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之前洗钱的事与五通神有关,那就得先搞清那件事才行。也不知道朱老大的调查怎么样了。等不及结果的我放学后来找朱老大,照着他给的一张小名片,应该就是这条商业街附近吧?
这条商业街只是附近社区的商业街,多是些三四层的个体小商业楼,这个时辰还没到下班的时候,街上说不上有多热闹。和财大气粗的王族身份不同,这办公室倒是格外低调,这外观有些破旧的小楼,甚至连门牌号都不完整。不过那也自然,毕竟做的都不是什么光彩的生意。
我刚看到那栋楼,可走进后却发现一个男人在楼梯入口闹事。入口处那个小伙吵闹着要进楼去,可两个雄壮的大汉一看模样就是朱老大的手下,在入口处拦着他不让他进入。
撒泼耍横,什么办法都用上了,但他还是没能靠近办公楼半分,最后下跪在了地上。
“求你们了!求你们了!就让我见上一面朱老大吧!”
“老大没空,不会见你的!”
“你们……你们这是在逼我!”
他一边喘着气,一边抬起头来,原本无神的眼睛之中似乎是下了什么决断,从地上起来猛冲向入口。可朱老大的手下自然一个个都没破绽可言,很快就把他挡了下来。被肉壮的身躯反弹回来的那小伙盯着那两人,恶狠狠的眼神竟渐渐露出了笑意。
他猛地冲到了商业街上举起手来,不好!原来他刚刚只是佯装一副要冲入其中的模样,但其实是他从其中一个伙计腰间偷出了手d枪,这会儿正拿在手里晃悠着。
“喂!你冷静些!”
看这架势我还来不及相劝,他就朝天空鸣了一枪。那“砰”一声枪响自然引起了街上人的注意。本不算热闹的商业街,人群被吓到后纷纷四窜躲避,引起的混乱反倒是让在各个店面里的人逃跑出来,商业街一下多了不少人。
“砰——砰——”他漫无目的地朝两边的店铺射击,伴随着哗啦的声响一旁一家时髦小店的落地玻璃瞬间碎裂落到了地上。这让逃跑的人变得更混乱了,漫无目标地四处躲闪,甚至让一些昏头的人反而跑向了他所在的方向。
“砰——”
又一声枪响,子弹径直打入他面前的那个人,因为正中要害,血很快四溅到地上。
一般人哪见过这阵仗,难免更慌乱了。而这些人里最慌张的,却似乎是那位枪手。估计他也没伤过什么人,见到鲜红的血液后呆住了,凶狠的神色变成了迷茫,显然是慌了神,他甚至手里的枪都变得握不稳,掉在地上后又一次走火。
不远处传来了哨声,他来回看了看人群,拔腿跑了开去。我赶紧跟上前去,奇怪,这热闹毕竟不是什么好看的,大家也都躲在两边让着那条路。可他却很快没了踪影,到了下一个巷口后更是不知去了哪个方向。
“不用追了小仙人。”刚刚的一个伙计叫住了我,“你是追不上他的。他甚至都不知道还在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这又是什么意思?”
“那家伙早就死了,只是我们没想到一个灵竟然能拿起枪这么重的东西。”
那家伙是灵?虽然手d枪对人来说很轻,方便随身携带,可对没有实体的灵来说也是件相当耗力的物件了,怪不得他这么说。
“那家伙在九里堤火灾蔓延的时候被关在屋里被烧死了。可因为心中充满怨念所以精神力格外坚强。那样的灵魂能量太过强大,所以在能看到灵魂的人眼里一时会分辨不清。”
九里堤的事也过去几个月了,得有多少的能量才能让他保持这种身体?“他究竟遇到了什么事?为何要如此耿耿于怀?”
“欠债。他生前就是个很努力的人,但老实的人就容易在社会上处处碰壁。想改变命运的他选择了经商,经营了一家南北杂货店。开始生意还不错,直到他们那条街上开了大超市后,生意就一落千丈。他本来就没什么积蓄,也是依靠贷款开起来的这家店,利滚利借到没处可借的时候,就开始接触地下钱庄。可问地下钱庄借钱哪是这么容易的?那五通神的手下有冒用我们的招牌四处放贷的,他就问他们借了钱。刚拿到钱他就遭遇了砍头息,利滚利就更厉害了。九里堤大火的时候,他被那伙人关在屋里要债,那些人逃出去了,可被绑着的他却死在了那场大火之中。这意外的死亡倒是让他得到了一笔不菲的政府抚恤金,已化作灵的他以为那笔钱可以留给妻儿好好生活重新开始,可没想到那帮人又上门讨债威胁他的妻儿,这笔钱被完完整整地被那帮冒牌货收了回去。他不愿相信以为是我们干的事,所以他一直在问我们要钱。我们也以为他作为灵不会冲入那道门,可没想到他会下此招。”
“既然是误会,为什么不和他好好说明?”
