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您快看!那边好像有人!”阿苑指着梁河的左边。
正是暮春之际,梁河波涛汹涌,沿岸春暖花开,柳枝随风飘拂,春意靡眼,从那蓬勃绿意的缝隙中睨过去,只见那梁河的西南方向,隐隐约约地,有一队马车,人影晃动之间,从远处近了。
最前面两人骑马。一人细眉寒目,腰间右长剑、左短刃,日光之下,寒光凛冽,有如坚冰;另一人高额宽脸,书生打扮,长裾宽带,风尘仆仆之下不忘谨慎,四周张望。中间一顶宽大的褐色轿子,后面跟着二十来个家卒。
谢清洛好奇,正打算往前面走两步,却被阿苑拽住了袖子,“都是一堆男子,看着衣着打扮,不似梁国中人,当是他国来的,小姐您这么去了,老爷会打断我的腿的。”
谢清洛往身后远一些的地方望了一眼,父亲谢公振已从远处来了,本作郊游踏春来的一家子都跟着,前前后后拥簇着他。他站定了,朝远处望了一阵,便对着小厮丫鬟们道,“先把小姐们送回去吧。”
众人忙称是。除了老太爷,谢家阖府上下,没人敢逆着谢公振,连最没有淑女风范的谢清洛在他面前,也会偶尔犯怵。
谢清洛趴在门口,朝外面望。阿苑从外面一开门,她差点跌了出去。
阿苑扶住她,把她推进去,颇为无奈的道,“我的小姐呀,您在这望什么呀!小姐们的屋子,那离说话的正厅,隔着一里地呢,您在这能望见什么呀!小翠手里的果子差点给您打翻了呢!”
阿苑扶着谢清洛在雕花漆朱的桌子旁坐下,回身到门口,将三等丫鬟小翠手里的果盘接过来,吩咐她道:“下去吧。”小翠恭敬的回道,“是,阿苑姐。”
谢清洛不服气的道,“平日里又不让我们出门,哪怕要出去,也总是要人跟着,好容易天暖和了,那野兔子野山鸡到处都是,大哥说教我打猎呢!可是父亲说的要带全家去郊游吧,半个时辰都不到呢,又被关回来了!”
阿苑早习惯了她这喋喋不休的习惯,任她一个人嘟哝,转身去检查屋内陈设打扫善否,这都是三等丫鬟做的事情,若是没有做好,有些大丫鬟会重重的罚,到了阿苑这里,不是那么过分,也就顺手收拾了。
谢清洛继续道:“唉,我好生羡慕大哥!身为男子,从小到大,哪里都去得。”
阿苑把床尾拉了拉,回头道,“您羡慕大少爷?您生下来就是女子,命中注定的事情,羡慕男子何用,如今这世道,乱着呢!老爷不让小姐们出去,是为了小姐们好,外面登徒子多得是,万一碰到了,身边又没个会点拳脚功夫的小厮,被人轻薄了去可怎么好。那打外头来的一队人马,谁知道是做什么的?丫鬟们还都羡慕您呢,您看看小翠,不照样哪里都去得,您拿您的手比比小翠的手,羡慕大少爷做什么!男子有男子责任,女子有女子的德行。大小姐的婚事已经定下了,秋天出嫁呢,接下来是二小姐,二小姐也嫁出去了,不就轮到您了吗?您身为咱们谢府的三小姐,少去外面抛头露面的,过几年,年龄到了,让大少爷去老爷跟前说说,大小姐二小姐去夫人面前说说,周家自会来下聘礼,这才是正经事情。”
“阿苑!”谢清洛有些愤怒,浓眉之下的杏眼瞪得圆圆的,“你跟父亲母亲越发像了,总是说教的口气,我明儿就跟母亲说去,赶明儿换了你,我不要你伺候了!”
阿苑放下手里的鸡毛掸子,“要不我现在就去跟夫人说吧,赶明儿我伺候二小姐去。”
忽听小翠敲门道,“三小姐,二小姐来了。”
谢清洛眉毛一扬,“你敢去!”
阿苑无奈的摇头,转身去开门,迎着谢清霓进来,边道,“二小姐您先坐,我给您沏茶去。”
“二姐,你见了吗?”
谢清霓刚坐下,谢清洛盯着她问。
“见什么?”
“父亲迎回来的,什么人?哪里来的?”
谢清霓伸出手指指点了一下谢清洛的额头,“咱们家里的规矩,你还不知道?我能见到?”
