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冉，你恨么？」
一片黑暗中，突然传来陌生的声音。
「恨，当然恨，那些禽兽，都该被酷刑处死！」
思及被拐妇孺的遭遇和自己被捉回去后要面对的险恶，顾冉几乎是毫不犹豫。
此时她形为鬼魂，处于无尽黑暗，也懒得深究这声音来自何处。
那声音又问：「后悔么？」
顾冉笑了笑：「我只后悔自己准备不足，天真又弱小，没能惩治恶人贼寇不说，反落入陷阱任人宰割。」
那声音顿了片刻，又问：「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选择上那艘船么？」
顾冉想了片刻：「我不但要上那艘船，还要将那些恶人连根拔起，让他们恶有恶报。」
「好。」
紧接着奇怪的声音响起，周边的黑暗蛋壳般破碎，明灭光线从缺口落下。
那光线耀目灼人，让顾冉心神再次混沌，晕晕乎乎里，她的身体先一步恢复觉知——侵蚀肌肤的寒凉袭来，视线渐渐清明……头顶上方传来隐约的说话声。
……
“快救人！快救人！”有人在尖叫。
嘈杂声和水波剧烈的晃荡中，沉在初春冰冷湖水里的顾冉意识渐次回笼。
她心中惊愕，水中视线又明灭模糊，更让她如置身梦境般不可思议。
于此同时，头顶上方的声音又清晰了不少。
“快救人啊！救救我们小姐……”
这带着哭腔的，竟然是春蕊？？怎么回事？
“人家可是兵部侍郎府的千金，弓马武艺样样都会，凫水又有何难，用得着旁人来救？”有人看戏，幸灾乐祸，这是……聂灵铃。
“可不是，她八岁就会凫水了，看着吧，过会她自己就上来了。”这是推顾冉下水的人，江雨桐。
顾冉想起来了……原来是那日，竟然……竟然回到了半年前。
水中愈发冰冷，她不再犹豫，屏气凝神，如一尾游鱼般破水而出。
看着周围熟悉的场景，和岸上看着她的诸人，顾冉心中任是惊涛骇浪，也得暂且压下去。
是的，她回到了半年前，晋国公府牡丹宴，她被江雨桐推到湖里的那日。
但这次的顾冉，没被突然落水后的惊慌呛过去，反是成为了死而复生回来的契机。
初春的水中冷，水外更冷，凉风一吹，她不由打了个哆嗦。
“哈，落汤鸡！”江雨桐站在岸上的水榭里，得意洋洋，不忘落井下石。
她自认是顾冉先逼得她没了体面，当然要痛打落水狗。
“有些人啊，落到水里，就嚣张不起来了呢。”这是原先幸灾乐祸那位，礼部侍郎家的聂小姐聂灵铃，此时依旧不忘阴阳怪气。
顾冉瞥了这二人一眼，也不言语，沉默着随晋国公府的侍从去更衣。她依然记得，上次自己被推落水，险些呛晕过去，还是晋国公府的人将她捞上了案。
江雨桐等人，亦是没错过奚落的机会。但她那时身体不适，自顾不暇……
其他围观的少女们见顾冉自行上岸，纷纷散去，又将注意力投到满园春色里。
没一会，换了身干爽樱草色衣裙的顾冉，重新来到了牡丹园的水榭。
无视周围各异的目光，她径直来到江雨桐面前。
“怎么，你有话说？”看着顾冉湿润的发梢，江雨桐轻启红唇，施舍般吐出几个字。
顾冉唇角轻扬，笑容无害：“我有事做。”
话音未落，她右手就摁上了江雨桐脖子……
紧接着就是扑通一声！
等众人反应过来，顾冉面前已空无一人——江雨桐已经落水。
一人惊叫出声：“顾冉，你，你竟如此泼辣无状，睚眦必报！”
这出声之人，正是她落水后幸灾乐祸，又在她出水后阴阳怪气的聂灵铃。
顾冉脸上再次现出笑容，她咂摸着对方的用词：“泼辣无状，睚眦必报，聂小姐还挺了解我呀。”
看着顾冉一步步向自己走来，聂小姐突然有了不妙的预感：“你，你要干什么？”
看着对方脸上的傲然和刻薄逐渐崩裂，顾冉没忍住笑出了声：“你不是很了解我么？还问我？”
扑通！
惊叫声中，湖中再次浪花飞溅。
其他少女见状，纷纷后退，无人再敢靠近顾冉。
那厢被顾冉摁着脑袋落湖的江雨桐刚扑腾着浮出水面，就被溅了一脸水。
她眨了眨眼晃晃脑袋，惊讶地看见旁边水中又浮出一个脑袋。
“灵铃？？”看着同在水中被冻得哆嗦的聂小姐，江雨桐不由睁大了双眼。
在江雨桐看来，顾冉没多少机会参加这种大场面的宴会，她本就声名平平，又到了说亲的年纪，肯定会想方设法在这次宴会给众人留下好印象。
她不信顾冉能做出多出格的举动，想借此打压顾冉，谁知她还是小瞧了顾冉的疯劲……
岸上传来一片唏嘘，有人悄声道：“这，这两人，不，这三人完全不顾淑仪和体面啦。”
淑仪体面？顾冉暗笑，她长这么大，可没人教过她。
另一人悄悄附和：“咦，是真没眼看啊，顾冉和江雨桐将来还是亲戚哩。”
是的，再过一月，顾冉她爹就要迎娶新夫人了，那新夫人，便是江雨桐的姐姐。也是她，瞎给顾冉张罗亲事，让她烦不胜烦，这才离家出走乘船南下。
这一走，便上了贼船。
顾冉两手叉腰，脸上笑意明媚，对着江雨桐：“被人推到水里的滋味如何？你也尝尝。”
她又瞥向礼部侍郎家的聂小姐，“还有你，说话总是阴阳怪气，别以为我每次都会忍！”
