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庙里出来后,我们一起坐着朱老大的车回成都。天已经亮了,虽然太阳还没升上天空,可这鱼肚白的颜色和来时一片的昏暗完全不同,在满是青葱的山间穿行,也不用再体味那种群山峭壁带来的荒凉感。
道长在手中把玩着刚收回来的天蓬尺,随着他的五指摆动,天蓬尺在他的指尖转来转去,每一次转动后就变化成另一种形态,这会儿看起来倒不像是天蓬尺,更像是鲁班木。
“所以这也是你早早放下的伎俩吗?”看着他饶有趣味的模样,我忍不住问。
“我也不知道这木尺竟有如此有用。”
“既然那深砂童子如此好对付,为何不在看守所就帮我退敌?你知道你的玩法伤了多少人吗?你为了对付深砂,用的可不是什么正法。”
“我也这么想呢。”没想到他竟没有狡辩。“拟啊,你觉得修正道之人用了邪法,那么那人还是正道之人吗?”
“正道之人就算用了邪法,也是为了达到正道的目的,邪法也成了正法。邪道之人用了正法,也是为了达成他邪道的目的,正法也成了邪法。就像这深砂拿到了天蓬尺增强了法力,但最终也抵不过天蓬尺里的能量,给他带来了灭身之灾。”这道理,前人早就参透了答案,书上都有。
“是这样吗?可正道之人为了达成目的都用邪法了,这种不择手段达成目的的欲望是正道还是邪道呢?”
这倒是个好问题,除邪之道如果成了欲望,为了达成他的目的会不惜牺牲其他人的代价,这样一来还能保持正道吗?甚至除魔成为一种欲望后,容易让人走火入魔,接着就会以自己的判断来继续斩杀其认为的邪妖。欲望本就是魔,那样一来还算是正道吗?
再说来,沙老师制作出了此深砂童子之像,目的是为了达成学术研究的正道目的。可心太过投入,想要成功的欲望越来越大,最终为这复制的深砂佛像附了魔,让它走上了邪道。此事便犹此道。
看道长的脸色,好像他也不知道这问题的答案。不过也在是这段沉默后,朱永真打破了沉默说:“如果那深砂不是一人,而是身边有法力更高强的妖怪,你觉得凭我们之力,能将它收服吗?”
也是,那深砂法力强大,要没有天蓬尺我们早就败在他的石拳之下。而要是有其他妖怪与他同行,就算有了这天蓬尺,我们可能连脱身都无法做到。道长是早早算准了时机,才趁着他孤身一人计下此策。
“对了,在凤凰山上,他不是和知女一起走了吗?你追的知女呢?”我想到了便问。
“逃走了!我料禺绒大王有了知女做助手,深砂对他来说也只是个普通小妖罢了。”
所以说禺绒大王已经抛弃了深砂吗?所以深砂才会独身一人处在深山之中,给了我们解决它的机会。道长从开始就已谋此略,这一切都在道长的计划之中?
那有没有可能,确实是道长授意打开的八卦阵呢?他将这些妖怪放出来,难道是有什么目的?
我刚想提问,道长却先开口问:“这么说来,之前严行长去世后,道观里的捐款少了不少。可前几日又有人大额捐款。那生意是又有人在经手了吗?”
这话问的是朱永真。五曜阵事件中严行长之死牵扯出了天府银行的一桩贪污洗钱案。我并没能够查出个究竟来。而今结实了朱永真,他也是这行业里的人,而且看道长的语气,似乎和他们有关。也是,之前的资料不是说了这钱是由地下钱庄洗白的吗?
“有利可图便有人往,死了个严行长又如何?后面总又会有人赴汤蹈火。”
“说的也是。”道长收起了天蓬尺说,“唉,坐这破车也太慢了,赶到成都都看不上昨天的电视剧重播了,我还是用自己的方式回城吧。”
“喂!话还没说清楚呢!我还有问题要问。”可没等我说完,道长的位置已经空了,不知他又去了何处。
没办法,我只好找朱永真确认之前的事问:“严行长的那些黑钱,是你那里操作的吗?”
