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的迷雾越来越浓,月光不仅无法透过半分,甚至都没能给这团雾气染上一些颜色。整个村子不仅没有灯火,而且安静到听不到一点声音。之返指尖点燃的鬼火映亮了身边的一片雾色,那雾被鬼火映成了一片绿色。
晃动的脚步中,终于出现了一堵围墙。之返来回找了找大门,但被浓雾封锁的视线却连这户人家的大门都难以找到。没什么耐心的他干脆穿过了围墙,里面是个不小的庭院。可庭院中的树木全都枯萎了,唯一的一棵大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树皮被扒了个精光,就算是落在地上的树叶,也都是焦黑的枯色。
不远处有一片聚拢在一起的叶子,之返自然感兴趣地走上前去,可那片黑暗并不是枯叶,而是焚烧后形成的灰碳。之返因为没有实形,虽然行动方便但想要拿起这世界的实物得消耗巨大的灵力。但之返并没有那么做,只是召唤出了一阵风吹开了些许炭灰。
那稍剩下的炭灰并不是焚烧的树叶,其中还夹杂着一些骨头——那看起来很像是人骨。可这怎么可能?莫非是牛骨?
容不得我们解开疑惑,之返已经站了起来查探其他地方,里面的屋子门没有关,他一个侧身就挤入了门内。屋内也一样没有灯火,但好在雾气没有那么浓,可见的视线稍稍宽阔了一些。
可偌大的屋内一个人也没有,家具倒是一番整齐的模样,当然也和普通的农家一样谈不上有几件家具。本走上楼梯想要看看屋子里其他的情况,但在走上半楼的时候从楼梯口的窗口见到了后面那栋楼里传来了火光。
因为他只是个魂鬼,从窗户的缝隙就可以直接飞将而去。隐隐的火光是来自后排农户家的灶台。柴火随着烧旺的火发出了噼噼啪啪的响声,在那声音中一阵婴儿的啼哭响了起来。
农家人没那么多讲究,平时吃便餐的木桌就在灶台边。可这会儿在木桌上放的并不是什么菜色,而是啼哭起来的婴儿。他似乎因为躺在坚硬的桌面上而没有安全感,呜咽很快成了嚎啕大哭,站在他面前的女人不仅没有要抱他哄他,反而拿起来了菜刀来。对孩子无止尽地哭闹,女人根本就没有要抱起他来的想法,只是菜刀在要刺下的时候又犹豫了。
“不要再这么善良了,他们都已经将我们的儿子吃了。如果我们不杀了他,死的就是我们。”烧火的男人站了起来,蜡黄的脸上瘦到只剩下皮包骨,低血糖让他踉跄了一步才勉强站住,但手不知何病在不停地颤抖。
女人听后不仅没能下手,手也跟着一起颤抖起来,她的眼睛不是因为婴儿的哭闹而失神,而是本来就无法正常的对焦,但这时却有了神色,那唯一的神色是恐惧。
就在不停颤抖的手要让握着的刀差点甩落的时候,男人上前握紧了她的手。两人对视的模样像是交流了千言万语,帮女人下了决心的手拼命往下压。但女人的恐惧却让她不敢将那刀子插到孩子的身上。两人的对峙持续了没多久,那孩子终于停住了哭闹。
孩子睁开了泪眼来,他的眼睛倒是有神得很,有神到这表情根本不像是无知的婴儿该会有的表情。他盯着夫妻俩看的眼神从愤怒变成了谑笑,在那两人还在互相挣扎的时候,他一个挺身从桌板上起身,死盯着女人的脖子咬了过去。
男人这才下意识地放开了女人的手,向后退了两步。嘴里喃喃地说:“那……那……老赵……这孩子已经感染上疫病了,所以才和我们儿子交换吗?这老赵!”
可来不及他惊讶了,咬了女人的婴儿转过头来,眼神很显然已经盯上了他。没人知道那么小小的一个身体是怎么从地上蹬腿飞到半空的,但那大张的血口准确地对着男人的脖子而来。男人随手抄起板凳躲过一劫,板凳却在和孩子相撞后碎成了裂片。没有力气的男人虽然没被咬,但受此撞击跌倒在了地板上。孩子很显然想要再来一击,好在男人的愤怒不仅让他恢复了理智,也让他有了力气。他随手摸到柴刀抄了起来,那已经化作了怪物的孩子被钝刀背打出了几米远。
堆在角落的柴火哗地滚落成团将那孩子埋了起来,男人嘴里喊着“小宝”向外冲了出去。之返再转回头来看躺在地上的女人。明明被咬破了大动脉,这会儿血却奇迹般地凝固住了。女人并没有死,手开始在地上乱画,嘴里喃喃地叫着“小宝!小宝!”
