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原本半躺在椅子上,半眯着眼打哈欠,一看来了这么多人瞬间抖擞起来,连忙起身相迎:“哟,这么多人!快,贵客们里边儿请!”
沈轻舟大步迈进了客栈,那对夫妇还在踌躇。
江愿皱着眉头,缩了缩身子道:“天都黑了,镇子周围都是深山老林,不会有野兽吧?不行不行,我还是先住一晚吧!”随后看向两人,“你们呢?”
这两人一听到野兽也立刻变了脸,不情不愿的往里挪。
掌柜笑容满面:“这就对了!夜里可千万不能在外面乱逛,指不定会碰上什么东西呢!”
这话让那对夫妇的脸色更难看了,脚步瞬间快了起来。
沈轻舟的房间在二楼正中间,里面的布置简单,但收拾的很干净。
他来到窗前,木窗“吱呀”一声被推开,夜风扑在脸上,流窜在这狭小密闭的空间里,让人心情舒畅了几分。
客栈在镇口的位置,从窗户放眼望去只能看到群山环绕,白日里的青枝绿叶此刻成了一片黑黝黝,像是蛰伏的怪物,只等一切归于寂静之后才蠢蠢欲动。
听来送水的小二说,这座镇子坐落在云溪山脚下,因而取名云溪镇。镇民靠山吃山,经常上山去打野味、砍柴,日子过的还算不错。
沈轻舟回想着问道:“云溪山可是供奉蛇仙的那座山?”
小二点头称是:“五年前这里下了场大雨,山路湿滑,有一位老乡上山砍柴,失足摔下了山崖。那山崖百丈高,镇长带人搜寻了一天一夜一无所获!”
“那真可惜。”
“谁说不是呢!”小二夸张地附和着,“山里野兽多,大家都认为他肯定尸骨无存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沈轻舟示意他说下去。
“过了三天,他家人在准备后事的时候,嘿!他却完好无损地回来了!”小二说到这,激动的拔高了声音。
肉体凡胎,怎么可能摔下百丈山崖而完好无损?这的确诡异。
但他的疑惑还没说出口,门口处的一个声音率先问了出来:“还有这等奇人,他可会什么仙术?”
小二进来的时候没关门,江愿环胸倚在门框边,听的津津有味。
“客官真会说笑,普通老百姓,哪里会什么仙术!”小二将毛巾甩到了肩上,越说越来劲:“不过据他所说,他掉下山崖醒来后捡到了一尊手掌大小、白玉质地的腾蛇像。”
“古书记载,玉有灵;而螣蛇落地,身断数节,亦可自行接续——所以你们便认为是腾蛇显灵,开始供奉起了蛇仙?”沈轻舟问。
店小二一拍手:“客官聪慧,正是如此!”
“沈公子懂得还不少。”江愿道。
沈轻舟敷衍道:“过奖,只是爱看点闲书。”
“那个樵夫……”他想再问问樵夫的情况,但这话说到一半,掌柜的吆喝声在楼下响起。
店小二意犹未尽,但还是麻溜地提起水壶边走边道:“掌柜的催了,小的先不打扰了,两位客官早些歇息!”说完就退了出去。
很显然,这个镇子有些蹊跷,腾蛇的传说虽然离谱,但也定然不是空穴来风。只不过他目前了解得太少,难以推断出什么。
而且他那所谓的机缘,老道只说若是见到了一眼便能认出来。但眼下毫无头绪,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沈轻舟正垂眸思索着,一张精致的面容猝不及防闯入眼底。
江愿弯腰凑到了他面前,好奇地看着他的眼睛问:“沈公子想什么这么入神?”
淡淡的檀木香萦绕在鼻尖,沈轻舟好看的眉眼皱成一团,登时向后缩去。
“你还有事吗?”
江愿直起身子,弯了弯唇角:“沈公子这么大反应干嘛?我长得很可怕吗?”
“你……”
江愿却挥挥手打断了他,一副伤心状:“唉,罢了!公子今日受惊了,早点休息罢!”说完唉声叹气地走了。
沈轻舟没理会她的奇怪,直接关上了门。
夜里他睡得并不好,外面时常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开窗看时却什么都没有。
第二日,阳光大好。
客栈在云溪镇的主街旁,天刚蒙蒙亮,外面就开始热闹了起来。楼下街道两旁已经摆上了摊子,叫卖声不绝于耳。
房间的窗子不知什么原因总是关不严,一夜过去屋里变得很凉。沈轻舟忍着寒意起身关窗,一抬头,正对上了街对面二楼雕花窗后的视线。
那张脸,用他大哥沈安惯爱用的词来形容,就是“清秀绝俗”。只不过沈安向来夸张,见个女子就称是如此。但这词用在眼前这位身上毫不违和,甚至像是专门为她所设。
女子一双柳叶眉未经描摹,双目如水,皮肤如玉。因为刚睡醒,双颊透着微微的血色。
她本慵懒地理着肩上的长发,见沈轻舟看向了自己,微微一笑关窗退了进去。
而这一幕,也被喜欢开窗的江愿收入眼底。
她轻摇折扇,站在窗前若有所思。
突然,折扇上的金纹微微发亮,化作一道金光自扇中飞出,径直落在了她身旁。
刹那间,金光竟化作一名翩翩公子。公子衣着与那折扇颜色相同,是一身绣有金纹的黑袍。他面容俊朗,鬓若刀裁,眉宇间透着英气,一开口声音却十分温和。
“阿姐,小心这个沈轻舟。”
江愿坐下来,添了杯茶水:“为何?”
