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知道这是天地棋盘主导下的顿悟秘境后,盛梳心里其实就已经有了不妙的念头。
道心秘境只是浅浅地窥探了她和马甲的本心,导致旧事重演也就罢了,这秘境是老老实实放映本体盛梳这个身份所做的恶事,才是最麻烦的。天道让他们扮演反派,其实很多时候只是需要反派去串联一个脉络,诸多事情,比如神农谷覆灭,再比如灵气稀疏,魔族作乱,都是天道授意下本该有的变数。
所以盛梳只能让临渊留下神农谷众人的神魂让他们免收颠沛之苦,却不能真的保下神农谷——如果她知道天道之后就会陨落,自己的反派也要当不成了,她当然还是会这么干的。但问题是,顿悟秘境里的这些,都是她还以为自己是反派时演的!
天地棋盘作为其中一个重要剧情,盛梳也有所耳闻。
所以她观盛家,只依据一个点,那就是时间。
她作为反派盛梳,为盛家这个与魔族勾结的隐世家族剧情做铺垫的时候,是十余年前,而命无舛与盛家恩怨,却更早,可以追溯到几十年前,他之所以会认识本体,也是因为他的一缕残魂如今仍未逃脱盛家的压制。他日日在万谱图中,听盛家如何戕害修士,如何炼化其余修士的神魂,自然对盛家没什么好感,对盛天颇为宠爱的那个盛锦,自然也是十分挂怀。
如果这秘境是根据命无舛的记忆来的,那盛家家主的年纪应该十分年轻。
但现在,盛天分明人到中年,而且赫然就是盛梳扮演反派时的相貌。这说明,这秘境要么是重演了她当反派时候的事,要么是融合了命无舛和她记忆而变化出来的幻境,无论是哪一者,都如同百相琉璃镜里的记忆一般,是已经固定了的,且盛梳在里面出现过,因而也是不可更改的。
她最多只能靠着沈扶闻马甲的渡劫期修为小小地修改一下细节,还不能被命无舛发现。
临渊没有剖心,作为指挥魔族的魔种,又与盛家联合,他自然是不可能轻易剖心的,眼见神农谷有反扑之势,他也拿起了剑,头上兜帽被雨水沾湿。
还不如寄呢。
是临渊和沈扶闻做了这个代他们二人,他们这两个在神农谷覆灭之灾里唯二活下来的两个人,做了这个恶人。
即便是外露,那也不是临渊了。
盛梳可谓是十分头疼。
和文皓和程悦最悔的乃是神农谷覆灭那日,和文皓未能走出那厢房,而程悦外出寻访道友,皆轻而易举逃过此劫,却没能救同门父母于水火。
晋起无法说服和文皓吸引来临渊的残魂,在盛家的秘境里,也见不到临渊,便只能将此事按下作罢。
不过天道会为她遮掩一二,这个重现秘境,自然也就省去了一些可能露馅的内容。
但是少年却不动。
命无舛自然也没想到他们的悔悟竟与一缕残魂有关,微哂同时,也看向另一处。
和文皓却忍不了:“纵有百般牵扯,祂又怎么能毁他神魂!”有家丁经过,音修才不甘地压低声音,但眸中怒火灼灼明亮,十分烫人:“哪怕是临渊自愿,祂也不能这样做,炼化人的神魂将将人在此世留存痕迹尽数抹去无异,而他的神魂纵使有留存也要饱尝被炼化之苦,你肯用他的神魂制造秘境也就罢了,如今还要帮着那魔头说话吗!”
譬如此刻的和文皓悔和程悦,见到的便是临渊。他们在神农谷最熟悉的十三四岁的临渊。
晋起:“祂不过是代替你们做了这个恶人,你可说我偏袒那少年有失偏颇,可是和文皓,我问你。你面对他残魂可以算得上是问心无愧吗?”
众人发现自己的身份变成了游历路过此地,被盛家偶然救下的修士,也未放松警惕。只是没想到晚间晋起找到和文皓。却不是和文皓以为的,晋起要为沈扶闻说项。他向来偏着沈扶闻一些,和文皓虽然也没有立刻便杀了沈扶闻的心思,但还是看不惯晋起如此偏帮那人。可晋起却道:“沈扶闻的道心秘境里有临渊,你可曾想过为何?”
他怎么能问心无愧。
其他同门知道和文皓不喜这天生魔种,眼见他神色惊慌急迫,面露诧色,程悦更是丝毫不手软,时隔六年,她早已不是那个只知道大哭的稚童,法器在手,哪怕是金丹修士也敌不过她三招,她如何会让悲剧重演?
大能之威,也足够他们忘记,他们只是带着记忆在悔悟秘境里走上一遭,并非真的可以尽然改变终局了。
和文皓冷笑:“我看你是被祂迷惑了一整个神魂,也不知是非黑白为无物了。”
雨色滔天中,有人怒声:“竖子竟敢!师父师娘好心收留,你却将魔族引来,果然是魔种,生来便不知感恩!”