“不是,是贾老板的人。要是我们能早些查到也能注意到那些妖怪,早些解决。”他打开车窗来点了支烟说,“如此说来,那剩下三个妖怪既然没在深砂的身边,应该是还在城里吧?”
对了,和我不一样,朱永真跟着我来追击深砂,终究还是要除掉那五通中剩下的三个。“该去哪里寻找线索有眉目吗?”
“嗯,得先找出代替严行长操作那些事的人才对吧?”他说,“这事调查起来还要些时日,我先送你回道观,如有线索了会通知你。”
思考着这件事时间也过得飞快,车子已经下了高速,看着已上日头的天空,无法想象自己来这里时花了有多久。
“拟!你回来了。”在道观广场上下车的时候,菲菲正在收菜。从给食堂送货的车子里挑出了内府要用的菜,她和我一起走进了山门。
“不过今天怎么准备了这么多菜?爷爷他们这几天不是都在王府吗?”
“今天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个客人,要在我们道观里住几天。”
“客人?”万岁爷带来的客人肯定不一般吧?
刚走进内府的大门,一个人就开心地跑过来抱住了我。看到其他人也跟着出来的眼神,我赶紧拉开了她。是薇?她怎么会来道观?
【好久不见!】
“啊,嗯。”写在纸上的字有些潦草,可也因此显露出了她的心急。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向她点了点头。
“你怎么来青羊宫了?”她现在是城内炙手可热的名歌手,工作应该不少吧?
“小白蓉出了些事,现在媒体都在她家门口堵着。我们本打算先让她在王府住两天,可王府人多眼杂,所以又把她带来青羊宫了。”真解释到。
这季节外面有些冷,我赶紧招呼他们进屋详聊。真向我叙述了这两天的事,薇患了失语症后坚持要上电视台的歌唱节目,但在歌唱节目上的假唱被发现了。一般人倒还好,她作为突然爆红的大明星自然引起了不少人的批评。现在老板胡四让她先暂停几天工作,在家中静养等风声过了再说,顺便带着她找找治疗失语症的方法。
失语症?我记得在巫溪初见薇时,她是能正常说话的。再见时就没再见她说过一句话,那次和白掌柜的一起去秀场,也听说了这番事。道长告诉真要注重因果,那就是得先找出薇为何会染上这病的原因吧?
【你们离开后,我母亲的生命也到了尽头。父亲和我从小在上海生活,在母亲的老家也没有什么亲戚,所以料理完母亲的后事后打算来成都发展。……】
写的毕竟不如开口说的,薇离开巫溪后的故事也说来话长。她一边写着一边想到什么还要插叙一番,如此写字也十分吃力。没写上一会儿她就要休息。
“不过我说,今天也不是休息天。你们还不上学吗?”万岁爷问。
说来也是,这会儿早过了上学的时间。真向来看重出勤,今天却为了薇的事还在道院。我刚这么想,真就想到这点说:“哦!对了,又迟到了!不过迟到总比缺勤好。朱阳,我们快去学校吧。”
我也赶紧起身想搭他们的车一起前去,却没想到真说:“你今天就在家里帮忙陪薇吧。出勤的事我们会帮你搞定的。”
啊?
“反正你是学期中途来的转学生,看守所的事还耽误了出勤。前两天王府已经用关系知会学校通融,不差这一天。”
执着的真今天倒是格外变通,都让人觉得不像他了。不过也正好,学校那种死板的时间安排我本就不怎么适应。
我重新坐回沙发上看着薇写的故事,他们爷俩也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大事。我只好分析薇患上此病的时机。至少按她的说法,在巫溪时她还能言语,是在成都患上的此症吗?
“哦!拟!今天天气这么好,要不要和小白蓉一起出去逛逛?”
