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洛在湖面扑腾几下,连救命都没喊出一声,便觉得被自己沉重的身体拖着往下沉。
周瑛眼看着谢清洛从湖面消失,还没回过神来,便看见她的同母兄长——周恒跳进湖里去了。
随后许多人跟来,谢公振一家,丞相一家,双方僚属及家眷,也来了有近十家。最后头的,是当朝太子萧平野。
“哥哥!”在如此多人面前,周瑛顾不得被抓的乱七八糟的头发与配饰,跪在湖边哭喊道,“哥哥!”一众丫鬟将她拉住了。
丞相周敬伯看着蓬头垢面跪在湖边哭喊的女儿,又想到不会游泳还跳进湖里救人的儿子,十分无语。脸色阴沉不定的站在那里。
早有丞相府的,国公府的,甚至太子府的善游者跳下湖去了。
“清洛!我的女儿!”赵玉宁拿帕子擦拭眼泪,一边对左右扶着她的两个女儿道,“不该在这里教训她,不该教训她!”又对着湖面哭道,“清洛呀!我的清洛!”
谢公振同样满脸忧色,太子差人来道宽,谢公振谢过恩,便见一干人等七手八脚的将两人拖上岸来了。
周恒到底是自小习武,身体健壮,虽然溺水,只便咳了几口,也似没事人一般。
倒是谢清洛,从上岸就听她不断咳水,且咳声不断,急促不已,她本就身体单薄,如今凉水泡了一通,夜风一吹,更是瑟瑟发抖,脸色苍白。周恒从丫鬟手里要了披风给她披上了,见她双眼紧闭,面色更差,他摇了摇她,唤道,“清洛?清洛?”
谢清洛仍是双眼紧闭,只缓缓道,“冷,我想回府。”
周恒应了一声,打横抱着谢清洛起来,还没走出两步,便撞上迎头赶来的赵玉宁。
赵玉宁左边大女儿,右边二女儿,身侧跟着一堆丫鬟,眼看那周恒居然抱着谢清洛,大惊失色,忙道,“周公子,还不松开,人多眼杂,名节事大,男女之防,不能不重。”
周恒应道,“是,谢伯母。”只得把谢清洛放下来。
这边阿苑和赵玉宁的几个丫鬟早准备过去搀扶,周恒却抓着谢清洛不松手,谢清洛虚弱的倚着他肩膀,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低低在他耳边道,“你明日来府上看我好么?”
周恒道,“好,你且养好身体,驱寒要紧,我这几日都去看你。”
听他一口答应,谢清洛满足地点头。
他爹周敬伯看不下去了,铁青着脸道,“松开!”
周恒这才松开谢清洛,看着几个丫鬟将她搀扶进马车,尚且不能放心。他坚毅地看着夜色中的那辆马车,后背鞭痕隐隐作痛。
“哈哈哈哈哈……”忽然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
敢在国公嫡长子谢公振与丞相周敬伯面前笑的如此放肆的,除了那乘撵上的太子萧平野,还能有谁?
搀扶着母亲的谢清珀,此时脸色极为难看。
“郎有情,妾有意,好一对鸳鸯璧人,我说方才父王给周公子赐婚,周公子固是,辞不敢受呢,原来是有难言之隐。”萧平野一双鹰一样尖锐的眸子在谢公振与周敬伯之间转悠,最终落在了谢公振身上,“谢爱卿,丞相家的长子,还能委屈了你家女儿吗?”
谢公振忙俯首作揖道,“微臣不敢。丞相身居高位,终日为国事劳累,夙兴夜寐,栉风沐雨,冷面无私,疾雷铁腕,常人有所不及;臣不过仗着先人庇荫,得以保全一家老小,岂敢与丞相比肩?至于小女,向来顽劣,又不知礼数,更是不敢高攀了。”
萧平野看了看周敬伯,干笑道,“说说而已,你们两家的婚事,我可做不了主,时辰不早了,各位爱卿早些回府歇息。我也乏了,恕不奉陪。”话毕,他身旁公公便指挥乘撵掉头,朝王宫的方向去了。
众人齐躬身道,“恭送太子。”
谢公振与周敬伯作揖道别。
众人四下散了,周瑛揉着发红的眼睛走过来,抱怨周恒道,“心上人重要,妹妹就不重要么?没看我的脸都被她打红了吗?”
周恒道,“她的脸不是也红了吗?除了你,谁敢打她,除此之外,她还落水了。妹妹,比起来,是你过分了。”
周瑛红着眼睛怒气冲冲道,“我过分?你是不是我亲哥哥?”
“住嘴!”周敬伯厉声道,“大家闺秀,蓬头垢面,喋喋不休,成何体统!”
周瑛立刻住嘴不言。
周敬伯又对着周恒斥道,“身为周家长子,祖宗荣耀系于一身,却为小情小爱所惑,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儿子!”
两个人静默一片,周敬伯打量了这一对儿女片刻,丢下一句话,转身便上马车了,“你们俩个,今晚去给我跪祠堂!”