乱成一团的柴火堆动了起来,孩子推开了比自己身子大上几倍的柴火,爬着到了女人的身边。女人像是找到了依靠一样将他揽在自己的怀中,低声呢喃了一句:“孩子乖!可以吃饭了。”
孩子撩开了他的衣角贪婪地吸吮了起来,饱餐上一顿后开心地笑了起来,只是那张开的大口不是母乳,而是满口的血色。女人溢出的也不是母乳,而是鲜红的血液。
“大哥!找到那户药王人家了。”一个声音在之返耳边响起。
之返的视线不再看那对母子,转头看了看手下说:“带我去看看。”
他们两个在迷雾中飞快地穿行,视线一晃就到了一间书房之中。煤油灯晃动的亮光之下,一个穿着素服的男人拿着毛笔在宣纸上写下一列小楷。上面是各种草药的名字,可一个个名字后又都画了叉叉。
“先生!该入寝了。”一名老妪走进来对他说到。
“煮的粥都分给邻里了吗?”
“好不容易避开官兵的视线分了几家,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遵守承诺将剩下的粮食分散开去。只是这府上也有几个孩子,我们的口粮也维持不了几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不用担心,只要找到这瘟病的对口药,官兵自然就会从这村庄中离开。我们也能恢复到以前的生活。”
“先生,你可是村中唯一的医员。现在与村外的通信也断了,也指望不上那些年轻人用先进的设备检测的结果。如果你倒了,村民可就最后的希望都没有了。”
老先生停下了笔,顿了顿说:“我知道。夫人,你先入寝吧。我记录完今日的用药就去睡了。”
“请一定保重身体。”
夫人脸上好像自认劝不动他先退了出去,先生站起身来,手扶着桌子好一会儿后抬起头来问:“敢问,先生是何方圣灵?”
“我?你看得到我?”之返用手指了指自己问。
“如果是为了不让我看到而隐灵,那是小的失礼。”
“嗨~都什么年代了,哪有这么多礼。”之返走上前去作揖到,“我是世子爷派来的鬼灵。村子被官兵重重把守,连只蚊子都不准进出。太子爷听到先生的消息后很是担心,但不仅没能突破防守还被扣在了兵营里。无奈之下,只能先把我派来探探状况。我而今所见之物,世子爷在兵营里也能完完整整地看到。还没敢问先生还安康否?”
“我倒是有一大家子人,所以家中必须常时备粮,可普通村民就不一样了。”
“我已见识到这瘟病的可怕,可是这瘟病在村中传播得很广吗?这村子说大也不大,既然如此为何还有如此多人看起来还显正常?”
“瘟病并不容易传播,染瘟之人会激发内心的欲望让人的理智无法控制身体。大多数人起了愠色便会失了理智攻击别人,但也只有被咬破喉咙才会染上此疫。为此上报后官府很快派了人来调查,但因患病后就恐怖异常,不得不求助官兵进驻。村里很快被封锁了起来,所有人呆在家中不准进出。开始以为是应急措施大家都很配合,但没想到会持续这么久,而今连电话通信也断了。”
“从封锁到现在已经多久了?”
“三月有余。虽然听起来和古时天灾也比不得长,但村里务农为生的人家本不富裕,也不会像古时那样存粮。这一季正好过了秋收,被困在家里的村民辛苦种的粮果都烂在了地里。不仅外面的东西不能进来,村民也都被困在自家无法互通有无。饿死的人远比染疫的人多。也有听说有村民已易子相食。”
“你这说法可靠吗?你不是说连家门都不能跨出一步吗?又是从何处听来的消息?”
“邻里。邻里在南方不少地方也被称为隔壁,仅一墙之隔。不能出门通信全无就靠这堵墙互通有无。我们将粥通过围墙分给邻里,并逐渐散发出去。但农村不像城镇那样住得紧密,也仅能照顾附近的几户。再往外去独门独户的人家就不知死活了。”
“把人关在这里也是为了防止疫病扩散,这里离市区也不远。若是疫病传到城里必会引起大祸。村民为了市民牺牲了这么多,官府却连食粮都不提供吗?”
“正是,此方是正道。世子殿□□恤民情派圣灵来查探,请务必向殿下禀报实情,需赶紧放粮。”
“我知道,世子爷挂念先生,见到先生无恙也就放心了。我这就回去禀报。”
我派了之返前往村中查探,没想到在他的指点下发现还有联通投影之法。他前往村中,将他所见投影至宿舍的白墙之上,我们用他的视角看村中状况,比口述来得具体完整多了。就这么恰巧这时宿舍外有人送来了宵夜,那是之前有人来探寝时来问世子爷还有没有别的需求,见到世子爷还没入寝后特地去准备宵夜。
“村里的人连基本口粮都没有,我却在这里吃今日的第四餐合适吗?”
“嗨,世子爷可别这么说。在我们营地里也就执行特殊任务时能吃上顿宵夜。都是些干粮,世子爷不要嫌弃吃点吧。”
确实只是些烙饼面包之类临时准备的点心,小队长一边分着面包一边轻声说:“启禀殿下,还记得与殿下初相遇时殿下就问了粮草问题吗?虽然执行公务这不属于我们该管的事儿,但其实我心中也多有在意。在被关进这里时我趁着送餐的时机拜托了刚那位熟悉的火头兵帮忙打听,据他回报与医员先生所说多有出入。火头班每日都有采购大量食材送入村内,虽预算有限准备得简单,但也都有运进去,并由村长负责分发。”
“那村民为何又饥饿到易子相食的地步?”