天气好吗?虽然早上从甘孜山区出来天气还一度晴朗,可这会儿又上了云,看来等等是要下雨的模样。
【胡四刚刚来联系说,今天是小白蓉的生日。这两天她遇到了很多不顺心的事,他打算来府里做些装饰给小白蓉过生日,给她个惊喜。你们两个只要在日入时回来就好。】菲菲用默语术向我解释。
原来如此,可刚刚不是说她是被各路记者追着才躲到这里的吗?这种时候上街也不合适吧?
“你不是道士吗?青羊宫法术高深的道士。”
也是,只要给薇做些易容,然后再施以障眼之法,就没人能认出薇就是小白蓉了吧?菲菲说着已经上了手给薇化妆,我这才发现薇的底子本来就不错,换了种妆容后虽然像是其他人,可美人的相貌毕竟就这么几种,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她和电视上那些明星长得差不多呢?
“怎么?看入迷了吗?”万岁爷在我身后问。
“不是,只是惊异化妆术竟如此神奇。照这模样,不加障眼咒也可以吧?”
“可不是,不过也得底子长得好,才能配得上这不同的容妆啊。”
正聊着菲菲已经给她化完了妆,给她带上顶鸭舌帽说:“这个借你,我家拟来了成都后也是整天忙着捉妖,都没好好玩玩。趁着今天两人都好好玩玩,忘了那些不愉快的事吧。”
薇听后笑着点了点头,那终于露出的笑容,让那张粉嫩白皙的脸又添了一份神采。
做完这些后我几乎是被他们两人推着出了后门。接受了两人的嘱咐,可接下来该去哪儿呢?要是真和世子爷在就好了,他们熟悉成都城,平时又爱逛街,我们两个人生地不熟的外地人,根本不知道这地方有什么适合我们这岁数人玩乐的地方。
“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我只好征询她的意见。
【我来成都没多久就遇上了胡四,也没去过什么地方。】
对了!我倒是和万岁爷去过几次春熙路,那边是成都最热闹的街道,去找白掌柜时也见到不少人在那儿玩乐,要不就先去那儿逛逛。
果然来对地方了,每次来都事出有因匆匆而过,静下心来逛逛好玩的不少。不愧是全城最热闹的街市,摊档云集各种玩意都有。电子游艺机又是什么玩意?现在竟还能在电视上玩游戏。
我们边玩边逛了好一阵,吃了不少没见过的小吃。刚出门还苦于思考该怎么把时间熬到酉时,不知不觉竟已过了大半日。
“想进去逛逛吗?”看到薇驻足在一家礼品店门前,我便问道。
刚刚还在犹豫的薇听我如此问到点了点头,女孩子果然更喜欢这种地方。店里的小玩意琳琅满目,小到发饰大到玩具应有尽有。薇自然更有兴趣,一会儿试戴这个,一会儿捏捏那个。直到最后,驻足在一个大的熊猫玩偶面前。
那熊猫玩偶甚是可爱,黑白分明的毛发之间有一双水灵的眼睛。看起来就像个放大版的了了。
“你喜欢这个吗?”
薇对我这个问题有些犹豫,想点头可却又没做到,只是尴尬地笑了笑。说来今天是她的生日,我确实也该给她送件礼物才成。既然她喜欢这个,岂不正好?
可我刚要伸手取商品,她却拉住了我的手。见我不解的模样,她在纸上写下:【太贵了!】
我这才看了眼标签,什么?就一个布熊要五十圆?我一个月的生活费用不上这数字,现在外面的物价已经到这程度了吗?
