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阳炎炎,碧穹无云,火球般的滚滚热浪里,天地仿佛是巨大的熔炉,要将置身其间的生灵都炙烤为齑粉。
“站住!”
“站住!还敢跑!”
空旷广袤的田野里响起大声的斥叫,随着叫骂声,一个细细的灰影从紧临田野的绿林里奔逃而出。
没过片刻,那林子里又奔出七八名高矮不同的男子。
随着七八人的追兵逼近,先前那那细细的灰影愈发卖力,疯了似的往前跑。偶尔踉跄绊倒,立马手脚并用,不知疼痛般爬起来继续奔逃。
那人浑身狼狈,头发蓬乱打结。此刻脸上一片脏污,毒辣的日光下,汗水自额头滚落,在脏污的脸上冲出道道白条,露出下面白皙细嫩的肌肤。
原是一名年轻的姑娘。
她身上的脏污的裙衫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沾满污渍不说,因着数次跌倒早被磨出好几处破损,破口处暗红色、鲜红色血污混杂……她狼狈又灰扑扑,堪称穷途末路,但那一双眼睛,却幽亮如星辰,决绝如孤狼。
“你个小娘皮,还敢跑!”
“站住!再跑打断你的腿!剥了你的皮!”
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叫骂声和脚步声,顾冉喘着气,跑得愈发卖命。
当然得不要命地跑,一旦被捉回去,就是生不如死。她发狠地想。
这股狠劲,也帮她将那浸透心底的恐惧暂且压了下去。
距离顾冉落到这群恶毒的人牙子手里,已经过去两个多月。这两个月,比她经历的过去十六年都漫长。
自从误上了那艘拐卖妇孺的船只,她方见识了什么叫人心险恶,人间地狱……
落入这群人手里,饿肚子挨打,都已经不算什么。
和她一道从北面被拐卖来的妇孺,若是年纪小的,很快会被转手。年纪稍大点,十有六七逃不过这群禽兽的魔抓,被肆意侵犯□□之后,像牲畜般发卖至各处。在途中对她施以援手的几个女子,以及她的侍女春蕊,都是这样的遭遇……
剩下年轻又有姿色的,会被严加看管,按照那些人的说法,这样的得先养肥养乖,若养好了,是能用来赚大钱的。等赚不到钱了,再做处置……
顾冉至今记得,那伙人肆无忌惮的眼神,看她们如看肥肉羔羊、砧板鱼肉。
她从一开始就没绝过逃跑的心思,但心中计划尚未成型,就先亲眼看到逃跑被捉回来女子的遭遇——她们有人被拔了舌头,有人被打断了腿,衣衫破碎、满身血污……像破布一样被扔在船舱底部,让船上的人轮流观看,不给她们水,也不给食物,还要被那些禽兽□□,任由伤口溃烂、脓血腥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顾冉曾因那刻骨的恐惧和变态的折磨心生退意,也曾想过顺从,想过日后再找机会逃脱。故而她一路都装得极为乖顺,也因此让这伙人放松了警惕。
但她看到越来越多女子凄惨的遭遇,任她如何努力说服自己忍辱求生,想要逃离的念头依旧如春草一般疯长……
今日船又靠了渡头,这伙人贩子又将船上的几个女子贩卖,在另一艘船上安置新拐来的妇孺。趁着看管松懈,顾冉终于在两位同陷囹圄姐妹的帮助下,声东击西,找到了出逃的机会。
她们三人,分三个方向跑,也不知最后能否有人逃出生天……
身后追赶的脚步声与叫骂声越来越近,像催命的锣鼓,一下下撞击着她的心弦。
顾冉顾不上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脏,她的喉咙和牙冠发热发疼,但她只能不停往前跑。
她丝毫不敢回头看那些人离自己还有多远——每一次回头,都会减慢逃跑的速度。
跑!快跑!
她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她的双腿肿胀又疼痛,但好似不知疲倦,一直支撑着这具身体的主人往未知的方向逃亡。
然而下一瞬,顾冉不得不停住脚步。
蓦然止住的双腿抑制不住地颤抖,她看着眼前的场景,绝望之中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她跑到了绝路,再往前就是万丈悬崖……
于此同时,身后的追兵离她也仅十来步,对方言语满携恶意,大声嘲弄:“你他娘跑啊!怎么不跑了?”
顾冉看着那悬崖,擦掉了脸上的汗水和泪水,转回身直面离她越来越近的人贩子们。
那些人亦跑得满头满脸都是汗,他们喘着气,面色各异,但却是如出一辙的目露凶光,眼神比日光还要毒辣。
七八名大汉盯着顾冉,如一群饿狼俯视一只无路可逃的兔子。
“哟,没法跑了,这可是你主动坏了规矩!还得是爷几个调教哈哈哈哈……”
那领头的一笑,跟班小弟们纷纷附和,随着笑声传来的,是恶毒又淫邪的目光……
炎炎夏日,热浪滚滚,顾冉却只觉背后生凉,整个身体由内而外地寒冷。
“大哥,这臭娘们仗着一张好脸,一直让咱们好吃好喝伺候着。本想着囫囵养乖了还能赚大钱,谁知她这么不识抬举。”
一人急吼吼附和:“就是!逃跑坏了规矩,天王老子来了没用!对这样的,就得按坏规矩的法子来!大哥,我先帮你给她把脸洗干净喽!免得坏大哥胃口哈哈哈哈……”
有人笑骂:“大哥都没动弹,你他娘的急个什么劲,这要洗,也是大哥来洗是不是哈哈哈哈……”
“对对对,先让大哥洗哈哈哈,我们稍后再洗,稍后再洗……”
那人吊梢眼,一副瘦猴相,说着就要上前拉扯顾冉。
“别过来!”