谢清洛道:“大哥肯定见到了。”
“那是自然,”谢清霓道:“父亲只得大哥一个儿子,诸般差事,不都得大哥去办,家里有什么事情大哥不知道,那才稀奇了。”
阿苑从外面端茶进来,谢清霓接过茶盅,吹了一口茶叶,又道,“你这好事头子,往日家里有什么新鲜事,总是你第一个知道的,今日倒问起我来了?我可警告你,这次不是小事,那轿子里的人不是一般人,你别跟往常似的叫阿苑去打听,被父亲知道了,阿苑也要受罚的,父亲的脾气你知道,前些年大姐的丫鬟秋月,偷了大姐的东西卖给外面的人,被家里的小厮,五十板子给打气绝的,大姐怎么求情都没用。到时候阿苑受罚了,你哭天喊地,可没人帮得了你。”
谢清洛神情一灰,皱鼻道:“那能一样吗?秋月是自己偷了东西出去,阿苑又没做错什么……唉,算了,我不让阿苑去打听了。”
阿苑道,“对了,二小姐,您饭倒没吃吧,我告诉小厨房去,连您的也做上。”
谢清霓道,“正好,今日不回院子去了,同清洛住。”
阿苑应道,“哎。”
阿苑刚到门口,又听小翠敲门道,“两位小姐,老爷让去见客呢。”
谢清洛从凳子上弹起来,开心道,“这回不用猜了。咱家今天可没别的客人,准是上午那轿子里的人!”
二人乘着小轿,一路从别院到正厅,谢清霓不忘嘱咐谢清洛道,“家里有贵客,一会儿见到客人,要端庄一些,少说话,别平日府里咋咋呼呼的样子都出来了,丢了家里的体面,问来问去的更不可以,当心父亲禁你的足。”
二人进了大堂,谢公振坐在主位,侧位坐着长子谢清竹,主客位坐着一个约莫二十四五年纪的男子,眉似刀锋,面如冠玉。
二人朝谢公振行礼,齐声道:“父亲”。
谢清洛虽略低着头,但余光之间,也能瞥见坐在主客位置上的男子。又仔细睨他,见他长裤束靴,外罩黑色绸衣,腰带朱金繁纹,左侧系着一根素色穗子,穗上系着一块玉玦,质纯不杂,晶莹剔透。这玉玦作半环状,当是还有另外一块了,谢清洛不由想起话本子上面那些奇情逸事来,遂抬起头去看那男子,不想他也正在看她。
他一双眼睛仿若无神,又忽明忽暗,难以捉摸。
四目相对片刻,他倒没有什么反应,谢清洛忙低下头去,心道:什么无礼的登徒子,见到内眷竟不低头,还直勾勾的看,当赶出去才是!
她心里这么想着,嘴巴可闭的紧紧的。
谢公振向男子道,“谢某不德,家中人丁不旺,只得一个儿子,三个女儿,如今大女儿的婚事已经定了。二女儿、三女儿婚事都尚未着落,我看魏公子一行均是男子,丫鬟府上倒有,怕公子嫌粗苯,使不习惯,可去外面买了来。公子若打算在我大梁长居,内务还需有人操持,若不见弃,可将小女许配公子,有夫有妇,家是谓也,公子身在异国,权当安家了。”
什么?什么什么?谢清洛不服气的抬眼瞪那魏公子,心道:不知什么来路,连个招呼都不打,竟把我同二姐叫来与他挑拣!等着!
又听谢公振道,“我这三女儿,因着同辈之中年龄最小,她祖父与母亲惯着长大,恃宠而骄,顽劣难驯,无法无天,我与她母亲常常发愁她的婚事。至于我这二女儿,虽不能说秀外慧中,倒也算知书达理。公子意下如何?”
谢清洛继续腹诽道:哼,弄了半天,是给二姐看中的夫婿,拿我充数来了,什么我恃宠而骄,顽劣难驯,我哪有那般不堪?
“魏某才疏学浅,早闻梁国人杰地灵,似二小姐这般钟灵毓秀、花容月貌之人,岂敢高攀,若三小姐真如谢老说的那般,倒是与魏某相配。”魏公子说着,对上谢清洛瞪他的杏眼,和气鼓鼓的鹅蛋脸,继续道,“同是顽劣难驯,可谓两不见弃了。”
谢清洛犹如五雷轰顶,胸腔中一颗心越来越冲动,一忍再忍,终于忍不下去,双眼一闭,把心一横,大吼道,“不行!我不同意!”
谢公振怒道,“谢清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你撒野,把嘴闭上!”
“我……”谢清洛刚张口,身旁的谢清霓拉住她袖子,使了个眼色,对她摇头。
谢清洛只好把嘴边的话咽下去了,但这事可不能这么随便,这里的事情结了,她就去找母亲,母亲若劝不动父亲,她就去墉城找祖父,想当年祖父也住在宅子里的时候,父亲哪里敢这么对她说话!这般说话倒不算什么,竟将自己的婚事草草定了。人家自己都没开口,聘礼都没下,就把亲女儿送人了,世上怎么会有这种父亲!这登徒子,还敢打她的主意,她祖父可是安国公,以前是大将军!想到这里,谢清洛念咒语一般的,用细不可闻的声音对那魏公子道:“看我祖父打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