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嘉丰帝一大早来上早朝,听到自己的臣子们吵吵嚷嚷着要他决定如何调派官员,填补空位,纵使他脾性再好,这样混乱如菜场的样子也难免让他心生厌恶。
年老些的官员当然了解这个从皇子到太子之位爬上来的嘉丰帝,一律噤声,唯有几个年轻些的官员,苏太傅不知道是哪派人手下的,偏偏在这种大家都安静的情况下出头。
口口声声说着应当唯贤是举,暗中指的却是与己派交好之人,手段肤浅,语言粗劣,苏太傅知道再说下去,刀子就要落在他们脑袋上了。
“圣上!”他打断了几位官员相互应和的滔滔不绝,若是看不透帝王最厌弃拉帮结派,就算那人与自己敌对也不值一提。
杨太保暗中嗤笑一声,多年的老对手,老朋友果然是一点都没变,十五年前先帝驾崩之时他是这样,让朝中留下不少余孽,今时对朝廷无益,只想蛀空江山的人他也一样要护着。
“我等的目光应当放至全国,而非京城子弟。虽前有科举选拔人才,不过如若连年科考易致良莠不接,新人无法立即上任。倒不如科举举仕与任贤并行,朝廷考察下派到各县乡的举人,各项要求符合,便有上京面圣的机会,或是巧计。”
苏太傅多有辅助帝王治国理政的贤能,嘉丰帝素来奉他为师,会认真考虑他的提议,原本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了些。
“微臣觉得太傅所说十分有道理,益于国祚延绵,可为长久之计。”杨太保站出身来,力挺苏太傅所说。
可梁太师发觉此事仍有弊端,“因林氏女带来的朝廷清扫,其中惩治抓捕了不少相关的人,朝中本就缺少人手,再如何派人出去考察?”
他话头直指苏太傅,“太傅莫不是老糊涂了?”
“说得也是。”杨太保恍然大悟似的,同时又做了一副苦恼像。
而朝中他人思来想去,都推测出一个可能。
自今年开春来京城中便事情不断,风声鹤唳,圣上对他们又能有多少信任,再任命一批人上来,必定考量颇多,向来谨慎的苏太傅说出这个还未有恰当解的问题,因而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依靠锦衣卫抑或是东厂那群怪物。
锦衣卫中有江折那小子叛变的先例,可不可信当另说,圣上若是信不过他们,则只能指派东厂。
可事实真的就是这样吗?苏太傅无法反驳,圣上与他早就对此事有所行动,只是他人尚未可知,他也不能说。
圣上公允,嘉丰帝并未为苏太傅辩解一二。
“朝廷中尸位素餐者不知凡几,一心为社稷者少矣,诸位若有本领,何必闹出党派相争这一出。”苏太傅从十五年前就预想到会有今日境况,话说早该有心理准备,可当真遇到了,他也叹息果然不会如他想的那般自在。
此话一出,原本站在苏太傅身后之人也纷纷惊异起来,“老师?”
苏太傅的学生多有聪慧者,知道在众人怀疑时,应当避免自证,老师是这么做的,他没有以自己太傅的身份来彰示对圣上以及朝廷做出了多少贡献,但现如今这样做也过于不妥。
“圣上,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崔廷云许久尚未病愈,且隐隐有愈发严重的征兆,太傅为此伤神已久……”
苏太傅扬起衣袍,跪下的身姿依旧挺拔,“老臣所言非虚,圣上心中有计较。再言崔廷云之病症,虽有太医照料,仍未有起色,可见弊病久矣。”
含沙射影,却句句真言,梁太师无从反驳,他握紧了玉笏,朝堂上安安静静。
嘉丰帝原本舒展的眉头重新聚在一起,文人向来都有自己的风骨,他原本与太傅说好的事情,现在发展得也超出了原本的设想。
“朕知道了。”圣上也有血肉人心,简单一句话,无人猜得出圣上的意思,但他们也未曾想过因为这个事情能够轻易将苏太傅拉下马。
苏太傅的学生们也暗中松了一口气,而杨太保微笑着退回原位,无论“贤才”从何处选拔上来,他的计划都不会落空,而被架在高处的皇位,届时是否还坐得稳呢?
崔廷云下了床收紧衣襟,出来便见苏悯儿裹紧被子蜷缩在榻上。他看向苏悯儿枕边的那张药方,轻轻叹了一口气,这已经是这个月换的第三张药方了。
他的病症也颇为奇怪,白日只是浑身酸软,而一到夜晚就开始感觉忽冷忽热,无法入睡。徐正翻遍了药房的医书古籍,配出了几张药方,只能一一试过。
苏悯儿已然辞去了阙音阁的掌事之位,更多心思放在了学习如何掌管苏府账本,父母并未在京城中停留多久,不过近段时间来往家中寄信的次数多了不少,多是让她行事稳重,切勿再像以前那样贪玩。
父母只育有她一个孩子,家中长辈给予了她全部的爱与关怀,时局不定,她放心不下,更何况自己名义上的丈夫身体不适……
睡梦中的苏悯儿面上都十分为难,眉间都是散不开的忧虑。崔廷云蹲下身子,将头轻轻贴近她的枕边。
他对自己的病症有些猜测,若不是为了掩人耳目,他又如何会需要麻烦自己的夫人为自己四处奔波?
