真理死了。
死在病床上。
死后她的灵魂漂浮在空中,跟着禅院甚尔,见识到了她生前从未见过的世界。
她看着自她死后就仿佛失去一切的男人放弃自我,自甘堕落,带着小小的惠出入于不同女人家里,一边为其愤怒,一边又感到痛心。
不该是这样的。
真理痛心欲绝,她胸中的愤怒几乎要促使她打碎天幕!
这股愤怒在看到甚尔入赘到伏黑家,惠终于有了一个稍微完整一点的家时平息了一点,但又在目睹改姓为伏黑的甚尔,身体被一个白发少年洞穿后再次更加滚烫地翻滚起来!
“你这个家伙!不可饶恕!”
冲天黑烟在甚尔的身后缭绕,无法被听懂的嘶鸣像声波一样把耳力惊人的白发少年刺激得龇牙咧嘴。
地上的碎石微微颤抖着,周围的树叶明明无风却也晃动起来。
白发少年牙疼得揉了揉耳朵,发亮的眼睛直直看向前方,不爽道:“喂!你身上带了什么诅咒?不对,这不是诅咒。”
白发少年拧眉,他那双被称赞为苍天之瞳的双眼并没有看到诅咒的痕迹,反倒是黑雾翻滚的深处,隐隐约约看到一道纤细的身影在逐渐凝实。
“喂喂喂。”少年喃喃道:“这是什么鬼东西。咒灵?妖怪?”
不管了,反正看着不是什么好东西,尤其还是从这个禅院身上蹦出来的,干脆一起轰了!
少年当机立断,反手驱使磅礴咒力在指尖凝聚,一秒后,暗红色的咒力团裹挟着死亡的气息冲向露出惊愕神情的男人。
轰————
暗红色的光团近在眼前,生命气息几近消失的高大男人存留在身体上的手臂动了动。
少年看见甚尔侧过身体,用宽阔但残缺的后背挡住了那团黑色雾气,在巨大的轰鸣声中,他似乎听见了一声嘶哑但微弱的“真理......”
————
那双被血浸染的绿色眼睛像是躺在红沙中的宝石,被阳光照耀已久,储存在宝石中的光和热在黑暗来临时迸发出来,几乎要把真理的心脏灼烧出一个洞来。
“......真理......太好了......”
她成为灵魂后感受不到热度,也无法触及现实存在的任何东西,但那时候,她真切地和甚尔相拥了。
甚尔渐凉的体温,还有环绕她腰身的有力的双手,还有那声充满眷恋的低声呼唤。
真理呆呆地,视线放空,下一秒,泪水夺眶而出。
为什么会这样!
她想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想要把心中的不甘和怨愤发泄出来,但现实却是,她只是长大嘴巴,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气音。
苍白的双手按在胸口,好像那里已经失去活力的心脏在急促地跳动,肺叶还在有条不紊地运转氧气。
真理双手颤抖,学着记忆里甚尔抱她的样子,将手臂交错着,搭在另一只手臂上。但不论她如何收紧手臂,也依然没有丝毫温度传来——远远没有被甚尔抱着的时候,会感到强烈的安心和热意。
她抱着抱着,恍然想起,她不应该被怒火冲昏头脑,去试图杀死那个少年,而是应该用尽所有力气,去拥抱那个伤痕累累的灵魂。
这个后知后觉的想法让真理更加心如刀绞。
不管她再如何后悔,她也无法实现了。
现在她正处在一个雾气缭绕的无人之地,像是科幻小说里的异空间,所有事和人都被隔绝,偌大的黑暗中,只有真理和那些丝绸般在空中浮动的雾气。
真理看着那些雾气,觉得这些白色雾气也像是被投射出来的幻觉,为了证实猜测,她迟疑着,伸出手去触碰。
没有温度,也没有味道,这些雾气没有触发她的任何感官,然而当其穿过真理时,无法言说的战栗宣告了它们无法撼动的真实性。
【想要他们幸福】
一道模模糊糊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真理一愣,转头看去,但是什么也没看到。在她视野的盲区里,那些浮动的雾气正在缓缓向她靠近。
【希望悟能幸福】
那道声音隔了一小段时间,再次响起来。
悟?
