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神龙山很大，那些人们没探索到的地方还居住着很多野兽。叶悬光怕野兽伤人，便在村庄的出入口附近都布上了一层水汽。人类活动的时候根本感觉不到，她却能通过这些水汽的波动感知到经过的影像。
现在，她的“监控摄像头”里面出现了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都是壮年男人，有的壮硕有的瘦小，可不知是不是叶悬光有点颜控，她觉得这些人都长得一脸凶相不像好人。
——不对，这些人大半夜跑到别人村子里能是什么好人？绝对不是她颜控！
“小水，去叫你爸，把所有人都叫醒。”叶悬光吩咐道，“准备着家伙藏好，别发出声音。”
林小水什么都没问，她猫着腰听话地从门缝溜出去，跑去叫人了。
叶悬光收敛了身上的光，也悄无声息地飞了出去，从天空上俯瞰着下方正在上山的人。
他们明显是对山里地形有所了解的，这些人身边都带着用布包着的刀剑，一上山就目的性很强地朝着村落方向摸去。叶悬光仔细看过每个人的脸，意外地从这些人身上看到了微微的红光。
凶煞、不祥，让她一看就觉得讨厌。尤其是为首那个格外壮硕的男人，身上的血红光芒几乎都要凝成实质。叶悬光仔细观察了他一会儿，竟然从中隐隐听到了哀哀痛哭声。
这几个人身上都沾了杀孽。还是那种对无辜之人动手，随意取人性命的罪恶杀孽。
赵天赐太了解这种小村子了，他自己落草为寇之前，也是个地里刨食的老实人，住的屋子四面漏风，天不亮就要下地里干活，顶着热辣的太阳一整天，回去之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恨不得就这么在夜里睡过去。要不是洪水来了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他也不至于杀了那些人躲出村去……
就和他们事先了解到的那样，山头上的小村落出现在视野里。都是破落的草屋，低矮零星的一小片，还比不上他们之前住的村子。且黑魆魆的，一看里面的人就是早就陷入了沉睡。
现在，赵天赐觉得自己像是变成了那只蝼蚁。可他抬头看了好几次，却始终没找到盯着自己的那双眼睛。
那目光自高处投来，威严中带着一点好奇，像是他幼年时蹲在地上观察搬家的蚂蚁，兴致勃勃中透着的是高位种族的冷酷无情。他是那些蝼蚁的绝对支配者，一念能让其生，一抬手也能让其死。
“冲啊——”
“老大，怎么了？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毛四在旁边问道。
赵天赐定了定神，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面前的村落上来。那些苦难的回忆驱散了他心头的怀疑，之前被压下去的凶煞之气再次冒出来。黑暗中，他露出了嗜血的笑，朝着身后的兄弟摆了摆手：“抄家伙，进去以后找准了人，先把那些壮劳力解决掉！”
而更加让人不安的是，从进山开始，赵天赐就一直觉得有人在盯着他们。
“杀光了男人，女人和粮食金银都是咱们的！”
赵天赐正带着自己的几个兄弟爬山。他们不敢点火把，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摸黑前进。夜深路滑，这些进山之前踌躇满志的人已经栽了好几个跟头。要不是有毛四言之凿凿描绘的美好前景，这会儿说不定已经有人打退堂鼓了。
对于以功德之力晋升的龙族来说，这种人就像是家里的垃圾一样让她看见就烦躁。
赵天赐定了定神，肃然道：“没什么……你们招子都放亮点，这山上的人虽然少，可却都聪明得很，小心他们有埋伏。”
一群被凶性冲昏了头脑的汉子兴奋地挥着刀冲了上去，只是紧接着，就又响起了一连串的惊呼声。
“啊！”
“什么东西？！我这……动不了了！”
黑暗之中，他们身上突然亮起了紫色的电光，紧接着就是一阵透骨的酥|麻。他们的胳膊腿忽然不听使唤起来，手中的刀枪更是变成了一根灼烫的火棍一般。他们想要丢掉，兵刃却仿佛粘在了手上一般，甩都甩不脱。
赵天赐心中升起一股浓浓的危机感，之前好像摆脱了的那股高高在上的视线又来了，这次更多了分嘲弄在里面。他想跑，可只是强撑着踉跄了两步，身后就忽然传来震天的喊杀声。
