器灵山。
白皑的雪地宛如一方圣境,放眼四周,空无一物,唯有一朵腥红色的玫瑰。那朵玫瑰被雪地衬得格外摄人心魄,和眼前这个红衣女子一般妩媚妖娆。
红衣女子赤脚在雪地上踮着脚尖,脚尖红红的。她俯身向玫瑰伸出右手,出乎意料,玫瑰的花瓣竟然也将女子的手指扎出了血。女子手指一颤,血一滴一滴地滴向玫瑰。花瓣向四周延展,一朵朵腥红的玫瑰从雪地上破土而出,霎时间,这片白皙的雪地变成了妖瑰的庄园。
女子的脖颈微微瘙痒,抬手触摸之际,满密的深绿色花枝以血液为养,突破皮肉,长了出来,要将女子吞噬殆尽。女子面目狰狞,放声大叫,伸手向莹鸾求救。“救我!救我!~”
莹鸾瞳孔放大,她能清楚地感受到女子的痛苦,想要向前,却有一处屏障挡住了前路。
“不要!不要!~”莹鸾被吓醒了。
莹鸾大口地喘息,平息下来才发现自己躺在晶棺之中,四周也皆是晶棺。
此处是器族的葬冢,所有已死的器族,都以原身之态被置于晶棺之中。晶棺上方挂着死者死亡日期,死亡方式。而今在这儿的,大多都是死因不知,或难以复生的。
葬冢有近百来台晶棺,独独莹鸾这台没有标识。莹鸾乃神苍下界,是器族最高的存在。加上神苍投生为主君之女,便更受宠爱。换种说法,器族就是让主君停滞在葬冢的晶棺中,也不会让莹鸾在这儿。
料想小主君此时应该醒了,一大家子人相继前往葬冢。
莹鸾见大哥珏言来了,眼神闪躲,“对不起,我又死了。”莹鸾心生内疚,不自觉地玩弄起了手指。
“你这丫头,真不让人省心。”珏言顺势拿手敲打了莹鸾一下,接着说道“从你降生以来,这来来回回都死了十七次了,就安生点吧!不是每次都能活过来的!”
“可我确实每次都活了呀!我知道大哥医术高超,总有办法救我嘛~”莹鸾望着大哥,带着撒娇的语气说道。
和莹鸾一样,族中的人大多是不知道这个秘密的。虽说器族有着死而复生的异能,可对别人来说这是一场以命换命的不平等交易。凡器族之人被杀,化为原身,杀人者身上必有一器语咒。救人之法有二,其一乃将化为真身的器族送往穹苍之镜的往生台,可自神启魂散,天便只有六重高了,那上面的三重形如虚设,谁也无法找到那通往穹苍之境的天梯。其二是以对应的杀人者身躯献祭器族真身。
珏言自小便爱求医问道,又在人间拜过神医为师,为了不让莹鸾因复生这事心中有负担,在与父尊母尊商讨后,向莹鸾谎称自己是用医术将其救回的。
虽说莹鸾不明真相,可天地有眼,事实是无法抹去的,天罚也是不能逃脱的。莹鸾死了有十七次,就有十七个人因她而命丧黄泉,虽说莹鸾多死于见义勇为一类的为善之事,被杀的人也大多为穷凶极恶之徒,可身为器族,一个本不该存在于四海八荒之中的族群,一个因苍生之主怜惜而违背天命的存在,插手人仙妖三界的事就会受到天罚。
主君本就因为族中有人打破结界前往人间而愤愤难平,得知莹鸾死亡的消息更是急火攻心,大步流星地赶来又听见了莹鸾那句“总有办法救我嘛~”扬手直接要打下去,见莹鸾未闪躲,又不忍心了,收住了手。“阿鸾,你怎么就是这么任性!你知不知道,再死一次,你就要引来天罚啦!”主君眼中的怒转成了心疼。
莹鸾怎么会不知道,她每死一次就离那四周阴暗幽森,地上翻滚着岩浆,只有一条用骸骨铺成的细道的炼狱近一次。听父尊他们说,那是人间的十八层地狱。因为自己插手了人间的事,所以人间要惩罚自己。
“快同我们讲讲,你这次在梦中可又见到了什么。”珏言说道。
和前十六次不同,这次莹鸾没有见到炼狱。莹鸾将红衣女子的事详细地讲了一遍。
君后的真身是块解梦盘,对梦境异常敏感,听了莹鸾的梦境后,脸色沉淡,有惊愕之态。
珏言察觉到了母尊的异常,走到君后身旁,“母尊!您没事吧?”