真理眯眼,仔细在自己的记忆里翻了翻,发现自己认识的名叫“悟”的少年也只有那个杀死甚尔的白发dk。
如果是同名的话就好了。
真理这么想着,说到底,还是她对五条悟心存芥蒂,尤其是她挨了那小子一发平a,被打出gg。
但是膈应归膈应,她也知道五条悟本身没有错,没有人能在重要的人被伤害之后还能保持真正的冷静。就像她目睹甚尔濒死后暴走一样。
她是一个遵纪守法的普通人,她无法接受甚尔那样漠视人命,然而亲眼所见咒术界的残忍后,她沉默了。
死后成为灵体跟在甚尔身后,逐渐了解到咒术界,咒术师,高专。对于那些尸位素餐的牙都掉光的糟老头子,真理感到恶心和厌恶,而知道了咒术师的平均年龄和超高死亡率后,她更是感到悲凉。
天与暴君,天与暴君。
真理认真咀嚼着这个名字,眼里泪花又蓄积起来。
当她从黑市那些人嘴里得知到“术式杀手”这个称号时,没人知晓她有着怎样的心理活动。
他杀死了一个无辜的少女。
在爱与道德的冲突下,真理刻意回避了有关这件事的深入思考。
世界上同名的人何其多,总不至于这个“悟”就是五条家的神子五条悟吧。
【悟,杰,硝子,校长,惠……】
那道未知的声音再次响起来,然而这次却变得凄厉,像是在痛苦中发出的哀嚎。它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念叨真理或熟悉或听过的名字,而其中“惠”这个名字,让她浑身一震!
女人下意识睁大眼睛,却看到那些恍如死物的白色雾气将她团团包围。
不过几秒钟,真理就陷入了窒息的境地。这些雾气看起来轻飘飘的,但随着相互融合的越多,其密度就越高。
我会死吗?
像那些被树脂包裹的昆虫,成为一枚漂亮的、在阳光下闪着光的琥珀。
在呼吸被掠夺,意识沉入深海之际,无数未知记忆冲向她的脑海。
“非术师不为人!“
随着一声苍老嘶哑的嗓音高呼,那些记忆如同剧场开演拉开了帷幕。
真理的意识漂浮在半空,她看到了生活在一个古老宅院中的年幼的甚尔。看着对方在禅院家的漠视和轻蔑不屑中卸掉眼中的光芒,看着他被人欺压最终在家族长辈的无视下被扔进豢养咒灵的房间,再看着对方满身煞气地从那个房间里走出来。
最后,在这摊淤泥里成长为天与咒缚完全体的绿眼青年,拿着一把长刀,劈开了禅院家的围墙和结界,扬长而去。
真理还来不及感伤,画面又一转,由一张合照开始。
以五条悟和夏油杰,以及家入硝子为中心的天才一代,不出意外,他们会成为咒术界未来的中流砥柱,然而老天爷常常不遂人愿。
“咒术师是为了保护非术师而存在的。”
“为了肯定自己,我将平时的自己扭曲,那个时候我就已经输了。”
“理子妹妹,回去吧。”
“我会不平等地拯救他人。”
“我哭,不是因为害怕,只是因为有些寂寞。”
“天上天下,为我独尊。”
“在即将当来的12月24日,我们将发动百鬼夜行。”
“到这个时候了,你倒是说点诅咒人的话啊。”
这些是未来吗?
这些悲剧像是摆了一桌子,裹着糖果外衣的黄莲,苦得惨绝人寰。
真理深吸一口气,被庞大记忆碾压的神志意外地被这些痛苦刺激得清醒了。
她不知道这些记忆为什么会被她看到,但当时间按下加速键,飞快来到十年后,真理的直觉告诉她:看下去!
