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妄那一抽属实是用了驰月箫近八成力量,沈观完好的左手虎口瞬间被震裂。刹那饮尘脱手,他强撑着伤腿往一旁闪躲,好险没有被无妄拦腰扫断。
驰月箫却没有因他伤残就手下留情,浑不带一点犹豫就又是一鞭。
沈观这才动用内息心法,控制着饮尘摇摇晃晃升起,驰月箫却完全没放眼里,无妄轻轻巧巧避过饮尘,直冲向他面门。
无妄每回都仿佛收了力,总差了点劲似的,驰月箫甚至要怀疑是不是自己莫名就收了手——她心思烦躁起来,被饮尘阻挡几次之后,干脆就用了全力。
沈观全副心神盯住无妄,伤手伤腿悉数置身事外,整副躯体仿佛只有眼和脑还活着——玄铁碰撞争鸣之声清脆却莫名刺耳,震得他耳朵一瞬间有失聪之感。
最后一鞭饮尘终于没有挡住,无妄直直落下。
沈观就地往一旁一滚,左腿传来钻心的疼痛,他顾不上查看伤势,召饮尘为他殿后,自己则连滚带爬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往来时方向去。
他再也端不住面子,满心都是逃命,饮尘在后头与无妄打得难舍难分,争鸣声声声入耳,难受得很。
也许是天不绝人,沈观拖着半条残废的身子,倒还真误打误撞碰上了生机。
绝境中一线天,沈观就仿佛在汪洋之中将要溺毙的孤舟,死死盯着那一线,只觉天旋地转,隐隐约约听到身后无妄席卷过来时的风声,就再没了知觉。
无妄末端险险扫过关闭的石门,很快扑了个空。驰月箫眼睁睁看着石门闭合后很快隐没,再一看原地一片狼藉,沈观早不见了踪影。
她冷漠地往前走了两步,只见到一行斑驳血迹。
下手还是轻了。
沈观不过小小仙君,最多也只能与十位上仙之一勉强平手,竟还能在她手下勉强脱逃——驰月箫不信他会有这样实力。
烟水里此时万籁俱寂,驰月箫一人收了鞭,没察觉别的异样,便漠然往回去。
宁峥发觉自己失踪,估计已经找了好一会了。
沈观磕磕绊绊滚回了石室,石门悍然闭合,夹住他一点衣摆,险些就此撕裂他衣裳。
他就这样天昏地暗地不知晕了多久,才隐约感觉到有人骂骂咧咧小跑过来扶起了自己。
他两条腿废了一般软塌塌随着被背起的动作晃悠,隐约有血淌下来,一滴一滴落在石阶上,看不分明却全部纳入他耳中。
沈观想,自己血还怪多的。
似乎是察觉到安全了,沈观放心地彻底昏了过去。
醒时是在紫霄楼,身边有人说话声悉悉索索,听不分明,他只觉吵闹,干脆又疲累地睡倒了。
驰月箫出秘境时,没见宁峥只闻其声,便轻描淡写抹了法阵痕迹,装作随意溜达,循着声音走了出去。
有小执事慌慌张张过来禀报,约莫是没见到驰月箫又不敢去找木涵英,便去寻了宁峥,兴致勃勃道:“金霄坛那帮人,走啦!”
驰月箫心头一触动,料想是沈荃不知从何得知自家宝贝金銮被打得半身不遂,也便没了心思围堵驰月箫,又怕自己走了军心不稳,索性全散了——她心情颇好地拨开挡在眼前的碧青藤,“看来自知不敌了。”
她闭口不提秘境之中的事,心不在焉地夸了小执事一句,又打了个哈欠:“累了,你们歇一歇吧,我去找龙渊。”
得了褒奖的小执事登时兴高采烈地行了一礼,屁颠颠走了。驰月箫打发了人,满身轻快,一路溜达着穿过宽宽窄窄的街道,顺带薅了朵野花,没一会就站在了无修境前。
方才那小执事传信倒还准确,此时境前渺无人烟,唯有一点落日余晖撒在广阔的河面上,粼粼波光很有些动人心魄。
此刻已浑然感受不到阻碍,驰月箫挥鞭而下,河渊水扬起一丈之高,隐约有灵气喷啸而出。
她由衷地感叹了一下血脉的力量,随后理所应当地将沈观的帮忙抛之了脑后。
渊中蟠龙感受到主人召令,略有苏醒之势,驰月箫长鞭过处,水势奔腾,足足半刻,河渊之中才传出长啸。驰月箫收了手,就见一条长龙破水而出,夕阳映上挂着水珠的龙身,更显夺目。
“龙渊!”