“没事!没事!”君后嘴上说着没事,却向主君使用了定向传音,“主,我有关于阿鸾的事想私下跟你说说!”
“棠琴,把小主君带回房,好生照顾着!”主君吩咐道。
主君和君后一前一后出了葬冢,众人拜别。
听君后之言,约是说,冥渊的妖已经盯上莹鸾了。虽说器族和妖族之间毫无恩怨,甚至说一点联系也没有。可不代表这妖不会主动地来找麻烦。莹鸾死的次数太多,被守在地狱吃人魂魄的妖认出来了,想占据她的身躯,得永生。
“荒唐!这妖也是愚蠢,四海八荒之中,何人能得永生!”主君破口大骂。
为了保全莹鸾,主君与君后商量着派一行人日夜跟随在莹鸾身边,不准莹鸾出族。
珏言担心母尊身体,前往拜见母尊,不巧却在门外听见了这桩祸事。他知道此番说是为了保全莹鸾,实则是在保全器族,要牺牲莹鸾的自由,变相囚禁她。莹鸾啊,生性多么自由不羁的人啊,他实在不忍莹鸾余生就这样被困住。
珏言转身,一路阔步疾跑,到了莹鸾房门口。推门而入,拉着莹鸾往外走。“棠琴,给小主君收拾包袱!”
“大哥,你这是干嘛!快放开我!”珏言心中太急,怕父尊的指令马上就下来了,手没了些轻重,将莹鸾的腕捏得发红了。
珏言在山门口停下了步子,一双眼睛满是不舍,“阿鸾,听大哥的话,出了族就别再糊里糊涂的死了,死了回到晶棺中,即使复生你也不可能再去人间玩儿了。”
珏言一向温文尔雅,此番不守规矩的鲁莽行为让莹鸾也不敢多问,她知道大哥如此慌乱,一定是与父尊有关。
“大哥,保重!阿鸾,走了!”莹鸾没有瞧见珏言眼中的不舍,她仅仅是觉得,大哥违背了父尊,偷偷地放自己出族玩。而父尊又爱惜自己的儿子,不会过重责罚,顶多是让大哥抄抄族规。莹鸾走得十分心安理得。
器灵山山门的守兵见小主君来了,向往常一样自然而然地放了行。
棠琴收拾完包袱,紧赶慢赶跑到山门口。“棠琴,你也跟着小主君走吧!”见棠琴渐行渐远,珏言又叫住了她。
棠琴眼睛一震,瞳孔放大,和门前的石柱一样呆滞了。棠琴转身,珏言走近,补了句“她原身是苍天之主的配剑,虽和我们一样化了人形,但不如我们像人,她生来不怕疼,别让她糊里糊涂地再死了。”
棠琴眼中的光暗了下来,眼周泛红。棠琴知道,这意思是在告诉自己小主君不能回族,自己也没有回族的可能了。“大公子,你...你...你没话和我说说吗?”
棠琴本就是孤女,自小就挨饿受欺,无亲人可以牵挂,但自从珏言把自己带回府中,棠琴再没受过任何委屈。
“路上将息好自己,死了回来,会很惨。”珏言抬手摸了摸棠琴的头。想当年,自己将棠琴带回府给夙柒作伴时,棠琴还是个不过百岁的小丫头,如今已有千岁有余,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如果夙柒还在的话,应该也是这般大了。
“快些走吧!”
按族中规矩,除主君一府可随意出入族中,其余人等,皆要有主君亲书的手谕。珏言见守兵要拦棠琴,走上前去,吩咐府兵让她走。
“大公子,没有主君的手谕真的不能放行!”守兵一脸为难。
“我说让她走!我会向主君请示的!”珏言咬牙切齿地说道,像是要豁出命一般。
棠琴走后,主君身边的侍从便来向守兵下令了。侍从听说小主君已经出族了,眨眼无影,回报了主君。
主君眉头一斜,似有怒发冲冠之征兆,“去!把棠琴给我带来!”
来人回报,“大公子让守兵放她出族了。”
见父尊的模样,珏言知道这次自己难逃一罚。自觉地先跪下了地“珏言不孝,忤逆父尊!还请父尊责罚!”