于是她整理好思绪,全神贯注地看着。
然而越往后看,真理的表情越发扭曲阴郁。
直到看到黑色海胆头的少年,无声无息在两面宿傩显出真身时死去。
真理的表情彻底崩坏了。
开什么玩笑!
开什么玩笑!?
惠!惠!!还有甚尔!!!
她死后的牵挂和念想!就这么像个小丑一样寂静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真理的灵魂在尖叫。
凭什么!
凭什么!!
这是命运的玩弄吗!?
真理泪如泉涌。
极度的悲痛和怨愤,却让真理的大脑更加清醒。
“你到底是谁?”她的声音压抑着什么,在现世中暴走时出现在她身后的黑色雾气再次翻滚着,吞噬了缠绕在身躯上的白色雾气。
招牙舞爪,满满都是蓄势待发的攻击意味。
“你有什么目的?”
真理正处在大脑燃烧的冷静中。
她的声音传出去很远,又被反弹回来,来来回回,在空间里交错着。
【想要他们幸福!】
一颗巨大的蓝色眼睛从黑暗中咕噜噜滚动而来,那眼睛眼中蓄满晶莹的泪水,随着滚动断线似的坠到地面。
【想要他们幸福!】
眼睛只是眼睛,它没有嘴巴,纵使泪水如同决堤,它也没法开口说话,但它那如同历经了惨绝人寰的悲剧而发出的哀嚎,却尽数通过未知的方式传进真理的脑海。
说实在的,现在的场景看起来既恐怖又滑稽,有种在鬼片现场讲个爆笑笑话的既视感。
一个超过两米的巨大人体器官立在真理面前,似乎稍稍掀一掀眼皮,她就能被带起的风吹飞,眨一眨眼睛,那些浓密纤长的睫毛,就能把她均匀地切成长条。然而眼睛却只是睁大眼睛,那只蓝色的瞳孔颤抖着,无声地流泪。
真理跺了跺脚,鞋底传来黏腻的啧啧声——是眼睛的眼泪。
【想要他们幸福】
眼睛呜呜呜哭着。
“……为什么要一直念叨这句话?”真理伸出手抚摸着眼睛,像个母亲一样,用温柔而询问的语气,“是希望我这么做吗?”
眼睛流泪的速度减慢了。
“但是不能呢。”真理无视眼睛再次翻涌的泪花,有一下没一下,用手掌抚过那些软针一样的白色睫毛,“虽然我很想啦,但是你知道的吧,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咒术师他们那样神奇的能力。”
真理长叹,她眼中闪过一丝诡谲,垂头说道:“但是你要能帮助我的话,我一定拼尽全力,在所不惜,直到达到那个‘让他们幸福’的目的。”
眼睛的瞳色非常漂亮,像是从银河中捧出的最惊艳的一抹色彩,绚丽又神秘。
此时此刻,这只被泪水冲洗过的眼睛中,倒映着这个已死去之人的身影。
真理微笑:“可以么?”
一阵柔和的白光闪过,她的手里抓住了一把钥匙。
钥匙形状古朴,目测长约六七厘米,通体是让人联想到欧洲中世纪的铜黄色,手柄处是一只闭着的眼睛形状。
冰凉的温度和沉甸甸的重量,手指抚摸手柄的时候,指腹下转动的凸起,都表明了,这把钥匙就是眼睛。
真理感受到了从自己的灵魂里传来的和眼睛的联系,这应该是一种特殊的束缚,为了帮助眼睛达到“幸福”的结局,在她改变未来时,眼睛也会协助她。
至于没法完成这个任务的后果,真理无需去想象。
“我只要达到这个hanppy ending就行了。”
自言自语完,真理低头去看眼睛,“我该怎么离开这个地方?”
话音刚落,手柄上的眼睛睁开了,而真理面前也出现了一扇木门。
女人挑眉,瞅着门上的钥匙孔,试探地将钥匙对准那个孔洞。
吱呀——
门开了。
白茫茫一片。
真理不多做犹豫,抬腿跨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