谢清洛躺在病床上,赵玉宁端着药碗,给她喂药,一边道,“虽说你,从小不让母亲省心,但长大了,还是省心一些的,比如这喝药,小时候嫌药苦,怎么也不肯喝呢,今日倒喝的痛快,也不吐药了。”
谢清洛乖巧道,“母亲,我会喝药的,您快些回去吧。”
赵玉宁扶了扶额头,起身道,“昨晚总惦记着你,睡不好觉,今儿又起的大早,现下是有些乏了,母亲给你熬了蜂蜜莲子粥,你刚喝了药,嘴里苦,匀一匀。”又对阿苑道,“好好伺候小姐,看着病情好些了,差人来跟我说一声,我好放心。”说完便回去了。
谢清洛估摸着母亲走远了,便挣扎着要起身,阿苑忙过来帮她,边道,“还病着呢,这又要做什么?”看她坐稳了,便将放在桌子上的莲子粥端来给她喝。
谢清洛接过来,喝了几口,终于按捺不住,问道,“阿苑,周家今天没来人吗?”
“周家?您说周公子?他昨日不是同您一起落水了吗?看着是无碍……要奴婢说,丞相府,更加仔细,且得调养一番呢。再说他来了,老爷夫人都不给他好脸色看,他能不知趣吗,哪天老爷亲自谢客了,岂不难看?”
谢清洛道,“你说我父亲和丞相大人天天一起上朝,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怎么就彼此讨厌到这个地步?以前不好好的吗?祖父没去墉城的时候。我以前问过母亲,母亲说他们政见不和,可除了互相讨厌,我也没看出来哪里的政见不和……就因为大姐要嫁给太子吗?大姐从小就是钦定的太子妃,又有什么影响呢?”
阿苑拿帕子给她擦了擦嘴,边道:“这么大的事情,奴婢可不知道了。可是小姐,您以后可不能乱跑了,您不知道,昨天夜里,我找您找了您多久,腿都快跑断了,尚且不觉得累,只觉得怕,今天回过神来,才觉得双腿发酸呢。得亏您吉人天相,不然奴婢可真是要被吓死了。”
谢清洛安慰她道,“我知道了,阿苑。”
阿苑看着她吃的差不多了,接过她手里的粥碗,连着盘子端给外面的小翠,让她送到厨房去了。又用手触了触谢清洛的额头,“还有些发烫,您再躺下睡一会吧。”
谢清洛摇头,“我不想睡觉了……周恒,他明明答应了今天要来看我,却没有来,他失信了。还有,我掉进湖里,染了风寒,是周瑛推我下去的。这事可不能这么算了,我要去周府,找他们兄妹俩算账!”说着就要下床。
阿苑拦着她道,“小姐,尚且发着烧呢,您好歹等病好利索些了,再寻思别的事情。至于您落水的事情,周府差昨日在场的小厮过来说了,的确是周小姐把您推下水的,但当时你们在打架,说周小姐不是故意的,小厮来的时候还给您带了些补品,不过,老爷让他原原本本的都带回去了。”
“父亲真是英明!”谢清洛想了想,又道,“给我送礼品,像是周瑛干的事情吗?定是丞相那继室让送的。再说了,周瑛说怎样就是怎样吗,明明是她把我推下水的。”
“小姐您人没事就好,周小姐也是同咱们一起长大的,她只是嘴巴有些不饶人,心思没有那么坏,何况湖边多少人呢,众目睽睽之下,她哪里敢?”
谢清洛思考了片刻,“有点道理。可是……周恒为什么不来看我?不论什么事情,他昨天答应了要来看我的。”
阿苑犹豫片刻,迟疑道,“其实,周公子并不是完全无碍,他昨晚被丞相打了,长鞭,十鞭,加上落水,伤势应当不轻。奴婢怕您担心,没敢告诉您。”
谢清洛汗毛倒立,“十鞭?为什么?丞相的心怎么那样狠?十鞭,那该有多痛啊!”
“奴婢昨晚出去找您了,也是听别人说的,说君王给周公子赐婚,周公子拒不接受,这可是抗旨,丞相当着所有人的面,重重的打了他十鞭子,听说当时后背就红了。其实,十鞭换一条命,还是值得的,抗拒君王的赐婚,这可是死罪,要不是丞相权势滔天,周公子性命难保。”
谢清洛惊道,“君王的赐婚都敢拒绝,他傻不傻?”
阿苑叹息道,“周公子的心思,在您这里。”
“不行,我要去看他!”谢清洛下定决心,她今天一定要见到周恒,一定要看看他的伤势。
阿苑依然拦着她,“小姐,您等病好了成不成?”
谢清洛心痛道,“我这点小病,跟他比起来算什么!阿苑,你不要拦着我,我今天,是一定要去周府的。”
阿苑无奈道,“小姐!”
忽听门口小翠道,“小姐,大少爷来了。”
阿苑扶着谢清洛坐好,转身将谢清竹迎进来,“大少爷。”又将他引到门口的凳子坐下。
谢清洛道,“大哥,你怎么来了?”
谢清竹道,“周恒来过了。”
谢清洛惊喜道,“真的吗?他来看我了对吗?他人呢?没跟你一起来吗?”说着朝门外张望,小翠刚好要将门关上。
“别关门,小翠。”谢清洛道,她使劲朝门外望,却怎么也望不到人。
“今日有风,把门关上吧。”谢清竹叹气道,“他昨夜抗了赐婚的旨意,被丞相在群臣面前打了十鞭子,又同你一起落了水,身边的小厮说,回家不诊治伤势,祠堂里跪了一夜,天明未曾休息片刻,就来了咱们府上,父亲又同他说,你的婚事已经定,要他另觅良缘……从小一起长大的,眼见他失魂落魄,我看着可怜。三妹妹,话至此处,大哥先走了,你好生养病,病养好了,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