那些他们以为早已沉睡的屋子里，忽然冲出几十个手持农具的人。虽只有一半的壮年男人，可不管老幼妇孺脸上都是凶悍仇恨，看不到半点恐慌畏惧之色。他们脸部表情扭曲着，张牙舞爪地扑过来，这些在他们平日里看来如同土鸡瓦狗一般的弱者，此刻爆发出的恐怖气势竟然直接把几个满手鲜血的凶徒压了下去！
没过几分钟，几个匪徒已经被捆得结结实实地丢在了村子中央。四周灯火通明的，一根火把还肆无忌惮往他们面前晃，火焰燎焦了赵天赐额前的头发。
啪！
旁边的妇人把林大壮举着火把的手猛地拍开，骂道：“小心点！龙神大人说了要留活口，你想烧死他们也得等龙神大人看过再说！”
“我没这么想，就是怕看不清他们长相，凑得近了点……”林大壮讪讪笑道，一边暗自嘀咕着自家媳妇真是越来越凶了。
自从龙神大人强制山上的人识字，自家闺女还给一家子转述些从龙神大人那里听来的故事，又是女皇又是女工匠的，这山上的女人一个个腰板便都挺了起来。也不看看自个是什么身份，还真想着像故事里那样登基为皇吗？
人群分开来，一道细长的影子从两排火把中间游了过来。待那影子飘到跟前，几个被捆得粽子一般的男人的眼睛差点夺眶而出。
那是什么东西？！
细细长长的一条，头扁带须，身上一层灿烂的金鳞，肚腹上还有五只略显短小的爪子……这样子，看起来完全就是话本子里写过的龙啊！
这山里居然真的有条龙？不是那些山野村夫的胡言乱语？！
一个胆小的匪徒尖叫一声，直接晕了过去。旁边的人用冷水泼醒了他，他睁开眼睛，那浮在空中宛如在水中游动的小龙让他恨不得再昏过去。纵然再不愿相信，这些人也不得不惊恐地认清现实——这世上真有传说中的神龙，而他们，居然悍不畏死地想要抢一座被龙庇护着的村子！
除了赵天赐勉强还支撑着，其他的人早就已经瘫软在地上。只是他也没好到哪去，看着那颗在他眼中狰狞无比的龙头凑到面前，赵天赐的心里已经是一片冰凉。
龙翘起了尾巴，一串水线凝出的符号在空中缓慢浮起。
“你们是谁？从哪里来的？”
赵天赐不识字，旁边的林大壮充当翻译。他低了头，慢慢答道：“我叫赵天赐，原是白河边上赵家村民，水灾来之前家里饱受贪官恶霸欺凌，水灾来了之后，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才被逼着走上这等路子……我等已知错，还请龙神原谅，给条活路！”
叶悬光早已看见了他身上那浓得要渗出来的凶煞血气，自然不会浪费时间听他狡辩。她仔细盘问了几个感兴趣的问题，终于是从这位走南闯北的盗匪口中得知了这个世界的更多情况。
这里是大兴朝，从当今天下的乱象上来看，应该是已经到了王朝末年。接连几任皇帝都是昏君界的佼佼者，成功亏光了英雄祖宗攒下的家底，现在上面这一位更是集百家之长的昏君业务精英，加上凑齐了贪官污吏天灾人祸的一把王炸，距离亡国灭种只差一个陈胜吴广揭竿起义的契机。
就连面前的赵天赐能成功落草为寇，都有这位昏君的功劳——原来镇守白河前线的谢小将军被人在皇帝面前进了谗言，皇帝十二道命令让他连夜回朝，关外异族趁机大举入侵。边关小城官员本来就是贪婪庸碌的，自知守不住城池，干脆趁机对百姓变本加厉地盘剥转移财产。像赵天赐这样的人便趁火打劫了起来。
叶悬光身为人类的那颗心在怜悯这世界的生灵涂炭，可同时，她作为龙的本性又忍不住觉得有些雀跃。
乱了好啊！世道乱起来，才更方便她收割功德不是吗？
叶悬光觉得，自己是时候下山去再刷一波声望了。
她毫不犹豫把这群穷凶极恶的盗贼缴了械，在他们的脖子上都套上雷电枷锁，这是功德之力凝成的枷锁，能感应罪孽的波动，一旦这些人产生了什么歪心思，就能直接让他们爆头。她让林大壮几个人压着这些囚犯下去，把他们全部打发去东边刚发现的矿区挖矿。
安排好山上的一切，叶悬光便按照打探好的情报，朝着东边飞去。
下方的景象生动诠释了什么是海内鼎沸，生灵涂炭。
最初是洪水泛滥后被淹没的农田和屋舍，等到再往东些，却陡然变成了大旱千里。干涸的土地张着裂口对着上空的骄阳，骨瘦如柴的农夫在已近绝收的田野上佝偻前行，试图挽救一点干瘪的麦苗。而无论是泽国还是旱地，都能见到兵燹焚过的痕迹。强征徭役者有之，杀良冒功者有之。百姓在天灾人祸的轮番践踏下绝望哭号。
这里让叶悬光感觉非常不舒服。不仅是因为龙讨厌这里的炎热和干旱，也因为她感受不到一点人类想要活下去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