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这几天,元九沂都是在齐昀房间里度过的。
倒是齐昀,除了进来坐坐看会儿书,其他时间都没有呆在这里,据梦芷说,他似乎随便找了个空房住。
元九沂听后挑眉,她倒没想到这位世子殿下竟会这么大度。
其实在这呆上一两天后,她能感觉到自己晕船的症状在慢慢好转,她估摸着这也就是之前受伤的后遗症罢了。
元九沂轻轻摸了摸身下的虎裘,心里却漫不经心地想着,待她出海时,这种皮裘还是多备一些为好。
元九沂一边想着出海前的准备事宜,一边用余光瞥见那扇木门缓缓开了一个口,齐昀轻轻推门走进来,门外的光给他镶了一层金。
行吧,那再给他准备点谢礼。
元九沂移开视线,两只手无意识地蜷在一起,思绪却不知飞到了哪里。
齐昀右手拿了本书,走过她坐在桌前,便打算读片刻的书。
只是书刚翻了几页,就有些静不下心。
之前这种时候,元九沂都会在旁边偶尔插句话,齐昀则会一边看一边回应对方。而如今,这气氛倒是安静得有些耐人寻味。
“......我们明天就要靠岸了。”最终,齐昀还是率先开口,想打破这个氛围。
“明天?”元九沂抬起头,表情有些愣。
据她推算,这水路最快都要个七八天,而如今似乎才四天不到。
“我们找了一个最近的港口提前靠岸。”
元九沂蜷着的手一顿,她知道她上船后表现得有点难受,但是没想到竟然齐昀会直接找一个最近的港口停船。
她有心想让船再继续游下去,只是如果明天就靠岸,那么这些船员的准备工作如今怕是已经是做好了,她若是直接叫停似乎也不太道德。
想到这里,元九沂有些无可奈何地点头。心里却暗自宽慰,想着至少会比全走陆路要快上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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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船只靠岸,齐昀一行人下船后随意找了个地方吃饭,吃完后便又接着上路。
令元九沂惊讶的是,这次齐昀竟没选择走所谓的大路,反而打算从旁边的山里直接穿过去。
“你不是想快些到江南?”齐昀一边回答着元九沂,一边安排他的人去准备。
元九沂愣住,她知道从这座山里穿出去,应该能省个一两天的路程,只是没想到这位世子走山路的原因竟然是这个。
元九沂闻言后没再说什么,只微微欠身退到一旁。
进山后,已是黄昏,鸟鸣声都有些低了,一行车队在斜日下被扯出长长的影子。
齐昀此时正坐在马车里,左手支着头小眠。
恍惚间,他听到帘子旁边传来一丝声响。他缓缓睁眼,眼前却对着元九沂一双含笑的眼眸。
“......”齐昀有些愕然,一时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
直到元九沂在他眼前挥挥手,他这才回神。
“你怎么进来的?”齐昀声音有点哑,一双凤眸还有些惺忪。
“我给颉一说找你商量些事。”元九沂耸肩。
这个理由放在之前,颉一是断不可能放元九沂进来的,只是自从他在船上看见元九沂宿在齐昀房里后,对她的态度便从一开始的警觉到如今都有些麻木,想了想也就让她进来了。
齐昀点头,又问她有什么事。
元九沂没说话,罕见地有一点欲言又止。
半晌后,看了一眼齐昀还有些困倦的神色,这才缓缓开口:“我这几天,想呆在你这里。”
齐昀瞬间清醒,眸中染上几分不可置信:“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元九沂点点头,睁大的狐狸眼里满是无辜,半点看不出居心叵测。
“......为什么?”