“别以为我不知道,莹鸾那丫头逃出去和你有关吧!我念你为长子,自小便疼爱你,你如今却放着族人的性命不顾!此番不严惩,来日便要踩到你父头上了!”主君唤出真身厉雷鞭,一鞭鞭生生地抽下去。
君后闻声寻来,眼睁睁得看着珏言的皮肤被划开,流出股股鲜血,不敢出声。在袖中掐破了手指,泪也不能流出来。
厉雷鞭是魔族器物,蕴含着浊气,浊气对这纯善纯净之人最是有害,一鞭鞭抽在珏言身上,皮肉挨了打很疼,心被浊气侵蚀更疼。
大殿之上还有许多受过大公子恩惠的族人,但关乎全族性命的事,谁也不敢求情。只能看着这番杀鸡敬候。
珏言疼得发颤,但始终没有低下过头。他只是请罚,好让父尊发泄出心中怒火。师尊告诉过自己,心火内藏,在医道上最是伤身。他不会低头,低了头,就相当于认罪。他护住了莹鸾的自由之身,这是没错的;至于族人的性命,他也会护住!于谁,这桩事都不能算是一桩罪!
狠狠地打了30鞭,主君停手了。
珏言摇晃着跪起身来,声音已经虚弱了,但还是能听的清,“父尊,只要莹鸾不被妖族抓住,她身体里的混沌之气就会一直供养我们器族,族人便能维持人形,继续像人一样享受生活。您为何非得把她那样一个生性自由的人困在这小小的器族里呢?”
器族生来便是祸,本来应该是冷血的兵器,可在神魔时期,汲取灵力,妄生灵识,渴求体验人世之乐。也就是苍生之主心善,才将蕴有化生三界的混沌之气的神苍和他们一同送往了往生台,容许他们在下界开山建族。可是三界无人知晓他们的存在,就连四海八荒也找不到器灵山的存在。他们和存在于裂缝中的器灵山一样,是逆天命的存在。若是没了神苍的混沌之气,他们便维持不了人形。
主君冷笑一声,“说得轻巧!看来我儿还是太年轻了!我们器族是逆天命的存在,插手了人仙妖三界的事必会遭受天谴。你说,如此一来,是不是只有将她困在族中最好?”
珏言沉默了。好像是自己失了理。看来只有这样了,自己想要做的事,豁出性命也要做成。“我去人间保护莹鸾!”珏言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大殿,坚定而又充满了悲怆。
本来就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如今又要让自己失去唯一的儿子,君后不能再袖手旁观了。
当珏言的声音落到君后耳边,君后慌乱地从人群中扑向自己的儿子,“珏言……珏言……不行,你不能出去!”君后拉起珏言的左手衣袖,一条由肩关节一直延伸到中指指尖的黑线现了出来。那是为了美观用黑线施的幻术。“你在人间拜师受天罚已经失去了一臂,为娘不想在葬冢的晶棺中见到你……”君后抽泣着,期望用这一滴滴眼泪换儿回心转意。
是啊,天就像是个顽皮的孩子,器族就像是它手中的玩物。天罚,全看天的心情。有的器族人插手人仙妖之事分毫不伤,有的只是身体孱弱也就是人间说的生病,但有的人就是出去了一次,便落得了个缺胳膊少腿或是身死的下场。谁也不知道,出去会承受怎样的天罚。天道不公,但天的仇报不了,被天杀死的人回不来。器族只能无力地接受这一残忍的生存规则。
“母尊,既然是珏言放莹鸾走的,珏言就要承担后果,不论是生还是死,我会拼了命保护莹鸾,保护好器族的命脉!”珏言眼神中充满了坚毅。
“罢了!罢了!既是如此,你伤好便走吧!”主君嘴上虽然半点不留情,但心里确实是舍不得自己的儿子。
珏言修养了数日,厉雷鞭打的伤已经痊愈了,心中的浊气也已消散。但混着浊气受的伤却留下了一道道去除不了的疤。
临行的时候,在山门口,族人都来了,独独父尊和母尊没来,珏言心里有些失落,但也知道他们是因为太舍不得了所以才没来。
兀的,人群中一个黑衣男子冲出,男子大包小包的提着,看样子是跑来的。
看见男子,珏言开口说道,“焕啸!我行李已经拿好了,不用了。”珏言又摸摸自己的乾坤袋。
“谁说给你用啊!我自己用!”焕啸大咧咧地一边将肩上正在下滑的东西往上提,一边说。
珏言看着眼前的焕啸,瘪嘴笑了。
焕啸是珏言从小到大的玩伴,前些天在闭关,今日刚出关,便听见珏言要走。匆匆收拾好行李赶了来。
两人跪地行了个大礼拜别族人,一同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