临渊已经回到了盛家。正如盛梳之前所想,她要作为反派将剧情串起来,那盛家和临渊背后魔族的勾结由来已久,所以这个剧情就是,和盛家联络这件事是临渊干的,而和他接头的恰好是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少主的盛梳自己。
和文皓再次被单独留在这厢房中,牙关都咬出血来,却没有勇气再去推开厢房的门。这一日没有被水沾湿的少年,没有滔天大祸,没有房门被锁住的痕迹。但是连天的血迹仍然漫到了和文皓眼里。他不会选临渊。
盛梳告诉他们临渊在神农谷被灭那一日之后就只剩下一缕残魂,但实际上,盛家和魔族联手灭了神农谷,只是剧情里引出女主和魔族血海深仇的一环,盛家之所以和魔族勾结也自然是由来已久。
靠着云海秘境还能遮蔽命无舛视线一二的沈扶闻马甲微微蹙眉:“这秘境已经被命无舛掌控了。”
霎时间却是厢房内灯火一暗,一片漆黑,晋起皱眉,心知自己说服不了和文皓。事实上若不是众人中只有和文皓这个音修可以不用他当日之法,直接吸引临渊的神魂而不是那颗八鞘心,晋起也不会找过来:“既然和道友如此愤恨,那接下来的话我就不必说了。”
和文皓脸色一变,忍了又忍:“你怎知那一定是沈扶闻的道心,或许是因为祂带着临渊的神魂。”他心中一痛,声音哑了:“将他卷进去也未可知。”
众人皆是震惊:“临渊!”
和文皓还记得他怕水,忍不住嘶声:“临渊,回来!”
覃清水也忍不住去看那之前出现的虚影,但一转头,哪还有什么神魂残念。沈扶闻孑然一身,白发垂地,淡漠眉眼一扫,那颗八鞘心便虚虚落在他身侧,连法相都慢慢没了。她心中有片刻刺痛,想起,法相本就是不多的。只有炼化完美的法器现世,以及大放异彩时,法相才会一直跟随,但如今八鞘心被沈扶闻掌握在手中,祂自然是不会轻易放那法相外露。
万万没想到,第二日众人便各自见到了临渊。
程悦还想再追,还是和文皓想起师父师娘那里还无人照料,才拉住:“他如今安然无恙,还是再料理好谷中事宜最要紧。”
燕无争看向幻境:“他们正在分散经历各自的落子有悔秘境。”这倒是也寻常,天地棋盘一将众人吸引而入,矛头对准的便是沈扶闻,便是因为祂修为最高,天地棋盘需将所有秘境融合到一处才可对付祂一个,然而命无舛在这顿悟秘境里寻到了自己悔恨的根源,如今想将众修士都卷进去,轻而易举。
盛梳看着和面对神算阁众人时没什么两样,但众人看见她身处地牢,手中托着罗盘,心中就已有不好的预感,再听她说话,果然:“事情搞砸了?”
这秘境里的临渊并非盛梳,只是一个天地棋盘按照命理推演的虚影,见程悦还愿信他,眼睫颤了一下,但很快掌心便泄露出魔气,对准程悦而去,若不是和文皓音波及时,她现在已被魔气洞穿心肺。
程悦和和文皓自然也是咬紧牙关,但他们也和覃清水一样,虽然不知他为什么不肯过来,要与魔族同流合污,但他毕竟已经只是一缕残魂
临渊见势不妙,侧头:“撤。”
晋起淡淡看了他一眼,要走时却问了一句:“若是那日掌握临渊神魂的是你,临渊不死,神农谷整个都无法保存,你会作何选择?”他语气平静,裹挟雷霆却阵阵,恍惚中与那日经过问心境时,佛者问他,临渊和神农谷他选何方时,重合。
盛梳:.让你就知道马甲贴贴。
于是落子有悔秘境中,他们皆强行破开了门,所见却与他们所想完全不同。
正如应沧澜所说,这秘境需要的便是悔悟情绪,不让所有人都在这秘境中顿悟命无舛参投的宿命多诡,他是不会放他们出去的。
“若是卷进去,临渊也不会成为万剑门的弟子,且与燕无争立在一处,观他们亲近之态,你还不明白吗?临渊神魂俱灭之事,与沈扶闻必然有牵扯。”
命无舛不知是什么癖好,大约是想让众人都看看旁人是如何悔悟,和文皓和程悦在经历秘境的时候,神算阁众人便在旁看着。
他眉眼生得极为漂亮,肤色冷白,是不同于沈扶闻矜贵清冷,看似平易却令人惊艳的另一种秾艳,众人才惊觉这天生魔种往日不声不响,其实都是在刻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们也不像程悦和和文皓那般被蒙蔽,见他站在魔族一侧,便知道今日祸事都是因他而起,不由大怒。
程悦正拦着进犯的魔族,见临渊毫不迟疑地站在魔族那边,心下也是惊痛,眼见他黑发被雨水打湿,也忍不住再次甩出法器,将人拉过:“跟我走!”