薇也察觉到了我的脸色,对我笑了笑,然后看起别的玩偶来。不过人的喜爱还真是神奇,喜欢和没那么喜欢,从人的眼睛里就能看出来。薇看其他玩偶的眼神不过如此不说,还会偷偷再看上一眼那个布熊。见她如此喜欢,我倒是更想帮她达成愿望了。在逛完出门的时候我借口解手,然后折回店里将那布熊买了下来。吃住在道院也花不了什么钱,这阵子也攒下了不少。
只是女生的喜好也太奇怪了,喜欢布偶也算了,怎么还都喜欢这么大的?我看了一眼身边那对也买了这个布熊的情侣,男生像背人一样将它背在肩上,布偶的手脚完全不亚于一个成人的高度。
这么背着它逛到酉时也太不方便了,还是先让它回道院好了。我用账单折了个纸鸽,叼着它让它先回道院。
“那是白蓉吗?”“好像是!”“是那个大明星吗?”
再回去和薇汇合的时候,才发现那边已经围起了一圈人。我赶紧拨开几人去找薇,她显然是被突如其来的看客吓傻了,用双手遮着脸躲避着,可她的背后也是人,已无处可躲。
“你们干嘛呢!”我忍不住大叫了一声,可他们反倒是起劲了,纷纷上来要签名。我赶紧打开那几只手,然后拉着薇的手逃跑。
我也不知跑了有多久,直到累得喘不过气才不得已停下。都怪我不好,因为觉得菲菲化的妆太好,所以没及时给她补充障眼咒,还把她一个人落在那里,害得发生了这种事。
我转过头来向她道歉,却没想到她的脸上却带着笑容,和刚刚受了惊的模样完全不同,似乎是已经忘了那件事。
“对不起。”或许是那笑容太过美好,都让我忘了道歉,我连忙补上。
【不,是我该多谢你。】还好她没有怪罪于我。
“喂!你们两个在那儿干嘛呢?”这时一个声音传来,才发现身边不知何时停了辆汽车。从车内探出的两个脑袋是世子爷和真?
“你们两个不是去上学了吗?”
“早过放学时间了!上车吧,我们一起回道观。”
也是,天色也有些暗了,我们已经在外面逛了这么久了吗?
坐着世子爷的轿车回了府中,刚打开客厅的门礼花就放了出来。会客厅和我们出门时完全不同,装饰上了气球之类的变得五彩斑斓,满是喜庆的模样。一只狐狸唱着歌从里面走来,他的手里捧着一个奶油蛋糕。
薇显然是被这些吓到了,但反应过来后很快又露出了那样的笑容。在大家合唱之后,薇吹灭了蜡烛。她深吸了一口气,屏着气舞动唇齿却依旧没发出声来,不过从她嘴唇的动作看来,她是想说谢谢。
就在这时一只纸鸽飞过了内府的围墙,它嘴里叼着的巨大布熊似乎是太重了,让它一直飞不高也飞不快,可它还是一副努力的模样飞到了我们的面前。
我接过那布熊后交给了薇,学着胡四时髦的洋文对她说了句:“Ha…happy birthday.”
她的脸上满是惊喜,似乎在问我怎么来的这个。听我说是惊喜后开心地抱紧了那布熊,下巴也忍不住靠在了它的脑袋上。毕竟还是个女孩子,这模样显得她更可爱了。
“谢……谢!”
“诶?白蓉是说话了吗?”真先反应过来,而我们都屏住了呼吸不再发出响声,盯着她想确认此事。
她又吸了一大口气,然后开口说:“谢谢你们!”
真的?!薇的失语症真的好了?
大家这才敢开口,纷纷向她表达祝贺。就在气氛重新变得热烈时,真又望着门外叫了声:“哦!下雪了!”
是真的,雪花在夜中显出一丝暗色,但鹅毛般轻盈的雪瓣在空中飘舞,还是将夜空装饰出了一种美感。
菲菲叫着我们进来吃饭,她还为我们准备暖炉。我最后一个跨入门槛,这时一个声音却在我的身后响起:“小白蓉长得很美吧?”
是道长?他在说什么呢?
“唉,真是个呆木头。”他摇了摇头走了进去,看到热腾腾的火锅后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