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噔噔噔——”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噔噔噔——”
更夫一边敲着梆子,一边吆喝着。
夜凉如水,空荡荡的大街上,除了更夫外,再无他人,镇子上的人早已歇下,只余几盏将灭未灭的孤灯,随风摇曳着。
梅家坞外的一片孤林中,却发出阵阵突兀的响声,只见一名男子正拖着一只麻袋,在杂草遍地的林间,艰难行走。
此地荒凉,还散发着阵阵渗人的阴气,平时鲜少有人到此走动,又因有村民说此地闹鬼,是以,更是人迹罕至。
那人走两步,便歇一歇,擦擦额头的汗,然后再接着往前走去,直到前方出现断崖,他才停下了脚步。
他转身,踢了一脚麻袋,软绵绵的,没有动静,于是他蹲下身去,解开了系在麻袋上的绳子。
一张苍白,带着血迹的脸,映在月色下,但即便是这样,也不难看出,此人的容貌端正清隽。
那人鄙夷地往那张脸上吐了一口口水,然后拉上麻袋,一把将人推下了断崖。
随后,他迈着一浅一深的步伐,转身隐入林中。
*
天边日头刚现,街上已经很是热闹了,来往穿梭的小贩,激情吆喝的小二,忙忙碌碌的伙计,拉开了平凡一天的序幕。
其中,有个身着青绿色长衫的姑娘停在馄饨铺前,要了两碗馄饨,十个肉包,外加五份米糕,一时间,周围的视线皆聚到了她的身上,也不知是因为她点的众多食物,还是因为她尤为别致的样貌。
摊主抬头一瞧,看呆了眼,下一瞬,耳朵传来剧痛,原来是他婆娘拧着他的耳朵,正对他怒目而视,“还不快去下馄饨!”
摊主讨好地对她一笑,“知道了。”随后便转身,去炉子前忙活了。
摊主夫人不好意思地冲那姑娘笑了笑,“让您见笑了。”
苏眷笑着摆摆手,看到炉子旁煨着的红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摊主夫人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姑娘想吃?”
苏眷点点头,“那个卖吗?”
“这个不卖,就我们自己吃,姑娘若是喜欢,送你一个?”说着,她便将煨好的红薯装入纸袋中,递给苏眷。
苏眷有些不好意思,“不用了不用了。”
“姑娘你拿着吧,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苏眷闻着红薯的香味,笑着接下,道了一声:“谢谢。”
见她年龄小小,模样也生,摊主夫人便主动同她攀谈起来,从何方人士,家中几人问到年岁几许,可有婚配,苏眷一一作答,当然这其中有的真,有的假,又有谁能知道呢,反正两人是相聊甚欢。
“姑娘,馄饨好了。”
苏眷刚伸手想去接,耳侧忽地伸出一只手,温热的皮肤擦过她的耳畔,痒痒的。
再看那端着馄饨的手,手指白皙而修长,骨节分明,因用力,手背上的青筋微凸,这是一双很好看的手。
“多谢。”
他矜贵而有礼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苏眷一笑,转头看他,“你怎么来了?”
她走之前,特意没去敲他的房门,想着把东西买回去给他吃。
沈烬将馄饨端到一旁的小桌上,然后从臂弯上拿下披风,“外面起风了。”
苏眷接过,将它披到了肩上,早上出门急,她也没顾得上,后来出门,确实感觉有些凉飕飕的,但又懒得回去拿了。
“那我们吃完再回去?”
“嗯。”沈烬坐下,从筷笼里拿出筷子,放在她的碗上。
摊主夫人送来包子,看到这般英俊的男子,不免多看了两眼。
摊主瞧见了,赶忙过来拉人,“快去帮忙看下炉子。”
摊主夫人依依不舍地将眼神收回,随后对苏眷暧昧一笑,一副我都懂的表情,回到了摊位上。
“你尝尝这个肉包,皮薄汁多!”苏眷将肉包推到他面前,“今日我们去哪里?”
为了追查鬼面录的下落,两人来到了昙阳县,并在县上找了家客栈住下来。
“听闻昙阳县下有一镇名叫梅家坞,那里风景秀美,你可想去?”
“我们不去找鬼······”苏眷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我们不去找鬼面录了吗?”阎王爷可是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尽早找到鬼面录。
沈烬夹着肉包,咬了一口,果真如眷儿说的那般,皮薄汁多。
“不急。”他慢悠悠道,好似没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沈烬都这么说了,苏眷自然也不好催他,反正万事有他顶着,她能吃能喝还能玩,这一趟简直就是赚翻了!
“你们要去梅家坞?”摊主正巧在收拾隔壁桌子,听到两人的交谈,便提醒道,“梅家坞风景秀美不假,但听说,那里闹鬼呢!”