临渊穿着黑色斗篷,兜帽遮住眼睛,这一身行头衬得他身量更小,也如同夜行修士一般,与掩人耳目的魔族其实无异了,但落在众人眼里,只觉得他少年身形十分清瘦。声音也低:“出了些变故。”
盛梳似乎是在对他说,又似乎在自言自语:“神农谷不灭,之后的事该怎么进行才好?”
众人霎时间心头如有重锤落下,再看那女修,竟觉得她面相十分陌生,临渊在她旁边也不过是受她钳制一般。这都是临渊洗得太白的缘故。
不过少年还是问:“若灭了谷,你打算怎么办?”
盛梳看向临渊。她记得这里,这里是她和马甲都动了恻隐之心,但第一次当反派,还不知道天道底线在哪里,于是她犹豫了一下,再看马甲时,便显得十分冷酷:“那就要看你愿不愿意了。”
秘境外的盛梳想捂脸。
和文皓和程悦此刻其实也跟到这边来了,听到这话,脸色就是一变,瞬间回忆起秘湖之上沈扶闻对临渊的要挟之语,可他们已经改变了当日灾祸,竟还不能使临渊得到解脱吗?他如今还好好地活着,难道他们就不能让他安然活下来
临渊声音低了:“我想将他们保下来。”少年伸出手指,一抹白在打湿的兜帽边缘,自然扎眼得如同乍降的新雪一般。
但这一捧却很快被水打湿了,要融化了。“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盛梳也轻声:“要是你愿意去万鬼道,倒是也没什么难做。”女主父母的神魂要在那里历经磨难,她的马甲毕竟有渡劫期修为,守在那可以让他们好受一些。若只是这一句,也没有什么。但接下来的话才真正叫人心坠入谷底。
“还有冥河,扶桑树,鬼城。”撕裂神魂对于多体一魂的盛梳是常有的事。但是对于神算阁众人来说,他们总算知道临渊怎么能对自己狠下这样的心肠。
他本身也只有那样大的年纪,而撕裂神魂一事,没有沈扶闻这样的大能,或是盛梳这样的卦修,是没有人能办到的。
盛梳只是寻常说着:“若是你愿意去,那就可以办到。”
临渊:“好。”
盛梳又沉默了片刻:“我只能给你留下两个人。”神农谷夫妇对马甲最好,女主和女主师兄是剧情里要复仇的人物,自然是不需要他们保的,于是盛梳就把神农谷谷主和谷主夫人的神魂给了临渊。
但程悦却完全误解了。
她几乎是遍体生寒地想起,那一日她为何会出去拜访别的道友,她从小修道就不专心,也不愿意继承神农谷。但那一日,那一日是她犹豫要不要出门,少年看了她几眼,忽然说:“听闻长街的槐花糕十分好吃。”
她也就拍了拍钱袋子:“那好吧,那我去顺路看看,顺便带两袋回来。”她说的,自然是给父母还有他都带一点。
她那时想着出去走走也未尝不可,和文皓也是想着好不容易发一回善心,结果却目睹了神农谷的覆灭,因而在那六年里他们比所有人都恨,比所有人都更清晰刻骨地记得那个魔种那双看似清澈却无比冰冷的眼睛。只有这一日他们才真正听清楚是谁保下他们的。
可他为了保下那些神魂尚且付出了那么惨烈的代价,又怎么可能轻易保住他们两个活人呢?
盛家和魔族毕竟是奔着赶尽杀绝来的,若是高抬贵手,袭击神农谷一事便成为笑话了。
但是盛梳却收起罗盘:“好,那便这么说定了。”她以为走完这个剧情便可休息一会儿,之后便是窝藏在主角团中然后等待背刺机会到来,因而说得极为轻松,但临渊却摘下兜帽,目光轻轻偏移:“那剩下的人怎么办?”
