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没轮到我自己动手插,我对这类事情的审美始终很糟糕,小时候上书法课插花课的时候总是被老师批评,倒是孝之偶尔来一起上课被老师夸奖的时候占很多。
我的母亲看在眼里,约莫着那时候她对我还有着期待,企图靠着我的优秀去让我和她能在春上家过得更好,她常常会一边摇头一边喝茶和孝支的母亲说我不像她。
这方面的话,我看着被孝之端到茶桌上的插画有些出神,她说的是不错。
我确实是比不上孝支的。
雨确实淅淅沥沥的下起来了,赤苇他们来的时候没带伞,孝之又说过要留他们吃饭,于是饭局就真的拼凑起来了,我开始庆幸今天静川来过一趟,带走了那些几乎已经脱水腐朽的蔬菜水果,冰箱重新被新鲜的绿色填的满满当当。
孝之表示对此感到惊讶,他站在冰箱前久久不说话,时间长的我几乎要起身去确定冰箱里是否有过期的牛奶,但是孝之只是转身伸手打开了壁橱的柜门,拿出果汁补上刚刚的空缺,眉眼舒展:
“保持的不错。”
我松了一口气,也没在意眉眼舒展里那些其他的情绪,从红酒架上拿出一瓶红酒,又取出旁边的醒酒器递给孝之,初春的下雨天,红酒炖雪梨,“只是不错?”
我知道这话有些蹬鼻子上脸,但是没办法,下雨天,干燥的木地板,面前的孝之,满灶台的菜肉,足以让人迷失在心绪的森林,“记得留一醒酒器瓶底的红酒,我想喝。”
意料之中的不同意,孝之知道应酬难免,但是仍然不太喜欢我喝这些,但他也不会过多阻拦,我总觉得孝支深谙治水之道,他慢慢走到我身边换了一个醒酒器,约莫着只有刚刚一半的大小,“孝之你这有些欺负人了。”
这个醒酒器只有刚刚我拿的那个四分之一的大小,倒进酒杯里才半杯多一点吧!
孝之不说话,只是扬了扬手里的雪梨,意思很明显,要么这么多,要么全部炖雪梨。
孝支没说话,很明显一副“你能把我怎样”的表情,他把我推到厨房外面,“去客厅里等着,不许喝太多茶。”
可是我现在想喝点红酒,这样说孝之必然是不会同意的,我后退几步看着坐在沙发上和木兔前辈墙上挂画的赤苇,他们看得很认真,认真到我疑心他们认出来了这幅画,这个猜测刚冒出来就被我否定了,怎么可能。
这幅画一经拍卖会卖出就在我手上,除了拍卖司里的记录和参加那场内场拍卖会的人,约莫时候没人知道的。
似乎是感受到我的目光,在木兔凑上前看挂画的时候赤苇看向我,用眼神询问我怎么了。
“赤苇,你也想喝红酒吗?”
我声音不大,但是足以让厨房里的孝之听到,我冲赤苇一个劲儿的点头:快说你要喝。
赤苇读懂了我的意思,但是似乎是理所应当的吗?人类的嗓门和注意力是很难比过猫头鹰的,即使是在看艺术画的猫头鹰,木兔光太郎拉着赤苇一起走到厨房门口,“今天中午还有红酒吗?我也要喝!”
“不行。”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我酒量不差,赤苇足够稳重能够把握好自己的酒杯深浅,可是猫头鹰,我和赤苇京治对视,他走进厨房和孝支说话,我则站在门口看着木兔。
“为什么大家都可以喝但是我不可以。”
“不是大家,”我心情不算很差,孝支在我身边这个事实总是无形的宽慰着我,“孝支不喝酒,木兔前辈也不可以喝。”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猫头鹰会乱飞啊!我看了一眼厨房里交谈的两个人,又看看面前垂头丧气的木兔前辈,点点头:
“因为木兔前辈和孝支十分可靠对吧。”
“饭桌上总是需要清醒的人呢,木兔前辈个子这么高,等一下带赤苇回去会很简单吧。”
虽然酒最后都只会进我一个人的肚子。
对付日常生活里的猫头鹰,夸夸和布置任务永远是最好的安抚方法。
嗯,我看着去厨房找赤苇的木兔,果然饲养员的方法才是最好用的呢。
这个方法是在一日经理部活结束后的收尾工作时间里赤苇告诉我的,我那时只觉得是多此一举,却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我坐到沙发上端着热茶看窗外的雨涌溅在落地窗的玻璃上,有些感慨,人果然学无止境呢。
人真的很奇怪,就像此时此刻整个房子里都只是和我有关的人,我还能闲适地自己坐在这里看一会儿雨水,手心发烫,和杯子相贴,这是从前不会有的。
同母亲在一起时我是她的女儿,同母亲父亲在一起时我是漂亮的展览交换品,站在老宅的时候我是那座庞然大物的底座,坐在公司董事会上我是压制群兽的火把。
权利背后是风雨,金钱背后是腥脏。
不合时宜的,我脑子里的神经放松下来,突然想起来这么一句话,也许这样,也是很好的。
这也是我想要的。
我甚至产生一种错觉,这不就是我想要吗?