咚的一声,银云从屋顶跳下,往屋中走来。崔廷云定睛一看,果然它的嘴里衔着一方布条。
银云大步迈到他的身边,尾巴高高竖起,将口中的布条吐出,用倨傲的眼神看着他,喵了一声便往外走,谁知门口探出了另外一颗猫头。
崔廷云觉得眼熟,仔细看了一会儿才想起,竟是好友跟他提及过的侍郎府上的那只猫琮画。
这样也好,至少两个毛孩子有伴了。
他将布条打开,里面就只有简单的两个字,“继续”。
布条不是寻常的黄帛布料,字写得极为锋利,崔廷云沉声将这二字念了出来,又迅速收进衣裳中藏起来。
自成亲后,他也已有将近两月未曾出门了,既然圣上让他继续计划,今日或许就是去都察院中看看的时候了……
时至正午,苏悯儿才被丫鬟叫醒,她一睁眼就往房内那张床上看去,却发现崔廷云竟然不在?!
“他呢?”苏悯儿此前尚在阙音阁之时就调查过崔廷云身边的人,并未发现奇怪的人与事,而这病症的来源更是扑朔迷离,不知是只针对崔廷云还是针对整个苏府,苏悯儿都不会掉以轻心。
可这崔廷云趁着白日里精神好,日日跟她倾诉喝酒的快活,说什么都要找个好时候出门喝一顿,尤其是满月楼的酒菜。
“他要去哪里?我要去找他。”苏悯儿让丫鬟给她简单梳妆了一下就准备出门,可外面的小厮跑至她身边,告知了她今日朝堂之上发生的事情。
苏太傅与他的学生都在竹林的小屋中,已过了一个时辰之久,事情必然没有那样容易解决。
苏悯儿脚步顿住,她相信爷爷有自己的手段和方法,也相信崔廷云能够把握好分寸,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什么都没做好。
“小姐?”丫鬟小厮齐声唤了她一句,就见到苏悯儿往前走,朝后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跟上来。
待她走到无人处,兰心从假山石后走出来,她手中放了一个盒子,笑着面对苏悯儿,未等她开口,便直入正题,“愫儿小姐,兰心有件事情要请你帮忙。”
苏悯儿真是觉得可笑,她已与阙音阁没有任何关系了,兰心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掌事,可这现任掌事还来找她办事,“我不会帮你的。”
她回绝得果断,不给人一丝转圜的余地,兰心也不为之恼怒,她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卷黄帛纸,布料不凡。
不过一息时间,她立马合上,“愫儿小姐想知道这里面的是什么吗?”
她缓缓说道,像是要引诱苏悯儿回答是的,她与当初的兰心不一样了,可苏悯儿亦非毫无心思之人。
苏悯儿笑了一声,“我不想知道,你赶紧离开苏府吧。”
“愫儿小姐何必违背自己的心意。”原本行事利落的兰心,如今露出了她真实的一面,无时无刻不在显露出她的恶劣,“这是一份假的圣谕。”
苏悯儿浑身寒毛直立,这是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产生惊惧又愤怒至极的情绪,“你找死啊!”
这方花园中就她二人,兰心退了一步,像是被震慑到了一样,可当苏悯儿看向她带笑的脸,才陡然发现,兰心从一开始就是一个不怕死的人,前期她平静地看着事情朝有趣的方向发展,当平淡下来后,她也不妨做个搅局的人。
“愫儿小姐大可让人端平阙音阁,可谁知道苏府会不会牵涉其中呢?”兰心将盒子递到她面前,并不着急让她接手,“太傅今日在朝上所言近乎于大不逆,政敌蠢蠢欲动,恐怕他老人家要居家休息一段时间才行,如若再碰上此事,你猜太傅会如何?”
“我不必端平阙音阁,只要杀掉你。”苏悯儿少有地被人激出凶性,她转动手腕,一支袖箭猛然刺向兰心。
就算兰心武功再好,如此近的距离,她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根本来不及反应,短短的袖箭只留了末端露在外面,其余的全部扎入腹部,疼痛让她一瞬间就冒出了冷汗。
手中的盒子也随之倾斜,可她硬生生挤出一个笑来,“愫儿小姐杀了我,夺走这份假诏书,还有千千万万份诏书。”
“你想死吗?”苏悯儿被激怒了,她一只手打掉了兰心手中的盒子,假诏令翻出来,落地就立马被她踩在脚下。
“来人!”
带着长剑的护卫们应声而出,原来是早就等在这儿的,围困住受伤的兰心,苏悯儿等这个机会等了许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