我们这些好不容易才派鬼灵到村里了解大概的人当然不知其中经过,被关在这里也无法质询负责的人,还能供我们调遣的就只有鬼灵了。
“之返,先别回来。先去村长家看看。”
“还要去?我们这些灵可都靠附在名状卷轴之上供养,这地方的气场不顺畅难以探路消耗了我们不少灵力。要是回来时遇到了什么闪失可怎么办?我们可是在如此多任青羊宫掌门的加持下才修炼来的如此灵力,要我们都消散在小当家的手上吗?”
“让他们先回来吧。明日天亮后我要亲自进村。”朱阳听后说到。
不行,别说我们要在这里待上多日,就算出去了也不能让世子爷贸然进村。刚刚那婴儿显然是染了疫病之人,小小的身子就能使出这么大的力气,比我们在村口见过的第一位病人可怕多了,而我们还不知道村落里还有多少像这样的病人。
“不用担心,我可是此地王世子!”
小队长把我拉到一边说:“放心,这儿可是管理严格的兵营,明日世子爷是不可能逃出去的。现在还是侍寝要紧,可别让世子爷过劳病了出什么闪失。”
他说的也有道理,既然我是不想让他进村,那当下的状况是再好不过了。现在最要紧的是不能让他累着才是,如此坐着也不会有结果,休息好才是正事。
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劝说有没有起到效果,甚至不知道朱阳那一晚究竟有没有睡觉。醒来的时候高窗上露出了一些日光,我被他牵着手躺在他的怀里。这阵子我们遇到了不少妖怪本就全身是伤,我又为中元节的祈福大战一场,前一晚没劝上几句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而且一觉就睡到了上午。
我正吃着他们给我留的早餐,而朱阳通过送水的火头兵收到了一封书信正看着。
“是王府送来的信吗?”
“杨泽送来的。”
我接过了那封信,大致说虽然他在催促发布新的手册,但军队那边并不想放人。这村的消息封锁已久,至今还没找到0号病人,也没找到应对的方法。而今知道此事的世子爷身份地位不同小可。如果是普通人,只要对他严词恐吓,花钱收买再严加监控,便也兴不起什么波澜。但若是把世子爷放出去必会对上下各级展开质询,闹上一番,这村的消息也会不胫而走。更大的麻烦是王府的人也觉得此为上策,他们向来觉得世子爷年纪尚小,不识分寸,既然军队能确保把他好吃好喝的供着,既能保证他的安全,也能防止他再做出涉嫌干政之类的事。
要说实话的话——我也是这个意见。别看这房间装修简陋,但这两天该服侍的一样不少。有人不断来打探世子爷的起居,生怕漏了什么照顾不周。今天的早餐看给我剩的这些就知道规格提升了不少,刚刚那两位兵哥还在说是来这儿享福了之类的话,日常在兵营可吃不上这些好东西。
“真,去上厕所。”
“哦。”
“你也一起。”
又不是学校的公共厕所,宿舍单间的厕所说大也不大,两个人一起去是不是挤了一点?
“还不来吗?”看到朱阳有些生气我只好赶紧跟了上去,只留下剩下人嘴里说这两人感情真好的感叹。
好在这卫生间虽然简陋,但兵哥们为了世子爷一日打扫上好几回没有异味。前脚刚踏进卫生间朱阳就赶紧关上了门。这热切看我的眼神,总觉得让人有不祥的预感。
我忍不住向后退了几步,可毕竟这儿空间不大也没处可退。倒是他神秘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黄符说:“真!你知道现在该怎么做了吧?”
这是……我们都是肉d身,可不像鬼灵那样能轻易穿墙,而且这是二楼,从这卫生间里出去会跌伤的吧?
“你在想什么呢?”
我看了看那符,在他手里晃着只看到个类“身”字。他是想干嘛?把我关在这地方定住我的身子……虽然确实要有这么多天没法有独处的空间……但这样不大好吧?
就在我更是害怕的时候,他开口解释说:“你们处理阴间之事时,难免会出现一些误会。道长因为这些事被抓进局子也是三天两头的吧?每次这种时候他会怎么做?每次都用替身法做一个替身呆在局子里,然后自己先脱身。我们现在的状况也和那差不多。我已命王府送些书籍来,待会儿送书开门时你就用棉被做出我的替身,然后给我施以隐身咒。我会趁着那个空隙逃出去。”
“可是……”
“这是谕命!”
他意气凌然说这句话的样子,总是比什么符咒都来得有效,让我无法轻易拒绝。
没多久后他坐在床上的时候果然传来了敲门声。他命小队长帮他去拿书籍,而趁着那个机会,我照着他的计划启动了这些符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