“你这里舒服些。”
元九沂这倒是实话,齐昀坐的这辆马车可比她那辆舒服多了。
她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古代那些士大夫宁愿坐牛车也不愿坐马车了,她那辆马车简直颠得受不住,而齐昀这辆至少垫的东西多,坐起来不止于难受。
齐昀愣住,他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过了一会儿,齐昀避开元九沂有些可怜的视线,还是无奈地点头。
元九沂倒是没想到他竟然真会同意,心中暗自惊讶,倒也没扭捏,朝他道了个谢,就直接窝在右边的角落,随手翻看着放在一旁的书。
待颉一发觉元九沂已经很久没出来后,忍了又忍还是怕出什么意外,右手握紧剑,猛地扯开帘子看向里面。
在看清里面的情形后,颉一扯开帘子的手一僵。
帘子后面,元九沂窝在右边,手上拿着本书,见颉一望进来,朝他笑着眨了眨眼。
齐昀坐在左边,支着头正在小憩,察觉到外面的光线后掀开眼,看了眼颉一后淡声道:“没有下次。”
他说的是未经允许就闯进来的事。
颉一凝神,双手抱拳道:“属下明白。”
说罢,便把帘子放下来转身离去。
元九沂把热闹看完后,这才把目光重新放回书上。
而旁边的齐昀却没有了睡意,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才出声道:“你有想过,今日之事被传出去你会怎么样吗?”
“?”元九沂眼神有些茫然,她刚刚话本子正看到兴头上,没听清齐昀在说什么。
“你......罢了。”
元九沂没说话,她看齐昀的样子大概能猜到他想说的是两人共处一室的事。
只是,她对其他人会怎么看待她这件事着实不感兴趣,她的内里说白了还是现代人的思想,而穿到这边来后,自小又和元上卿一起长大,对方也从未向她灌注过三从四德之类的观念。
再说,等她从海外回来后,凭那些流言风语,自己的形象恐怕已经不太清白,如此来说,倒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的愁就让元上卿替她去操心好了。
再者一说,和这样一位世子殿下共处一室,倒也养眼得很,总比无知无觉中嫁给那些歪瓜裂枣要好。
想罢,元九沂看向身边人的目光显得有些炽热。
齐昀背一僵,也不好转过去,只得尽量忽视旁边之人的眼神,随便抽了本书就慌乱地看了起来,只有微微发红的耳廓泄出半分难搅的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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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江烟水照晴岚,两岸人家接画檐,芰荷丛一段秋光淡。”
路途遥遥,齐昀一行人走走停停了七八日才走到了江南。
元九沂这是第一次到古代的江南地区,对四处都有些新奇。街上琳琅满目,到处是小商贩的吆喝声,一片欢声笑语。
“你家亲戚住在哪里?”齐昀走在元九沂旁边,突然出声,“我送你过去。”
元九沂听见他的问话后愣住,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记起她说的理由是来江南走亲戚。
“不用,我自己能去。”元九沂连忙摆手,眼神游离。
齐昀看了她一眼便不再言语,只继续向前走着。
前方,一家店铺装修精良,门边来来出出一群穿着华丽的人,惹人眼目。
元九沂也被吸引着瞧过去,看着看着却发现那家店竟是元家的店铺,还没待她反应过来,就听旁边之人问道:
“洛阳元家是你本家?”
元九沂倏地看向齐昀。
齐昀却伸出手指向那块牌匾,牌匾上有一个图案:“你匕首上也是这个图案。”
元九沂顺着他指尖看去,不由扶额,她走之前才听元上卿说要设计一个标志代表元家,没想到对方竟直接用了这个。
元九沂朝齐昀扯出一个笑:“远房亲戚。”
齐昀不知信没信,一双凤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所以,你来这里拜访元家的人?”
“对,我远房表兄在这里。”
元家世代经商,除了本家在洛阳外,产业甚至已经扩展到蔺国的邻国去了,而每个大的方位总有一两个旁系或直系的人在当地管着,而江南似乎正是元九沂表兄在管,因此她这番话倒也不算在骗人。
傍晚回到客栈,元九沂在齐昀房前站了好一会儿,才将其敲响。
“进。”
“在写什么?”元九沂从门后探头,看见齐昀坐在桌前,眉目低垂,用毛笔在写什么东西。
“家书。”
元九沂点头没再多问,只坐在他旁边,右手有节奏地敲着桌面,左手支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齐昀骨节分明的右手。
盯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开口道:“我明天就走了。”
齐昀笔一顿,在宣纸上留下一道墨痕。
过了几秒,他才像刚回过神似的,将笔缓缓放在笔架上,然后看向元九沂,一向冷淡的凤眸中似乎有些别样的情绪:“会来京城吗?”
