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夷被抬出来送救护车的时候，周围没有一个狗仔记者。

    按道理说周夷这么一个大明星，尤其是刚在领奖台上的亮相此刻真风头正盛，应该会有很多记者在她家附近蹲点。不说里三层外三层，最起码得人挤人吧。

    但是没有，直到周夷被送到第一人民医院抢救，这才有附近的居民发现了她。

    于是网上更加沸腾了。一边猜测周夷为什么自杀，一边骂这一届的记者怎么这么不给力，真是最差的一届记者！

    狗仔记者的心里也哭呀。他们刚开始也不是没跟踪过周夷，但周夷不是一般明星那么你追我逃，而是撸起袖子直接干。

    这件事还在狗仔圈里面出名了。大家都相互告诫，不要偷拍周夷。

    那是一个下班回家的晚上，周夷正拿着手机自拍。哪怕工作到深夜，周夷的脸却没有一丝颓态，完美到仿佛是仿生人。作为明星，周夷天然具有对镜头的敏感。刚开始她只以为那个粉丝看见自己了，但开车的司机却说：“周姐，有一辆车一直跟着我们。”

    周夷捂嘴打了一个哈欠，问：“能甩开他吗？”

    司机凝重点头，说：“我试试。”

    司机有十三年开车的经验，是一个十足的老司机。按理说他想甩掉什么人简直易如反掌，但那次的狗仔特别没有素质、超车闯红灯做得是熟练无比。

    周夷回头看的时候，就见那辆车刚好擦过一个路人。路人心悸地站在原地，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周夷：“停车。”

    司机有些懵：“停车？”

    周夷说：“现在就停。”

    虽然不理解，但司机还是踩了刹车。

    周夷的车突然停下，但狗仔的车却没有。因为惯性，后车直接撞在了前车屁股上。

    周夷在后座没有系安全带，受到撞击在车内磕碰了一下。她疼得满眼泪水。助理赶紧说：“我下去解决。”

    周夷摇摇头，她看见额头的淤青，顺手戴了一顶帽子。在助理的阻拦下，周夷开门下车。

    一下车，闪光灯直接照在周夷的眼睛里。但周夷的女明星修养是刻在DNA里的，她完全没有因为愤怒就面部扭曲失控、破口大骂，而是对着镜头微笑着，面对挑衅拨打了110。

    有明星在路上遭遇车祸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附近的人纷纷过来看热闹。

    周夷拉住想跑的记者，誓要把事情闹得最大。她不施粉黛，本该清水出芙蓉的青春。但此刻却用锋锐的眼眸看着狗仔，浅笑着说出最可怕的话：“一个都别想逃。”

    周夷和其他明星的区别，大概就是她很乐意把事情闹大吧。

    虽然有很多人因此指责她浪费了公共资源、恶意炒作之类的。

    经过了洗胃，总算抢救过来。

    周夷刚睁开眼睛，看见的不是小助理泪眼婆娑的脸和凄凄艾艾的质问。而是两个冷脸的公安人员。

    周夷眼睛一下子睁大了，此刻的她头也不晕了、胃也不疼了，小心问：“自杀不犯法吧？”

    公职人员的嘴角好像抽了一下，但还是有着职业素养。他们认真答复不犯法，同时告诉周夷要对生活抱有希望、勇敢面对生活中的困难、必要时寻求社会的帮助。

    周夷乖巧点头。

    这此刻的感觉不像是一个眼光四射的大明星，也不像那种因为毁容绝望寻死的人。此刻的她，和大多数听警察教育的公民差不多。

    警察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才开口问：“你自杀之前，和鬼汝屈说了什么？”

    “鬼汝屈怎么了？”周夷问。

    观察着她的眼睛，此刻的周夷一脸茫然、好像真不知道这一切一样。压下自己的主观判断，警察注意着周夷的每一点细微表情，说：“她死了，脸被全部切下。”

    警察有些失望。因为周夷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惊讶睁大了双眼，旁边的仪器从一开始的规律 到突然变高。她在惊讶，好像真正的第一次知道一样。

    可是警察也看娱乐新闻，自然知道周夷和鬼汝屈的矛盾。鬼汝屈，就是在颁奖典礼上给周夷颁发“花瓶”奖的那个黑裙女人。周夷的脸就是自己用花瓶毁容的。

    即使是这个时刻，警察还是感慨周夷的美丽。她细腻、虚弱苍白的脸、她优雅、纤细的脖颈。一双眉目里是震惊害怕、唇瓣颤抖、肌肉颤动。一条深入肌理的伤痕把对称的左右脸分开。当她恐惧地捏紧被角，颤动的睫毛看着你时，你几乎会不受控制地想去保护她。

    离周夷远一些的那个年轻警察突然问：“你的脸还有恢复的可能吗？”

    周夷看向这个年轻警察。他穿着统一发放的制服，不苟言笑看着自己，眼眶深、眉毛浓，正气十足。伸出手摸到自己脸上的伤，周夷平静地说：“医生告诉我，伤口太长太深了，脸上一定会留疤。”

    “警察叔叔。”周夷颤动睫毛，说：“你觉得是我为了报复鬼汝屈做的？”

    警察记录下来，坦白说：“不排除这个可能。”

    周夷笑了一下。她不是那种冷脸的冰霜美人，但也不算特别爱笑，只是因为表情灵活、性格张扬，让人产生了她经常笑的错觉。实际上，自从周夷照镜子看到自己现在的脸之后，她已经没有再笑过了。