他竟然还惦记着剩下那一百号人。
程悦看不下去了,她只觉浑身血液都叫嚣着冰凉沸腾,让她想要下一瞬便晕厥,她也如今才意识到,一百多条人命的恨,是如何轻易地压在她身上,叫她这六年都难以忘怀,那当初,便是如何逼迫着临渊去面对自己既死的命运的,她如何不敢看这滔天灾祸下的血色,临渊就是如何做出的决断。
可他当年也只是一个少年。
他只是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怕水,但却靠着推演强行推迟了他们灾祸的少年。
盛梳摇头:“我也没办法。”临渊却忽然伸出手,握住了盛梳的。她的马甲便是这样,一要说服她什么,便会主动用本体最容易心软的方法,比任何探听人心事的修士都更会窥探人心,他低声:“你可以炼化我的。”
临渊:“盛家要覆灭神农谷是因为需要炼化那一百多个神魂,但我一个人,就够了。”
盛梳独自回到了厢房中,敛眸沉思。她一开始觉得马甲太异想天开了,但是仔细思考过后,发现其实也不是不能如此。盛家要炼化神农谷这里,确实是一个避不开的大剧情,隐世家族当得好好的,如果不是什么必须作恶的由头,盛家也没有必要冒着遭天谴的风险去灭人家的门。
而且这批神魂只是被盛家捕捉,很快就因为剧情变动流落到冥河那里,到时候她还得去捞,不如一开始就稍微骗一下。
她的意思是,用自己的神魂顶上。
炼化神魂,在修仙界看来可能是一件特别可怕的事,但看后来的燕无争就知道了,本体不灭的人其实压根不怕怎么炼,而且天道只负责重要剧情节点的顺畅,小地方基本不怎么管,盛梳只是犹豫一下,便决定了,就这么办。
于是第一次偷袭神农谷不成之后,她和马甲做好了约定:“到时拿到了神魂,你偷偷地将他们转移进万谱图,我拿你的神魂去顶上就是了。”
她到底还是心疼神魂的,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你能顶住吧?”其实是问马甲怕不怕,毕竟不会死是一回事,但一直守在那,还被拉扯,还是疼的。
临渊面色淡淡:“我不怕。”
秘境到这里其实已经快塌了。这毕竟是和文皓和程悦的顿悟秘境,他们情绪波动剧烈,也会影响到此方秘境内小世界的稳定性,但是少年的模样还是时而破碎,时而十分完整,像是水面漾起的涟漪,有棱角的碎片刺向少年的眼角,然而他听盛梳问,六年是不是太长了的时候,只是歪头想了想,然后摇头:
“不算很久。”
然后雨便停了,迷魂阵来不及修复,神农谷众人又没有防备,因而第二次遇袭,他们还是遭遇重创。
和文皓和程悦怎么拦截都没有用,他们的目光一遍遍地转向少年,只能看到他冷然的侧脸,站在那群魔族中央,肤色白皙得不像是其中一员,但他的魔气却无孔不入地覆盖这片区域,直到有人在他面前倒下,死之前还在咬牙念着:“你这个天生魔种”
临渊只是低头看了一会儿,便觉有水落下来。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人不见了,只剩下满地的尸骸,程悦和和文皓都还没有耗尽灵力,但已经站不起来了。几步之外,临渊看着他们,然后转过身,漆黑的披风拖在地上,不一会儿便被血污和雨水沾湿了,他也不看。雾气朦胧之间,他们只能听到交谈声。
女修说:“可能会有点疼。”
程悦视线模糊,没有等到临渊的回答,忽而萌生一股希望,她忽然想,其实不能这么选。有眼泪掉下来了。
不论临渊死了与否,能不能救神农谷,她其实都不该这么选的,师兄也不该这么选,问心境根本就不该问,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权利!他们只是收留临渊,并非救他一命,更别说救他千百回,而魔族要侵袭神农谷,哪怕是由他而得知的,其实也和临渊扯不上什么关系。迷魂阵不是他破的,魔族想进来怎么样都能进来不是吗。
即便真有他之祸,那可以要求他偿命的也是父母,是那一百条人命,而非他们这两个侥幸得生的人。
他还只有十几岁,他什么都不知道,留在谷中几年便以为这是天大的恩情,以为百死难赎,以为怎么样都不能偿还这恩情,然而什么样的恩情能让他撕裂自己的神魂来偿还呢,什么样的恩情能让他连自己的来世都不要了,什么样的恩情才能让他明知道后果也要走上这一遭呢?
程悦扪心自问,她没有要求让临渊这么做。她甚至希望他畏怯,希望他这片刻的犹豫,是因为他们改变此次之后,他终于知道,这样做会多么疼。
可他只是问:“可以不要用水么?”