可是人不能既要又要,我放下杯子,窗外的雨继续溅着,走在泥泞的路上,回头会踩坏种下的鲜花。
我没有办法回头了。
我讨厌背叛。
孝支没有做太多菜,煮了一锅寿喜烧,划了十字的香菇,青绿青绿的菜,咕噜咕噜冒着热气和香味,做了零食一样夹杂着各种小玩意儿的丸子,滑滑嫩嫩的撒着芝麻的厚蛋烧,煮得软硬正好的米饭,还有闻起来就醉人的红酒炖雪梨,醒酒器里颜色漂亮的红酒。
是很诱人的,对食物的渴望是人类的原始本能之一。
当然,我觉得本质上都是对活的渴求。
活下去这件事只同人类有关,所以我一般不参与餐前祷告,耶稣也好,佛陀也罢,不管是保佑风调雨顺的神还是传说中洒下水稻的神仙,都是天边飘渺的虚影,真正撑起人类文明的,是历史长河里前赴后继的像夜明珠一样闪闪发光的人类。
除了我自己,没有可以降临在我身上的审判。
孝之自然是知道“夜明珠”的,毕竟他读过那么多的书,也许就是因为孝之读过那么多书,所以他才会认真的做每一次餐前祷告。
人类的信念感,我顶着孝支的目光耸耸肩,双手合起放在胸前,表示不理解但是尊重。
“我开动了。”
说完这句话我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个位置坐得是不是稍微有点奇怪,为什么孝之坐到了我对面,赤苇坐在我旁边。
孝之注意到了我的迟钝,他递给我半碗米饭,用眼神无声的询问,我只是很轻的摇摇头,“孝之你怎么现在就给我盛饭,我想先喝红酒……”
对上孝之不赞同的目光,话哽到嘴边我也只能改口,“……炖雪梨。”
可恶,别以为你们不说话我就看不到你们在笑赤苇和木兔前辈。
寿喜烧不断的冒着热气,熏着我的眼睛,让人觉得滚烫酸涩,这顿饭比之前在东京吃的任何一场饭局都让人心里熨贴,红酒从醒酒器里一点点转移进杯子里,沿着杯壁晃荡一圈又落回杯底。
一切都是气氛正好的时候,孝之和赤苇在聊今年的排球比赛,木兔在问我客厅里的挂画,真是执着呢,我左手撑着下巴,重复了一遍木兔的问题,“从哪里来的?”
金黄色的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看着我,木兔光太郎点头,他面前是孝之连着红酒一起热的牛奶,“嗯嗯。”
“诶,”我食指敲敲自己的脸颊,这其实已经有些反常了,思索再三,我抬起头和木兔对视,最后还是如实告诉了他,“拍卖会上买来的。”
“拍卖会?”
“什么拍卖会?”
我觉得有些好笑,也存着些逗弄的心思,“一元拍卖会,这幅画当初的价格是四百九十。”
才怪。
是四百九十万美金。
赤苇京治重复着看向我,我没做声,倒是孝之很快接上了话,“是这样的,这幅画从拍卖下来到现在,也有不短的时间了呢。”
“凌子那个时候还特别害怕排球,现在已经可以在排球部做经理了,简直就是在汤婆婆的火炉里烫脚。”
我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从眼角流出来,未免是太生硬的转移话题了孝之,我结过赤苇递过来的纸擦掉眼角的眼泪,“在汤婆婆的火炉里烫脚是宫城当地的方言。”
“汤婆婆是宫城方言里的一种妖怪,这句话的意思是时间飞逝。”
“原来如此,”大型猫头鹰首先表示理解并赞同,“那确实呢,从我开始接触排球开始就感觉是在汤婆婆的火炉里烫脚!”
啊,立刻活学活用了呢木兔前辈。
“是这样呢,”赤苇京治也表示赞同,“在做喜欢的事情的时候,时间确实很快。”
他们很快三言两语聊成一处,我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确实是很生硬的转移话题呢孝之,但是,我举起酒杯放到嘴边,借着这个动作遮挡住压不下去的嘴角,但是很有效。
四两拨千斤。
孝之做事会有的效果,我看着木兔和赤苇,但是也要对他人的礼貌表示感谢。
收拾完桌子,把碗放进洗碗机,孝之闲不住的去整理了被炉,“经常不用的话很容易坏的,而且大家都在,热闹一下嘛”,我盯着说着话的孝之,最后是孝之借着去拿花生橘子逃离被炉旁边。
哈,热闹一下。
被炉是孝之带着我去挑的,很普通人家的款式,孝之买回来自己拆拆装装,就又变得很独特了。
我回忆着被炉的来处的时候其实感觉眼皮子有些重了,红酒的苦涩和香气围绕在我的鼻腔,手心和脚底都很暖和,腰靠着的枕头柔软舒适,我稍微往后靠了靠,没顾忌很多,只想着找个最舒服的姿势窝在被炉旁边。
总归是在我的房子里,总归还有孝之。
雨啪嗒啪嗒,被炉微微轰鸣,意识就沉沉的掉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