她被人推到冷湖里漂了一遭，总要泄泄火。
上一世她隔了好久才让江雨桐等人吃瘪。但事后报复哪有现世报来得爽快。
思及此，顾冉不由想到死前被人贩子困住后，憋屈痛苦又惊慌的两个月。心中不禁庆幸又后怕，幸好，破釜沉舟后，她竟回来了。
看着水里扑腾的二人，顾冉心中畅快了不少——这般实力相当，又能正面对抗的感觉，不知比委曲求全，绞尽脑汁才能拉一人落崖垫背的感觉好了多少倍。
江雨桐还在水里扑腾，她虽然水性不及顾冉，但依旧有余力放狠话：“顾冉你给我等着！”
顾冉歪着脑袋：“你让我等我就等，凭什么呀？”
看到江雨桐被气得说不出话。顾冉心中快意，唇角笑意更为肆意张扬。
她天然生得貌美，此时小脸上笑容宛如光彩照人的神女，美丽之余却又带几分邪气。
看着江雨桐两人上岸，她转身离开了晋国公府的牡丹宴。
重来一次，她有必须要做的事。但这并不妨碍惩治身边的魑魅魍魉。
作恶的人，凭什么没有代价？
「就是，作恶的人，凭什么没有代价！」
有点耳熟的声音传来，顾冉被吓得一个机灵，直接僵在原地！
“什么人？”
顾冉惊讶地环顾左右，她方才，分明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在心中想了想而已……
春蕊也被顾冉吓得脚步停滞，她小心地看了看顾冉脸色：“小姐，你怎么了？”
“春蕊，你刚听到有人说话了吗？”
“没有啊……”春蕊纳闷地摇了摇头。
“哦，可能是我幻听了。”顾冉晃了晃脑袋，
“小姐，是不是落水受惊了？”春蕊关心地问。
顾冉神思不属：“大概是。”
那个声音……那个声音，她方才在湖底醒过来前，貌似就是哪个声音问她问题……
「没错，就是我！」
顾冉：……
要不是春蕊还在身边，她就骂人了。
顾冉略略平复心绪，侧眸见春蕊并无异样，方才试探性问心中那声音：「你是什么东西？」
「我不是东西，我是打拐系统。」
顾冉：「……打拐系统是什么？」
「你可以理解成，就是帮你救出被拐妇孺，惩治人贩子的一个工具。」
“哎呀！”
顾冉光顾着应付这个莫名出现的声音，没注意周围动静，走过一个转角时，突然被一股大力迎面撞击。
她一声惊呼，身体因那突然的冲击力，不由自主向侧后方仰去。
“小心！”
但她身体并未撞击到地面墙壁等硬物，反是被一只手臂扶住。
顾冉反应快，立马站稳身形，春蕊已上前搀扶。
撞击顾冉那人脚步匆匆，被突然出现的人阻住去路，不由长眉微皱。
待到看清面前少女的容貌装束，思及府中今日花宴，他方才神色稍霁：“唐突了，小姐见谅。”
顾冉也才来得及打量对方，青年身形高大，二十出头的年纪，五官轮廓极是俊朗出众，但此时脸上凝重担忧外露。
他身后是二十余人的小队，与他一般穿着黑色铠甲，黑甲卫士分列两排，小心护着中间一顶青色软轿。
二十余人，俱都行色匆匆。
顾冉知晓这些人有急事，含糊应了一声，便避到一旁让开了路。
那人略略颔首：“府中有要事，还请小姐自便，崔某改日致歉。”
他说罢一揖，领着身后众人，大步往府内走去。
顾冉看着黑甲卫士的背影，暗想晋国公府掌兵权，主要负责北方军防。府中出现铠甲装扮的军士并不稀奇，但此时此景，却耐人寻味。
上一世的顾冉，走的不是这条路，并未看到这些人。
但她隐约想起上一世参加完晋国公府的牡丹宴后，全城戒严了几天，说是追拿刺客。
彼时她并不关心这些事，也没去刻意打听。现在想来，那被刺杀之人，莫非是晋国公府的人？
方才这人自称姓崔，大约是晋国公府的公子？
那被刺杀之人，岂不是……
“小姐，你没事吧？”春蕊见顾冉发呆，担心她方才刚被撞坏，关心询问。
“没事，走吧。”
「你没事，那我继续。」
顾冉：……
那打拐系统啰嗦了一堆，重点表达了两个意思：一者，它是来帮顾冉打拐救人的，惩治人贩子；二者，顾冉这条命是它给的，看她有决心毅力，所以选了她。
*
“小姐，你就这样回去，怎么跟老爷交待？”
上了马车后，春蕊还是问出了心中担忧。
顾冉自然知道春蕊问的是什么，她今日之所以来晋国公府参宴，便是他爹的安排。
她在晋国公府和江雨桐这番撕扯，过不了多久就会传到她爹耳朵里。
她没好气：“交代什么？我离家出走哪怕是丢了，也没见他多热心。”
说起这事，顾冉就觉得心寒。
上辈子她与春蕊被困到人贩子的船里，少说也在丰京城的渡口停留了两个时辰，她爹压根没派人去找。
她死后的鬼魂偶尔能看到在世亲人的现状，倒是看到她爹派人寻她，但那也没耽误他与新夫人卿卿我我，蜜里调油，忙着造人生儿子。
“小姐你说什么？什么你离家出走丢了？”春蕊一脸懵懂茫然。
看着春蕊单纯茫然的神情，顾冉心中一痛。那时春蕊为护她，险被打死，后面又不知被卖到哪里，生死不知……
她缓了缓神色：“没什么，他别管我，我也不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