他怕水,盛梳一直都知道。但是不行。“没有水血肯定会流个不停了,而且这法器就是靠水运转的,忍忍吧。”
他也只是勉强道:“那好吧。”
八鞘的虚影模模糊糊地显现出来,那些深蓝色的触手,表面莹润,光滑,柔软,没有一丝瑕疵,像是无暇的美玉,溼潤的绸缎一般,轻轻地拍打在地面上,然后很快就断裂了,有一截落在和文皓和程悦面前,断面还残留着深蓝色的,金色的血迹,融化在秘湖里。他们就连一丝痛呼声都听不到了。这少年,最后说的一句话,竟然也只是,那好吧。
程悦不想再在这秘境里待下去了,被这轮回蛊惑的女修只想像燕无争那样从头来过,她终于体会到燕无争看到满门被灭后的心情,知道他选择一遍遍重来时,心里抱着怎样的妄想。其实扶桑树种子在,人死反而不是最让人害怕的,最让人害怕的是,你明知道眼前只是临死前的放映罢了,却还是痴心妄想地想将这最后一幕留下。
你想要知道,他可以不承受怎样的疼。
但秘境既然已经知道他们救下了神农谷一次,也救不下第二次,便结束了,和文皓动作凌乱地去摸长笛的时候,眼底仿佛还留着那只八鞘的虚影。
然而再看到盛梳和沈扶闻,眼里已经是滔天的恨意了,绞痛让他甚至念不顺法诀,他只想杀了这面前两个人——
一阵淡淡的金光,笼罩在他们身上。
晋起握紧颤唞的手指,嘴唇微张,知道那是那颗八鞘心。
临渊可以为了保存神农谷众人的神魂,而拿出自己的神魂,拿出自己的心,但没有神智的法器自然不会再认出面前的两个人,它只知道自己是沈扶闻的法器,便要保护沈扶闻和有法器印记的人不受伤害,因而和文皓打出的紊乱音波,竟然直冲着那颗八鞘心而去。然后狠狠地撞在了那道金色的屏障上。
和文皓心神欲裂,那颗八鞘心也猛地轰鸣起来,紧接着却是金光大盛,将他掀翻在地。
和文皓怒极攻心,竟然猛地吐出一口血来,那八鞘心的光才黯淡下来,不再与他针锋相对了,这还是沈扶闻没有用这八鞘心的结果。若是沈扶闻真的想叫他肝胆欲裂,就算是当场用这八鞘心立下结界,叫和文皓和程悦想杀了祂,也只能先打碎这颗八鞘心,才叫真的杀人诛心。
可和文皓已经没有办法再出手了,八鞘心并没有杀意,但被击中后震荡的片刻,却如同铮然的杀机,贯穿了和文皓的心肺。
他呕出血来,从未有哪一刻这样觉得,炼化神魂是这样残忍的一件事。他本来不想看着临渊被沈扶闻桎梏的,可到头来不论是盛梳,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仙君,最后都把他变成了一个没有自主意识,也再无被唤醒之日的冰冷器物。能拿出自己神魂的人,已经不在了。
神算阁众人脸色也是极为难看。他们进这秘境之前没有想到他们会被依次卷入这悔悟秘境之中,更不知即便沈扶闻不出手,临渊也不可能保住性命。
等轮到晋起和应沧澜,所有人脸色都难看了。
应沧澜其实也反应过来,天道有常,他们经过问心时,和文皓和程悦被拷问的便是神农谷与临渊选谁一事,而他经过问心时并未遭遇太多刁难,晋起得到的评价却是掺杂了太多杂质,而那时问心境中的,便是他们在横断城秘境见过的沈扶闻,那个长发披肩的少年。
果然再进去,晋起就发现他回到了横断城秘境中,少年吸收魔气,还对他说他学会了点火法诀时。
盛梳对原本不该被顿悟秘境卡住的主角团成员,因为她放的电影被卡住了,感觉很愧疚。
但晋起却丝毫未觉,一咬牙,大刀横过,天光清亮,竟是一刀劈开了迷雾,然后将少年猛地拽入了身后的横断城之中,厉声:“你停什么,不要命了!”
他其实有些懊恼。知道自己可能会导致少年在此受刺激,然后一遍遍进入横断城秘境后,便想控制住自己不要再对这少年那么坏,更不应该在他什么都不记得的时候误以为他是沈扶闻居心叵测伪装的,叫少年在最后关头也茫然地被伤到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后悔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让沈扶闻不再沉溺于这个秘境里吗?还是告诉他他已经知道他学会烤鱼了,亦或是让少年一直停留在这个单纯的环境里,不要出去。
但总之,吼完他就后悔了,抿抿唇,便带着他要去找应沧澜等人。
少年低声:“你不吃烤鱼吗?”
晋起没好气地看他一眼,见他的惩戒咒尤印在左眼之中,只解开一半,便将想说的话吞下去。他别开视线:“之后再吃。”
少年于是收起手指:“噢。”
晋起便道:“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不要逞强,逃命最重要知道吗?”他又想起什么:“学会了什么都可以之后再说,你还停下,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故”
少年忽然直勾勾地看向某处,等晋起看过去之后,神色顿时全变了。
那居然是燕无争。准确来说,是燕国皇室时的燕无争。但这秘境里的时间和地点显然极其混乱,且不说燕国的地界并不包括横断城某处,即便燕无争没有投入万剑门,也不可能以太子之身来这里,就说现在的少年,也不可能见到十几岁的燕无争。
但也许因为这是因沈扶闻心魔而生的秘境,他竟然真的在这里见到了他,而且还认出了他。
晋起心里略有些不舒服,他显然是知道沈扶闻为了见燕无争和盛梳都做了些什么,那个白发仙君,和他认识的少年背道而驰,他始终不愿相信他是那样残忍冷血的人,更不想叫他知道,他数百年的等待和谋划,竟然只是一场徒劳。更别提他之后还想一死换燕无争和盛梳清白,无论是何结局,晋起都不想让这少年见到。
于是他握着刀,皱眉:“怎么了?”