顾冉一声厉喝,往后连退数步,脚下石子滋啦作响,她半只脚已经踩到了悬崖之外。
看着下方万丈悬崖,她心跳愈来愈快,沉重双腿也开始脱力发软。
她双目赤红,死死盯着那群人,压抑已久的憎恶恐惧让她牙关打颤:“再往前一步,我就跳下去!”
那欲上前的瘦猴样男人顿了顿,吊梢眼带着威胁剜了顾冉一眼,又转向那最前面大汉,笑得谄媚:“大哥,你看这……”
那被叫大哥的上前一步,一声哼笑:“你个小娘皮,先前一直装乖顺,倒是被你糊弄过去了,原以为是个好生钱的乖苗子,不想却是个藏起来的硬茬子,跑得还挺快!”
见顾冉不语,他一咂嘴,三角眼斜睨:“嘿!那你倒是跳啊?怎么不跳?”
顾冉浑身警惕,脑中飞速思索,双目紧紧盯着对面的歹徒,抿唇不语。
那人眯着三角眼打量了顾冉一会:“你也知道逃跑的下场,老实跟你说吧,你们这船人的生死,都在哥几个手里。逃跑怎么定罪,也是哥几个说了算,你要现在乖乖磕头认罪,看在你知错的份上,也不让你缺胳膊少腿,咱们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怎么样?”
顾冉压下喉见嗤笑,试探道:“我要如何信你?要是逃跑这么容易被揭过,船底那几个半死不活的血人怎么来的?”
那人似是很为难,单手叉腰摸了摸秃顶上所剩无几的头发,叹了口气:“话也不能这么说,那几个啊,可是逃跑被捉住还死不悔改。再说了,你和她们可不一样,你这样貌,这身段姿态,哥几个这么多年还没遇到几个呢……”
他说到末了猥琐地笑开,周围的跟班也开始笑起来,话语越发下流不堪入耳。顾冉冷眼看着,这两个月来早见怪不怪。
那人和跟班说笑够了,才又转向顾冉:“原先给你好吃好喝,是准备将你送去赚大钱的,那可比卖给泥腿子或者底下的暗场子不知好了多少倍……现在吧,是你先坏了规矩,要想不缺胳膊断腿活到去好点的地方,就得付出点别的代价不是?”
顾冉心中冷笑,面上神情却开始瑟缩动摇,作出无助的模样:“什么代价?”
那人将顾冉上下打量一番,见她动摇,言辞较之先前更为恳切诱惑:“你乖乖听话,将哥几个伺候好了,保证你接下来不挨打不挨饿,你与另两个人串谋逃跑的事,哥几个给你压着,怎么样?”
顾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她想了一会,才磕磕绊绊道:“我,我听他们说我也会被卖到暗场子,所以今日才一时惧怕逃跑……我其实不想死……也不想残!你们说不追究我,可会说话算话?”
她眼中泪珠溢出,后悔惧怕溢于言表。
“当然会说话算话!”那人应得极是利索。
她双眸盈泪,看了那人片刻,突然如泄气的皮球一般,扑通一下跪坐地上,涕泪皆下:“我,我知错了,谢谢诸位大人不记小人过,以后,以后我都听你们的……”
那被唤作大哥的看着跪地哭泣的顾冉,三角眼满意眯起,向左右道:“还等什么?”
“且慢!”顾冉一声大叫,她看着那领头的,“你是这里管事的,我只信你。我想先跟着大哥,可以么?”
她边说边擦泪水,慢慢擦出一张五官精致绝伦的白嫩小脸,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便是蓬头污衣,也难掩国色,让众歹人目光粘住般无法动弹。
“咳,咳。”那领头的先回过神来,他对周围使了个眼色,“你若乖乖的,也不是不行……”
顾冉脸上绽开笑意,她生得貌美,一笑之下,越发炫目夺人,直叫那所谓的大哥晃了晃神。
顾冉对他伸出手,双眸闪烁,面带羞涩:“我跑这么久,腿早跑坏跑软了,现下站不起来,大哥能扶我一把么?”
那人笑开来,三角眼都快埋到肉里,甚至有些谄媚:“你早说呀,就是抱你起来,也是使得……”
他三两步上前,边说边弯下腰去,就要抱顾冉起来。
电光火石间,顾冉目光陡冷,聚全身之力,如一只小豹子般向那人冲射而去……
那伙人尚未反应过来,悬崖边上传来一声惨叫,已不见了顾冉和那三角眼的大哥的身影……
“大哥……”
“大哥!”
瘦猴吊梢眼反应过来,急急扑到悬崖边上,往下看时,只看到两个小黑点……
他转身问剩下几个人:“怎么办啊,大哥掉下去了?”
几人面面相觑,最终有人道:“怎么办?当然是先回去,香主那边……”
……
身体快速下坠,山风呼啸,刀子般扎在顾冉脸上,又透过衣服破口刺入肌肤,拉回她快要要昏聩的神志。
逃跑那一刻起,顾冉就铁了心没给自己留后路。
今日要么逃出生天,日后回来报仇雪恨,要么就此身陨。岂能再落入这群杂碎手里任他们宰割□□?
临死总算拉了一人垫背,此时的顾冉快意之余,早浑身疲软,方才也不过强撑着一口气。
身体极速失重坠落,她被山风吹得头昏脑涨。即庆幸自己解脱不用受折磨,又怨愤悬崖上剩余的恶人没恶报,而她还这么年轻……
心中百感交集间,前事一一在眼前掠过……她疏离的父母、不知生死的侍女春蕊、那碍事的继母和死对头江雨桐……顾冉终究认命般闭上眼,任由身体下落……
心中百感交集间,她认命般闭上眼,任由身体下落……意识也逐渐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