蟠龙应声清啸,盘旋一阵子后缓缓落下,化作个白发老人,恭恭敬敬对着驰月箫一作揖:“境主。”
他声音有些颤抖,仿佛还在对眼前事实难以置信,没忍住抬头多看了几眼,被驰月箫扶起:“宁峥他们想你了。”
龙渊泪眼迷离。
沈观最后是被人骂醒的。
来人不知在他身边坐了多久,看出一点他醒来的端倪,就要揪着他领子开始骂。沈观头痛欲裂,再一听这更令人头痛的声音,登时痛出一后背冷汗:“姐你别摇了,我头疼。”
兰绡一听果然有些心虚,手犹犹豫豫撒开,不情不愿地问候:“断了几条腿,多娇贵啊?娇生惯养的公子,就别独自出门了。”
“……”
若不是此刻他浑身上下都还在疼,沈观指定要跳起来指着兰绡鼻子骂回去。
可惜他现下半身不遂,只好病恹恹地喘了口气:“要不你猜猜我有几条腿?”
“……行了,知道你还活蹦乱跳,好着呢。”兰绡没眼看他这副德性,“你怎么回事?”
沈观懒得搭理她:“别提了。”
见兰绡并没有走的意愿,他不情不愿转过了头:“被驰月箫追着打了一顿。”
兰绡沉默一刻。
“……谁?”
“你出幻觉了?”兰绡甚至想伸手摆正他脸:“驰月箫不应当已经回了无修境么,怎么,还越过你爹他们那防线过来金霄坛打你了?”
她看了眼沈观的伤腿:“更何况还打成这样——你怎么她了?”
沈观有气无力,甚至懒得正眼看兰绡:“都说了别提了。鬼知道我怎么碰上她的,那女人疯了似的一言不合就开打。我这点能耐,几个我都不够她一锅端的——险些死那儿。”
“这倒是了。”兰绡若有所思,又看他一眼,“不是,那你命挺大啊,能逃出来——有点能耐。”
沈观懒得再听她废话,索性艰难转了半边身子,不再开口。
兰绡见状便识趣退让,只叮嘱了几个守门好生看护。
待人走后,卧房彻底清净,沈观才略微放下心。
自己好像有一段记忆,被人取了。
从紫霄楼回了酒肆之后,他就一直在喝酒,是什么时候醉的他已经记不得了,兰绡那时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只有店小二自始至终都看见他——那之后,他再清醒过来,就已经身处石室之中,接下来所有都是他误打误撞……
石室外究竟是什么地方?他以为的出路,怎么会遇见驰月箫?
都哪跟哪啊。
他尝试着活动了下双腿,险些没给他痛晕过去——果然无妄不是好挨的,区区一鞭便是粉身碎骨。幸好逃得快,否则怕是脑袋拍碎,得直接魂断桃源了。
命确实大。
沈观接了兰绡这句真心的褒奖,一时间又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他记事以来,何曾遭受过如此变故——父亲疼他护他,兄长最多偶尔奚落,平日也一直让他,身边上仙下人也多有谦让。这回他只一人,甚至还是在自家门口,就被驰月箫打得满地找牙。
沈观越想越憋屈,狠狠握拳想打在被褥上,忘了自己手脚皆伤残,一时间又吃痛地倒吸冷气,简直不想活了。
自己果然娇生惯养么。
也许兰绡说得对。
沈观失望透顶地反思了一当儿,得出结论自己就是管中窥豹弱不禁风,更沮丧了。
一晃从春到了秋,神仙殿也抵不住季节侵袭,紫霄楼外叶落枯黄,中天已初见凉意。
金銮元气大伤,金霄坛也随之安宁了一段时日。沈荃自那日回来脸色就一直阴沉,趁着沈观伤势将好心情不差,时不时就来盘问一番,变着法子都想知道儿子是如何进入石室的。
沈观杵着两条未愈的伤腿,为躲避父亲唠叨,几乎整日都要人推着在天司游荡。天司书阁古籍众多,他专去寻古今名士剑法秘术相关,在心里模练了个遍。待伤势将好,他也慢慢摸索出了门道,几遍实操下来,竟自创出了一套新剑法。
入秋风凉,他几乎一刻也没闲着,憋了一肚子疑惑没敢撒出来,偶尔找兰绡喝酒解闷,更多则是专心闷在楼中苦学。众人都以为这小子开窍了晓得上进了,沈观心里却一直暗戳戳计划着再去一趟石室。
那片铜镜大抵是有什么端倪,否则别人控制他到那里去又会为了什么呢?
并且他当时也试过,铜镜被结境保护得严严实实——若它是什么重要物件,为何不放在主人那里,反而丢进石室封起来?
说明它不仅重要,可能还是什么危险东西。
沈观乱七八糟地猜测了几个月,又四处拐弯抹角打探消息,勉强将石室位置确定在金霄坛。
然而再内里的秘密,可能除了沈荃就再也无人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