“闹鬼?”一听闹鬼,苏眷来了精神,这不碰见同行了吗,“您能仔细说说吗?”
那摊主也是个爱闲聊的,拉过一张凳子便坐了下来,同两人说起了梅家坞的闹鬼传闻。
“听闻梅家坞上有一男子姓聂名绅,此人饱读诗书,才学过人,前几年还中了乡里的举人,他脾性温和,待人有礼,在媒人的撮合下,他同隔壁镇的许家姑娘成了亲,婚后两人相敬如宾,羡煞旁人,但好日子没过多久,那许家姑娘便身染恶疾去世了,只留下聂绅孤身一人。”
真是一对苦命鸳鸯啊,这人世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生死相别,阴阳两隔了吧,摊主仰天叹息了一声,为两人的命运感到唏嘘。
“然后呢?”苏眷听得正上头,他突然这么一断,着实是让人难受。
摊主回过神来继续说道:“旁人都劝他,人死不能复生,得往前看,日后日子还长着呢,再找一个女子一起过日子,偏偏这聂绅是个痴情种,说什么也不找,这么多年来,便一直单着。”
“但听闻,他前几日死了!”说到这个,摊主的脸上满是兴致,“你们猜,他是怎么死的?”
“病死的?”苏眷答。
摊主摇摇头,“不对。”
“被人杀死的?”
摊主继续摇摇头,“还是不对。”
“您快说吧,猜不出来。”
“嘿嘿,你们定猜不到。”摊主故作高深地一笑,“他死在了青楼妓子的床上!”
多令人震惊啊!
聂绅是个读书人,为人斯文,结发妻子死后,甘愿为她守身,不再娶旁人,原以为,他会就这么老去、死去,谁成想,居然会是这么个死法,简直就是丢尽了脸面!
“据梅家坞的人说,他死后,族长便将他的名字从族谱中划掉了,尸首也随意找了块地埋了,自此之后,梅家坞就开始闹鬼了。”
“先是聂家的人,一到半夜就高烧不退,直到天亮,身体才渐渐恢复过来,夜夜如此,连大夫也找不出病因,再有,村民们曾看到,聂绅游荡在大街上,披头散发,双目泣血,犹如戏文里的厉鬼,找人索命。”
“真有此事?”
“当然,我还能骗你不成?”说完,摊主便去招呼新的客人了。
苏眷捧着脸,满脸的疑惑,当真是聂绅的鬼魂在搞事吗?
这时,沈烬吃完了最后一个馄饨,他放下木勺,拿帕子擦了擦嘴,整番动作优雅无比,显得同这街边小摊有些格格不入。
“沈烬,你不好奇吗?”苏眷眨巴着大眼睛问道,“会不会是聂绅心有不甘,所以才对聂家人进行报复?”毕竟从族谱中除名,可是一桩很严重的事情。
“是不是聂绅,我们去看一看便知。”
梅家坞离昙阳县城并不远,驾车不用一个时辰,便能到达,镇上虽不比县上繁华热闹,但也是人来人往,人声鼎沸。
两人随意在路边找了个茶摊,想着歇一歇喝壶茶再去聂家看看情况,没想到刚一坐下,就听到隔壁桌的客人在讨论聂绅,苏眷不着痕迹地竖起耳朵认真听着。
“诶,昨晚的事情你听说了吗?”
“你是说梅麻子媳妇儿那事儿?”
“对对对,听说聂绅的鬼魂,找上了他媳妇儿,幸亏梅麻子反应快,将她媳妇儿摁住了,否则······”
“要说这聂绅,可真是让人想不到啊,你说他生前,这么好一人,怎么死了以后,反倒闹得大家都不安宁了呢?”
“两位大哥,你们说的怎么这么瘆人?”苏眷侧过身,装作被吓到的模样。
那两位大哥扭头一看,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自己怎么以前从未见过。
“哎哟,是我们的不是,惹得姑娘受惊了。”
“敢问姑娘······”
“砰——”
茶盏落桌,发出不轻不重的一道响声,那两人这才注意到,一旁还有位年轻公子坐着,便歇了想要搭讪的念头,告诫道:“公子和姑娘是刚来梅家坞吧,听我们哥俩的劝,晚上锁好门窗,不要在外走动,尤其是这位姑娘。”
说完,两人便转过头,说起了别的事情。
沈烬将茶钱放置在桌上,起身对苏眷说道:“走吧,我们去聂家。”
苏眷举杯,喝完了最后一口茶,然后站起身,跟沈烬朝聂家走去。
两人还未走到门口,便听见了一阵哭声,紧接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