少年:“燕国,囚车。”他口齿清晰,话却说得不甚完整,但晋起很快明白了,脸色难看:“来抓你的囚车是燕国派的?你是因为惹恼了燕国,才会被关押?但是你身上的惩戒咒不是修仙界人士.”他忽然止住。燕国不接纳修士,但毕竟是凡间帝国,修仙界虽然不喜,但也不会主动挑事,更遑论只是一个点火法诀都学不会的少年。
他想来神色便更难看:“都被这样关押了你还想过去?”
少年摇头,茫然:“不知道。”他说:“师尊让我受训。”
晋起对那个师尊没什么好印象:“他让你听你便听?如今你已经解开了一半的惩戒咒,还有我们在,不是他们想抓便抓去的。”少年低头不说话,但晋起发现魔气退散,在城内怎么找也找不到应沧澜等人之后,就犹豫了一下,去集市上买了他之前想要的糖葫芦。
看他拿着却不吃,还在侧耳听其他人说什么,反而缓和语气:“又在学什么?”
少年抬头:“你什么时候把我埋起来?”他还记得那个怒骂儿子不孝,索要棺材的老人,一板一眼地学他们说话:“没有拐杖你还不如直接将我埋了。”
晋起:“.你能不能不要什么都学?”少年终于看到一个吃糖葫芦的女孩,下意识地跟着咬了一口糖衣,长发晃了一下,犹豫着放下了,口齿清晰:“娘,不好吃。”
晋起没忍住,和那女子一样脾气地瞪回去:“不好吃别吃!”
少年想了想:“你能不能不要什么都学?”
晋起:“.”饶是他平常多嘴多舌,也被少年这话给堵服了,之后怎么走也绕不到城内,一直在城外打转,便也觉得有些烦躁,见到那押送囚车的衙役在找着犯人,才脸色一变,将少年拉走。还不小心碰掉了他一颗糖葫芦。少年弯腰要去捡,被晋起按住:“你怎么听不懂?危险来的时候安全最重要知不知道?”
少年只是举着糖葫芦:“很贵。”
晋起愤怒地把钱拍他掌心里,他数了数,摇头想说还不够他买个棺材或是拐杖,就见晋起神色复杂地看着他,问:“从没有人教过你,所以你根本不知道怎么样做才是对的,对他们好也只能向他们学是不是?”所以燕无争和盛梳为天下人牺牲的时候,你才会想,若我还不了你们,不如就死在你们手上好了。
他从来不知道所谓天下公道是怎么来的,能学会的不过是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但正道魁首怎么会要他的琼瑶呢。
他寻寻觅觅数百年,最后落得的竟然是个魔头坏种的名声,连道心秘境里想的都是他们杀了他便好了。他本来可以一直只做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少年的。
晋起带着少年要避开,但秘境运转不按章法,他们绕了几圈,也没有走出去。最后选择了一家旅店住下,竟然在简陋破旧的旅店见到了燕无争。他看起来并不像是修士,但看见他身边的少年,目光便径直骗过来,少年也起身下意识要往那边去。
晋起:“你干什么?”
少年犹豫,等被他塞了双筷子,才抬头看其他人是怎么用的,而晋起已经察觉这秘境他们是走不出去了,到底是能让沈扶闻都深陷其中的秘境,还是依托一方城池而存在,不得到什么,这秘境怕是不会轻易终止,但他这么思虑时,转头发现少年拿反了筷子,便觉十分头疼。
“你到底”他看了眼又语塞,等少年终于吃上饭,才问:“你到底想要什么?”这秘境凭空吸引了沈扶闻,难道只是因为他想回到过去吗?所以他还自己衍生出了一个燕无争出来?他如此怀念那段时光,即便贵为仙君,在秘境里也仍然是个懵懂少年的样子
晋起深吸一口气,等夜间的时候果然发现少年爬起来,不由自主地去找燕无争了。晋起闭眼,跟过去。
才发现少年坐在厢房里,认真地看燕无争和旁边女子聊些什么,偏头一看,发现果然是盛梳。但他们好像都没有看见少年,而少年却犹豫温吞地看着他们,一直到他们开始吃饭,他才笨拙地去拿筷子。
这个秘境本是为了揭晓沈扶闻和马甲渊源才存在的,因此这个盛梳捏出来的秘境本身的目的也是为了体现沈扶闻对燕无争和盛梳的依赖。后续其实也是存在的,只是矛盾爆发得太突然了提前终止罢了。
盛梳还暗暗松了口气心想晋起虽然后悔了,但悔悟内容还是没超纲的。
所以在天地棋盘延续的这个秘境里,少年格外关注燕无争和盛梳,模仿的时候也做得专心致志,一直到盛梳说,马上就是上元节,城里有花灯,他才放下筷子,视线跟随着他们二人而去。晋起将人带出来,他竟然破天荒地拽住晋起的袖子:“上元节,城里有花灯。”
晋起烦躁不已,根本不想让他们喷在一起:“看什么花灯?你看得懂吗?”