“说明不止一次了,可满是怨恨的人怎么可能相信?最近我们声势浩大地讨伐那帮人,那帮假冒我们放贷的团伙自然也知道消息,不知把事务所搬去了哪里。他现在能找的人就只有这里。”
我们一边说着一边走回了刚刚的地方,警察已经来拉起了警戒线,刚刚那位伤者也上了救护车。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小栗子怎么被警察抓走了?”朱老大也到了现场,见到我们后便质问到。
“因为那灵偷的枪是小栗子的。不过不用担心,现场有这么多目击者,会帮小栗子证明清白的。”那伙计向朱老大简述着经过,刚刚那灵的事他多少也知道些。
“还以为他都死了就没什么事了,沒想到一个魂还能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今天朱老大穿的不是西服而是明式常服,这让他脸上的凶狠劲退了不少,也因此没了往日的气势。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条来,不管我接不接受都塞到了我的手里说:“小兄弟,你去他家看看吧。既然是逃跑了,很可能就是回家了。要解怨灵的因果,也得从那里下手吧?”
这自然成套的模样,是把我当作他的小弟使唤了吗?
“放纵怨鬼在城内游荡闹事,是城隍庙不作为的结果吧?你们青羊宫是他们的上司,这事你不做谁做?还是要我正式地拜托下张老头,然后再让他把任务派给你?”
这话说的倒是没错,出现了这种事反正最后也是得我来解决问题。
不给我答应的机会,朱老大已经坐上了来接他的轿车。原来他也不是专门听到枪声出来查看的,是本就有事要出门。今天的他和以前见到的模样实在不同,穿着常服的他显得秀气,是要去哪儿呢?
只是他们已经先一步走了,我也无处可问,只好张开手来看那张写着一个地址的纸条。
那地址是一个城西北的地方,刚好在护城河外的小区,有不少老式的公寓,听说倭寇乱华时成都人口暴增,那时城市经历过一次大开发。而今这些当时时髦的公寓都已是一副破败的模样,但碍于地价和已有的容积率,这会儿想要再开发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虽然地段不错,但现在已经沦为了市中心的贫民窟,好在交通方便,是打工人最佳的栖息之所。
小区的唯一一条主路上没有人管理,已经成了自发的市场。这会儿正是下班的时候,各种人摆摊卖菜卤味熟食,叫卖声与还价声此起彼伏,污水沿着路边随意流淌,熟食的香味与下水的臭味混在一起接连不断。
在这样的街道边,一栋楼的最底层应该就是地址上那户人家。成都这地方平日潮湿,底楼的墙角上已经生满了青苔。
103室?门牌上的字迹已经淡去,再加上一进入单元门后楼道就一片昏暗,我数着门才找到这家。敲了下门没有人回应,我又增加了一些力道。这不加力倒还好,这一加大力道倒是把门给敲开了。
无论怎么说这么做都有些冒昧,我不免有些慌张,看到里面有人后才稍稍放心了一些。
不大的房间里只有床和堆满了各个角落的杂物,没有柜子,都用磨了角的纸箱装着。底楼的光线本就不好,这会儿朝南的窗户还被摊档的大棚给挡住了,让室内变得一片昏暗。仅有的一小片空地上,一个小女孩正在地板上玩着纸牌,看到我后露出了害怕的神色。
“小姑娘,你一个人在家吗?”我们两人对视许久后,我才敢打破沉默问到。
她没有说话,只是对我摇了摇头。
“这里是周先生的家吗?”
“周先生?”
她脸上的表情终于从害怕警戒渐渐转成了疑惑,不过这也并没有给我带来什么帮助。我小心地跨过门槛,继续问:“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周紫怡。”
姓周?那应该是这家没错了。“你一个人在家吗?”
“妈妈上班去了,她让我留在这里看家,不能让陌生人进家里来。”
可我……已经在这里了。
“妈妈就留你一人在家吗?爸爸有回来过吗?”
“我爸爸去上帝那儿了,不会回来了。不过,我不是一个人在这儿,还有绿叔叔陪我一起玩?”
我这时才发现她面前的纸牌放着两副牌,虽然都是明牌但分明代表了两个阵营,也不知道她这是什么玩法。“绿叔叔?他在哪儿?”既然孩子也知道了周先生去世的消息,要是他的灵就这样出现在妻女面前会让妻女感到害怕吧?他会不会是换了一副容貌陪伴在他们身边?
“他不是就在那边吗?”女孩指了指空无一人的阳台说,“哦?绿叔叔!你要去哪儿?我的王后还没打扮完呢。”
她的话刚说完,阳台的窗户就被打开了,一股卤味摊的香味随之飘来。糟糕!他真的在这屋里,要是早点用真眼咒就能早点发现他了。
我赶紧也跑到阳台,但奈何阳台的出路被那卤味摊搭的大棚给堵住了去路,只好折身回到正门。我这会儿才发现门的锁头是坏的,刚刚是用一根绳子绑住所以我才一敲门就打开了。
“紫怡!你呆在这里不要出门,也不要给陌生人开门!”