男子神情却有些严肃:“他身上的气息,和这把扇子很像。”
江愿拿起茶杯的手顿住。
这把扇子是她很久以前从一个邪修手里抢来的,十六根羊脂玉雕的扇骨能化利刃,杀恶鬼。薄烟般的素黑扇面烫了金纹,是那邪修宗门的秘诀,能养精魂,是个顶上乘的法器,几百年来她爱不释手。
可是,那邪修被她亲手杀了,已经死了几百年。
“难道沈轻舟拿到了他的东西?”男子不解。
“不好说。”江愿叹了口气,“真是麻烦。”
回忆起几百年前事情,江愿就有些头疼:“待我探探这个姓沈的。”
正说着,楼下一道月白色身影闯入了视线,正是沈轻舟。
“真是巧!”江愿立刻收了扇子,男子再次化为金光钻入扇中。她推门下楼,正要跟过去,突然被掌柜的一把拉住:“姑娘,房钱还没结呢!”
江愿抽出手:“我何时说不住了?”
掌柜的伸出两只手指捋了捋八字胡,眯着眼睛道:“昨夜里跟你一起来的那几位天不亮就跑了,一个结账的都没有,你该不会也要……”
跑了?!
活人被卷入灵境肯定是跑不出去的,但很可能会遇到危险。
她看向对面茶馆窗边的那个身影——正好,说不定沈轻舟知道他们的去向。
江愿将一枚银锭放在柜台上,风风火火去了对面。
掌柜的眼都直了,立刻笑逐颜开,将其收进了怀里。
对面茶馆里外都很素雅,冷冷清清地没客人。沈轻舟桌上放着一盏茶和两碟点心,但他的视线却直直的看向了柜台后的女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江愿进了茶馆,老板立刻迎了上来:“姑娘需要什么?”她的声音如春风拂面,软到了心里。
江愿:“你这里有什么?”
老板微微一笑如同水莲初绽:“新下的鱼钩茶口感清新,姑娘可要尝尝?”
江愿略一沉吟:“我也不懂什么茶道,别糟蹋了好东西,只是路过这儿觉得口渴……诶!”她状似偶然的看向沈轻舟,走过去道:“远远闻见公子这茶醇厚怡人,介不介意小女子讨一杯喝?”
老板微微一笑,由她去了。
沈轻舟终于抬起了头,淡淡看了她一眼,斟了一杯递到她面前:“十两。”
“十两什么?”
沈轻舟理所当然:“银子。”
江愿嘴角抽了抽:“公子这奸商做的倒是光明正大。”说着毫不避讳的紧挨着他坐下来。
沈轻舟放下茶杯,微微蹙眉。
她身上若有似无的檀香味袭来,面前茶杯薄雾飘起又散落,茶香四溢,混合着那股檀香,驱散了清晨的凉意。
但他不喜与人靠的太近,本能地向旁边挪去,但身旁的女子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顺势又坐近了些。
再往里就是墙了,沈轻舟退无可退,有些恼怒:“你……”
“你可知昨日跟我们一同下山的人去哪了?”江愿直接扯开话题,堵住了他的不悦。
沈轻舟指责的话被噎回去,他深吸一口气,薄唇冷淡地吐出两个字:“不知。”
“可我记得,那位习武的公子与你是一起的。”
“是又怎么样?我又不曾在他身上装眼睛。”
江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突然不着边际的问了一句:“不知沈公子是哪里人,如此俊美,可有婚配啊?”
沈轻舟刚到嘴边的茶一抖,悉数洒在了桌上,还没喝到嘴里,却被呛得一阵猛咳。
偏偏江愿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丝毫没察觉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妥。
沈轻舟“蹭”地站起身想要逃跑,奈何这长凳离桌子太近,外面又被江愿堵住,他实在迈不开腿。
而江愿也丝毫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
“南姐姐,忙着呢?”
两人的僵持被一声轻唤打断,江愿闻声抬头,只见走进了一个身着粉衣,面容温和的女子。
来人看上去二十出头,梳着精致的随云髻,眉眼勾勒的很是清晰,只是左眼角下有个比豆粒稍大的红色胎记,在她白皙的脸上十分显眼。
看她的装扮气质显然早已嫁为人妇,而被她称为“姐姐”的茶馆老板,怎么看也才十七八岁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