元九沂愣住,这番话几乎向她点明了他是京城人。
她张了张嘴,想着元上卿一向不喜和京城的人有过多牵扯,到底还是没给出一个准确的答复,只能模模糊糊道:“可能吧。”
齐昀没说话,只静静看着她,后又移开视线,拿了张宣纸开始重新写。
元九沂看着他做完一切,才慢慢站起来道:“我先出去了。”
说罢,她不等齐昀开口,便快步走出房间。
齐昀在她身后坐着,没抬头,垂眼看着那封快写完的信。
他的笔尖落下一滴墨水,将重拿的宣纸染出一团墨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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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还没亮,元九沂便起身收拾好行装,没惊动任何人就去到了元府。
元府的小厮把门打开,看到元九沂的瞬间,突然瞪大眼睛,朝里面跑去:“公子,元小姐回来了!她回来了!”
一时间,整个元府鸡飞狗跳。
元九沂眉毛一挑,心道她表哥出来这么久,怎么还把这府里管成这样。
不远处,一个穿白色寝衣的青年急急忙忙朝她跑过来,突然抱住她痛头大哭。
元九沂眼皮一跳,有点嫌弃地伸手想把她表哥元澜推开。
还没待她动手,旁边就又跑来一个女子朝她喊道:“小姐!”
她有些艰难地将元澜推开,这才发现她的婢女茵珂眼圈发红地站在她旁边。
元九沂倒是没想到她在这里,有些疑惑地看向元澜。
元澜刚哭了一场,现在还有些不在状态,清了下嗓子道:“说来话长,你先去前厅等我,待我换身衣服便来。”
前厅,元九沂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目光看向一旁站着的茵珂,问道:“其他人呢?”
茵珂在元九沂面前欠身:“回小姐,有部分被那些歹人杀了,其余人按照您的吩咐已经前往泉州了。”
元九沂略微点头,又让她安排着把抚恤金给死去的人的家属。
做完一切后,元澜也正好换了身华服走进来。
听她表哥说完后,她才理清事情原脉。
原来茵珂一路甩掉那群人后,本打算在泉州等候元九沂,结果路过江南时被元澜发现了。
元澜是近两年才被他爹甩到江南来的,之前一直和元九沂他们一起呆在洛阳,因此对茵珂有点印象。
在得知元九沂和他们走散后,元澜立刻派出他的人马沿着这些路搜索,可惜一直没有发现元九沂的踪迹。
而元九沂这些天一直是和齐昀等人走的山路,许是和元澜的人错过了。
想到齐昀,元九沂突然问道:“表哥你说,元家之后会和京城那些权贵有牵扯吗?”
“废话,”元澜没好气地说,“你以为你这次出海干嘛,不就是为了打通海外贸易,与朝廷那边合作。”
“朝廷?”
“嗯,待你回来后,元家大概是要进京了。”元澜耸肩,对元家的事不甚关心。
元九沂有些意外,元上卿从未给她透露过这些,如今看来与京城那边的联系倒是是割不断的。
略微思索后,元九沂突然展颜,对元澜笑着说道:“那我明天就去泉州。”
说罢,她不待元澜反应过来便朝外面走去,走到一半又突然转头报了个客栈名,眉眼含笑:“表哥,明天我走后,你帮我去那里送个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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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昀那边,在元九沂走后的第二天,他们也正准备收拾东西北上,返回京城。
突然,梦芷捧了个盒子走到齐昀面前,微微低头:“公子,刚刚元家的人来过,说有人给您送了东西。”
齐昀听到“元家”二字时一愣,盯着那盒子好一会儿,才将其缓缓打开。
盒子里有一把眼熟的匕首,和一张只写了八个字的字条。
齐昀眸光微颤,眼神落在那娟秀的字迹上,许久未言:
“来日方长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