少年安静地望着他,在厢房里安安静静地不动了。他虽然见过孩童耍赖胡闹非要某件东西,却做不出来其他的举动,只能默不作声地低着头捏点火法诀,最后是晋起不胜其烦,上元节那天还是将人带出去了,啰啰嗦嗦一通,撞见燕无争和盛梳在携手看花灯,身边还带着一个少年,脸色便难看了。
少年也安安静静地望着他们三个,一直等到他们擦肩而过,他忽然追上去,被晋起拽住。
他还以为晋起又想拦他,没想到晋起是随手挑了个面具,给沈扶闻戴上之后,又在某个角落将他与那个少年调换了。
晋起也没想到自己还能做出这种事,但是看他们三个人走在一起的时候,他竟然有一瞬间觉得,其实沈扶闻想要的也没什么。他自幼因为可看见人命运,连累整个沈家灭门,而没有亲朋。是燕无争和盛梳解开了他的心结,是燕无争和盛梳答应了会回来,他才一直寻他们而去。如果他没有做出那些伤天害理的事,从始至终他的要求也和这个秘境一样,原本没什么。
他本不该被那囚笼锁着的,他只是想和他们一起看花灯罢了。
戴着面具的少年和燕无争盛梳逛了一整条街,盛梳开心了还去牵少年的手,少年退后几步,犹豫地把手伸出来,虽然戴着面具,但晋起还是觉得他应该是像道心秘境里那样,偏头,发丝散落之后轻轻地笑了一下,很雀跃抿唇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开心的那种开心。
可是燕无争很快便皱眉,发现什么,晋起想要阻拦的时候他已经把面具取下来了。
少年张张嘴,盛梳也很吃惊:“你怎么”
人流席卷过来,一瞬间就把他们弄散了,隔得很远他还记得燕无争那个眼神,蹙着眉的,很吃惊,没有什么不好的意味在那里面,却让晋起一整颗心径直垂下去,他懊恼自己怎么不干脆捏个法诀将沈扶闻的脸变一变,或是干脆捏个幻境,但拨开人流,一边输出灵力寻找沈扶闻,一边四处探看的时候,忽然明白这个秘境为什么会这么纷乱。
为什么他会被关着,被下惩戒咒,为什么和燕无争盛梳见面不识,为什么,会觉得他们身边应该跟着一个和他很像,但绝不是他的少年。
就连沈扶闻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应该理所当然知道自己做了这么多坏事是该被惩戒的,可是他连那两个人都找不到,连他们还记不记得自己都不知道,要想被他们说上一句,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去找,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去。他只是觉得他应该在囚车里,应该被蒙上惩戒咒,然后在某一日解开,发现。
他们都已经不记得他了。
这些年他心中应该也很煎熬。
但晋起发现自己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找到沈扶闻的时候他在河边放河灯的地方,看不出来是不是还记得刚刚被摘下面具的伤心,但蹲下来望着那河灯的时候,目光并无异样。晋起松了口气,靠过去,无话找话,他向来健谈,这般局促犹豫还是第一次:“你有什么想许的愿望么?”
说完就后悔了。沈扶闻会跌入这个秘境的原因是理所当然的。他面对不了成为清河仙君的自己,却无比渴望回到过去。
果然少年低头望了一会儿,又摇头:“我不记得了。”
他因为知道做不回原来的沈扶闻,宁愿让自己什么都不记得。这样才能见到可以像从前一样对待他的燕无争和盛梳。
晋起沉默,最后还是要了两盏,想了想,代沈扶闻写了一个心愿,中规中矩的,万事如意,见他看着,还给他解释这四个字的意思。少年说:“太贪心了。”
晋起都不知道他还知道什么叫贪心:“你从哪学的?”
他便目光示意河边的一个女子,未料到下一秒,便有黑色魔气从那河中涌出,整个横断城便方寸大乱——城外本该有结界,但这魔气竟然侵入了此方城池!晋起本能地拔刀救人,想起少年,回头,发现他乖觉地退到了人群中,看到他看过来,还左看右看,又往后退了些,表示自己记住了,有危险,安全最重要。
晋起不知道为何,竟然有些欣慰,而后冷然对那魔气。许是他修为有所突破,倒并不费力。
但很快心中隐忧便成了现实。他虽然不知道这是在秘境中,但毕竟看过了和文皓和程悦是如何被秘境玩弄的,留下了这样的印象,此刻不明缘由,却也知道不会这么顺利,果然下一秒,便有两个凡人被那魔气裹挟,竟然是燕无争和盛梳。
秘境外的众人脸色难看,原本就颇为忍耐,看到这秘境对无论何人都是恶意满满,哪怕不像晋起那样,对沈扶闻宽恕不起来,但看到这一幕还是觉出了这悔悟秘境的真正含义。便是要他们无论走哪条路都痛苦,走哪条路都寻不到两全。
晋起果然脸色大变,想要回头,已经晚了。横断城中有其他修士,出手救人见救不下来,便说出第二个办法:“这魔气是从河中来,初不显,现在却源源不断,可见应该不是从城外泄露,而是有人将储存魔气的魔器带了进来,要想阻绝,毁了这魔器或许可以。”
“可魔器哪怕是大能也不可能轻易损毁,要封印也需三个化神期修为.”