    弯弯的眼眸里虚假的笑，甚至懒得调动自己面部肌肉。周夷柔声说：“警察叔叔，我是一个明星，可不能有这些污点。如果没有证据，那还是不要乱说吧。

    ”

    她闭上眼睛，冷淡说：“我累了，有什么事和我的律师沟通吧。”

    突然睁开眼，她真诚说：“我想我还是拥有这个权利的吧。”

    关门、脚步声消失。

    周夷慢慢睁开眼。她的眼睛里没有了愤怒，颤动的眼珠和颤抖的睫毛都展示着她的恐惧。

    干涸的嘴唇已经起皮，周夷面部表情伸手去拿桌子旁的水杯。水面荡漾，在触碰到周夷的前一刻，一个手抖，水全都洒了出去。

    打湿了一大块被子。

    周夷抬头看向墙角的监控，监控亮着红光。

    按下墙上的按钮，很快，脚步声传来。周夷看向护士，说  “我的被子湿了。  ”

    护士错开她的视线，没有去看周夷的脸，说：“我换一下。”

    在护士给周夷换被子的期间，周夷终于等到了她的助理。

    蓝色头发的酷姐匆匆赶来，在看见周夷之后停顿一下又迅速奔向她。拥抱住周夷，蓝发说：“周夷，你真不要我了。”周夷觉得自己脖子后面涌出了滚烫的液体。

    周夷拍拍她的背，笑眯眯安慰：“去天堂可以带着你，但是我要下地狱的。”

    蓝发有些沙哑地说：“那我就和你一起下地狱。”

    周夷笑笑，问：“消息传出去了吗？”

    蓝发助理凝重点头，放开周夷，如实汇报：“不论是鬼汝屈的死，还是你自杀进医院都知道了。”眼睛很红，泪止不住。

    周夷没管，只是点点头，感慨：“晚节不保、晚节不保！”

    “这里太闷了，我想出去。”周夷无理要求。

    助理摇摇头：“外面蹲守着很多记者，我不一定护得住你。”

    周夷皱眉：“阴魂不散。”

    周夷从抢救成功，到转移到普通病房不过两个小时。此刻的她虽然才苏醒，但外面已经因为她和鬼汝屈的新闻沸沸腾腾了。一醒来就面对警察的盘问，还没休息好又要求出去透气。

    助理对此只有心疼。

    她慈爱地看着周夷，说：“都怪我护不住你。”

    周夷捏捏她的脸，笑说：“分不清楚自己的身份了是不，谁是姐谁是妹？”

    用粉底遮盖住唇色、滴上眼药水、披散的长发和可以换的大一号病号服，此刻的周夷瘦瘦弱弱，仿佛下一刻就会被风折雨摧。乌黑长发和惨白肌肤对照着，周夷戴上口罩就从医院大门走了出去。

    密密麻麻的闪光灯照射周夷的眼睛，助理替她挡住汹涌的人群。不知道是谁喊了第一声：“周夷！”之后记者接连不断叫唤起她的名字，期间不停抛出尖锐的问题。

    “周夷，你是否因为花瓶奖这件事记恨上鬼汝屈 ？”

    “周夷，你的脸是不是彻底毁容？”

    “周夷，鬼汝屈的死和你有关吗？”

    “周夷，你为什么会选择自杀？”

    “周夷，你服用安眠药是畏罪自杀吗？”

    挤挤攘攘、嬉嬉闹闹，不停有保安去维持秩序，但都无济于事。

    被挤出出去的保安们只能看见被围在人群中，像是要被淹没了的女人抓住旁边助理的手。但一个记者却突然突破助理的保护、抓住周夷的头发、瞬间，口罩掉落。

    四周安静了一瞬间，所有人都在看着周夷的脸。

    “滴答——”一滴眼泪顺着她的脸滴落到地上，没有人见过这样的周夷。周夷是张狂的、完美的、嚣张又有脸做依仗的。她经常换头发颜色，有时是耀眼的金发搭配璀璨的五官、有时是炙热的红发缠绕丰满的身躯、有时是夸张的绿发生长野蛮的动作……

    现在的周夷，只是安静站在这里，没有释放她在红毯上艳压群芳的气势、甚至有些佝偻希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眼睛里的眼泪流下，同时眼中的高光也黯淡下去，仿佛一切都随着那道崎岖的伤痕黯淡在人群中。

    宽大的病号服包裹住她的身体，却阻挡不了风雨和恶意。

    周夷的台词功底不错，但此刻她的话却有些模糊不清。

    她说：“我讨厌鬼汝屈。”如果说这话时她没有哭的话。

    “我讨厌她，但她是我在这个圈子里唯一一个可以说得上话的对手。”

    赶紧擦去自己脸上的泪水，周夷说：“我是为自己的脸哭，只有一点是为她哭。”

    “周夷，你的意思是，你还在因为自己的脸记恨鬼汝屈吗？”

    “你毁容不久之后鬼汝屈就被切脸杀死，这一切都和你无关吗？”

    ……

    泪水会让一些人同情，但也只会让另一些人兴奋。他们是豺狼虎豹、是群起攻之的凶兽，眼泪是他们补充盐分更好杀死猎物的矿物质。

    周夷站在人群中，好像纸船浮在大海里，摇摇欲坠。

    周夷无力又大声地否决：“我不恨她、我和她以前是朋友！”

    可惜她的澄清声太小了，被更大更吵更杀人的声音盖住。在这种困境中，周夷眼前阵阵黑暗、头重脚轻，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助理在中间抱着昏迷的周夷大喊拨打120，医院近在咫尺，但黏腻的狗仔记者把这条路牢牢堵住。每每想起这幅场景，周夷都觉得戏剧效果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