我只能撩下这句话后就跑出了楼道,可这会儿那鬼魂跑去了哪儿呢?这自发的市场比一般的集市还要热闹,一旦给自己施了真眼咒就发现这地方的鬼魂还真是不少。鬼和人混杂在一起,多半是些遭遇事故化作的亡魂,脑袋上流着血的,脸被压去一般的,断胳膊断腿的。
哦!那边!那背影和刚刚在商店街上看到的一模一样。我赶紧跑上前去抓住了他的肩膀。但转过来却是一个被割了喉咙的鬼魂,血在他转头的一瞬间喷射出来淋了我一脸。还好这只是灵而已,并不是真的血。
就算这会儿天已经渐渐黑了,闹市之中也不可能会有这么多的亡灵吧?城隍庙的那些人最近都在干什么?这儿已经俨然是一副鬼市的模样了。
“喂!我问你!这附近可有九里堤大火中去世的亡灵?”
“九里堤大火?这里有好多九里堤大火中去世的亡灵。”他一边伸手捂住留血的脖子一边说,“九里堤那边本就是穷人住的地方,这么大的火连烧了好多栋公寓。那里的穷人好多连安葬的钱都给不出,所以不少死了的亡灵也跟着家人搬到了这里。这里的房租比那边贵出一截,可想要在城里工作,这里也算是附近难得能租到便宜房子的地方了。这城内外,哪里还有这样小的单间公寓?”
“可那些受难者,不是都由政府出钱安葬了吗?还有那些幸存者的家人,不是都有固定的住处给他们安置吗?”
“什么固定住处,都过去两个月了,那几处临时避难的体育馆早就清空了。运气好的住进了蜀王府给安排的地方,而住在政府单位的这阵子一直在清退。虽然原本他们住的房屋也有政府低价收购以作赔偿,可那钱等于都赔给了地主房东,租户们一分钱都拿不到。唉,有些人累死累活的,一生的积蓄可都搭在那里面呢。”
那在脖子上抹血的模样,实在让人不忍直视。我只好又问:“那你认识那边底楼的周先生一家吗?你知道周先生的亡灵在哪儿吗?”
“周先生?哦!你问问那边那位罗先生吧。我听说他有个姓周的邻居来着。”
罗先生?我转头看向他手指的方向,不远处的服饰摊上卖的都是一些迷彩布,坐在其中有一个满身烧伤疤痕的男人,顾客来往都没看到他,很显然也是个灵。
“哎呦,这罗先生也是苦,一大家子老老小小都死在了那场火灾里。就剩了个女儿被送回了老家,远房亲戚们给他办了丧事,可他却说和老婆约好了在家里见面,迟迟不肯去城隍庙里住。那原来的房子被推倒了,最终还是托梦给了一位老兄弟,才帮他把排位带到了这里。”
这闲聊家常的语气和他拼命捂脖子止血的模样实在违和,我总觉得他手忙脚乱的不便叨扰,只好转身去向那位罗先生打听消息。
“哦,老周啊。我们以前确实是一栋楼里的邻居。”罗先生说,“那是个无比正直的人,谁都爱和他做朋友,可就是太老实了,所以落到了这种境地。“
太老实了?都已经死了的鬼魂都能开枪伤害民众,看起来像是个恶灵才对。
“要是个恶灵,活着的时候就做这种事了不是吗?”不知道是不是聊天让他有了精神,竟让他那张烧伤的脸变成了正常的模样,“他是因为受不了黑心公司才辞职了自己出来做个体生意,以前的公司要他每天都加班工作十几个小时,工资却低到连家都养不起。出来做生意的时候刚开始还好过一阵子,也爱接济朋友。但很快被大超市抢了生意,小店的成本比不过大企业的,大企业又爱低价倾销一些商品。可就算这样,他还是不愿意进来路不明的货,只愿意进上好的货。生意不好,利润又薄才一步步落到这种境地。可就算经营困难,他欠的债都没拖欠过一次。新债还旧债才让他的债利滚利越来越高,到最后正规渠道都没法周转后,不得已被人诱骗借了地下钱庄的钱。然后就开始了更为苦难的生活。”
印象里那些生活在地下世界的人都与吃喝嫖赌离不开关系,没想过去地下钱庄借钱的还有这种人。“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又去问那帮流氓讨钱了呗,除了找他们别无他法。本以为死了可以一了百了,可没想到自己都付出生命的代价了还是没法偿债,还让自己妻儿惹上了这样的麻烦。那些人不仅夺去了他的死亡赔偿款,还继续时不时问他的妻儿讨债骚扰。他哪咽得下这口气?”
罗先生的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一根香来,用鼻子吸了吸那支香的灵气。在我眼里,这动作颇有成年人抽烟的意味。
看他无奈的模样,我只好解释说:“他今天确实去那家事务所了,可他是被骗了。真正借他钱的并不是那个钱庄。他不愿姑息,抢了一个小弟的枪打伤了人,然后慌张地逃跑了。”
“什么?”果然,熟悉他的人听到这个故事后会变得更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