燕无争和盛梳被魔气带到了河边,身形一歪,手中面具几乎掉落,少年也是在此刻伸手,还未碰到面具,下一秒,暴涨的魔气便将他视作了容器——
晋起一阵耳鸣。
他此刻其实已经意识到自己不是在横断城秘境里,而是在天地棋盘的悔悟秘境中,他所后悔的也是那日那么轻易便拆穿沈扶闻,让那个少年不复存在,却又重新跌入这秘境里一遍遍寻找燕无争和盛梳而不得解脱,但他更希望,沈扶闻能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他希望沈扶闻不要成为那个清河仙君,希望沈扶闻,只是秘境里那个少年。
他会学其他人说话,学其他人索要各种东西,还会为学会一个点火法诀不遗余力。
这样就够了。沈扶闻若是没有恶贯满盈,这样便也就够了。
但横断城秘境存在,便是因为秘境会本能地吸收什么,留下传承或是继续壮大,皆有定数,而它瞄准沈扶闻,是因为沈扶闻修为高深,它想让沈扶闻成为自己的养料。一个渡劫期修士,一个飞仙,轻易不会被秘境捕获,但横断城秘境这么轻易便打开了他的心防,只是因为,他们确实是在这座城池初遇的。
沈扶闻确实忘不了这里。
所以少年很快便被秘境蛊惑,以为自己天然便欠了燕无争和盛梳一回,以为自己天然就该坐在那囚车里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惩戒。
以为,他是唯一可以解决这魔气根源的人,他就算不被他们记得,也是可以牺牲自己,代替他们一回的。
面上犹带茫然的少年终于握住那个面具,瞥见燕无争和盛梳,还犹疑,而不解地望了他们一眼,然后便试图用面具遮住自己的脸,对他们笑一下。但他还没有握紧面具,便跌入整条河里。整个修仙界对付起来,都要严阵以待的清河仙君,在这秘境里甚至连法术都没有用一下。
他手无缚鸡之力,连点火法诀都没来得及施展,便用身填了这个魔气的窟窿——就如同燕无争和盛梳当年救世一样。
他只是什么方法都用尽了,跌入这个秘境做梦的时候,想的也是,如果他们不到我的世界来,如果我没有遇见他们,也会有第二个沈扶闻在他们身边的。
其实是他害死了他们。他找不到他们的时候,就已经想过拿命来偿。
所以晋起进入顿悟秘境,是不想让沈扶闻死。
他不想让那个少年至今都还记着燕无争和盛梳救世的事不得解脱,可是他怎么可能解脱呢?顿悟秘境是叫人无论怎么选都会后悔,但沈扶闻本来也没有选择的余地了。他如果能清清白白和他们相认的话,也是会坦然地摘下那个面具,告诉所有人他只是想找两个人的。
可是他不不择手段,就没有他和燕无争和盛梳的从前。他若是不择手段,又怎么敢不戴面具出现在如今的燕无争和盛梳面前呢?他已走投无路了,但命运却还问他:你还知道什么是贪心吗?
对于褫夺临渊神魂炼化燕无争的清河仙君,晋起无话可说。
但是对那个戴着面具也想跟着他们看花灯的少年,那一点点要求也能算得上是贪心吗?他当初也只是想找到他们,想让他们履行承诺,甚至想装作另外一个人,装作另一个清清白白,没有罪业的沈扶闻。
这也算得上是贪心吗?
现在他没有面具了,所以他也只能偿命了。
魔气尽灭,横断城秘境破碎,一方仙君陨落,却只换来一个秘境中的魔气化解,何其可笑。
晋起早知命理不公。
但命理不公,是从沈扶闻踏入轮回之中就有不公,晋起再怎么后悔也不可能逆转得了,因而这落子有悔秘境对他的影响,反而是最轻的,因为命运的无可奈何,远胜他选择错误后带来的惨烈结果,更令人心思百转千回。
但即便如此,晋起从秘境里挣脱出来时,还是猛然睁眼看向神色冷然的沈扶闻。
见祂根本不和自己对视,手指慢慢收紧,心中翻涌情绪尚未平息下来,却也只能别过头。他不会信的,他总会找到此世的其他解法,让沈扶闻除了这条路之外,找到其他的方法来,既可偿清他的罪过,又可做那个不必戴面具,便可走在燕无争和盛梳身边的人。
从始至终晋起都没有觉得他没有资格过。因为曾被他当做燕无争和盛梳,看着他一遍遍学点火法诀的晋起,觉得他有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