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公子，请。”  裴府管事弓腰，作出一个邀请的恭敬姿态，但他的眼睛却偷偷往上瞟，暗中观察着眼前的少年。

    他受裴夫人所托，来打探七公子的情况。

    裴夫人最是安分守己，她对自己的夫君从未有过任何忤逆之言，所以即便得知自己的独子一夜之间变成双生子，也只是沉默片刻，未曾质问反驳。

    她对此事唯一的反应，是在提到七公子在裴家的排行时说：“家中已经有六小姐，府里府外都已经叫习惯了，如今让她去做七小姐，想必大家一时半刻也改不了口。小六和轩儿的生日只相差几天，他又是后来的公子，便没有排在前面的道理，还是让他做府上的七公子吧。”

    裴夫人平静地接受了七公子的出现，还甚为贴心地命人提前准备好一个新的院落。

    但是她没有想到，他根本就不愿意来裴家。

    金都多少人磕破脑袋也想和裴家扯上关系，这个人却似乎一点也没有把裴家当回事，别说裴夫人，就是裴管事这些下人，也对他产生了好奇。

    此时此刻，裴管事看清七公子相貌，心中那一丝隐秘的怀疑很快消散。

    七公子确实是货真价实的裴氏血脉。

    他与五公子一样，生着一双和太师极为相似的桃花眼，可又和五公子让金都女子心神荡漾的含情目不同，他的眸中没有温度，仿佛寒刀利刃，让人敬而远之。

    裴管事兀自在内心揣度，冷不防地对上那少年眼中射来的寒芒。

    正面对上那双眼睛，只相视一瞬，裴管事便立刻闪开视线，心里一惊，后背顿时湿成一片。

    饶是他这些年识人无数，也未曾见过如此狠毒的眼神，这少年不像是来和亲人团聚，倒像是来手刃仇人一般。

    落在身上那道暗中窥探的视线消散，洛观屿方收回眼神。

    少年身躯瘦长挺拔，浑身绷直，好似一柄时刻准备出鞘的利剑，从踏进裴家大门开始，哪怕他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恨意和杀气还是止不住地从他的眼睛里溢出。

    他抬眸，注视着这个充满仇人气息的地方。

    终于要见面了，裴宴行。

    裴管事提心吊胆地在前面引路，每瞬每息对他来说都十分煎熬，这段走过成百上千回的路，变得漫长无比，仿佛时间被刻意放慢了。

    许久以后，他终于看见花厅前的明灯，吊在嗓子眼的心总算落回胸腔，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老爷，七公子到了。”

    洛观屿早已注意到堂内，他死死地盯着那个人影，眉眼下压，面色凌厉，漆眸愈发黑沉，五指捏成拳，用力到指节寸寸发白。

    明亮宽阔的花厅里，成排的门扇大开，中年男人坐在正位，手中拿着卷书阅读，听见裴管事的声音，他慢慢地抬起头。

    两道目光穿过遥远的距离撞在一起，阴风乍起，呜呜冷啸，仿佛利器互击，铮然有声。

    少年眼中恨意全显，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裴宴行仿佛看小儿玩闹，淡淡一笑，站起身走到门外台阶前，对裴管事道：“你先下去吧。”

    裴管事如蒙大赦，很快就跑得不见踪影。

    夜风刮得廊下灯笼摇摇欲坠，裴宴行像是没有注意到台阶下少年的眼神一般，语气平常得像是和人拉家常，“你既回到裴家，何故坚持姓洛？”

    洛观屿讥道：“裴？我听着都觉得恶心。”

    裴宴行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长叹一声：“也罢，一切随你。你娘身如浮萍，漂泊无依，何谈姓氏？她择“洛”字为姓，想来是想找一个归属，落叶归根，你如今回到裴家，也算是了却她的一桩心愿。”

    “你不配提我娘！” 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咬烂千百遍后才吐出来的，那冰冷刺骨的目光更是像要扎穿裴宴行。

    “不管你姓什么，你永远都无法否认，你身上流着我裴氏的血。”

    裴宴行说完，心满意足地欣赏着他面上逐渐失控的情绪。

    “住口！”

    杀气和憎恶在那肮脏的血液里流转至全身，少年被彻底激怒，黑眸瞬间变得血红，院中刮起大风，无数条银丝带着滔天的戾气飞向台阶上的人。

    银丝靠近裴宴行的瞬间，他的面前骤然出现一面透明的结界。

    爆发出的力量被结界猛地弹回来，洛观屿眼神一变，腾空后翻，躲过攻击，只听一声巨响，高墙连同其背后的亭台轰然倒塌，紧接着是府中下人的尖叫声。

    洛观屿重新回到地面，眼中浓浓的讥讽和厌恶之色，“你竟贪生怕死到如此地步。”

    “你尚年轻，不知生命的可贵。”裴宴行没有一点责怪他的意思，眼中反而出现一种莫名的满意和期待，“等你到我这个年龄，自然就知道活着有多好了。”

    洛观屿冷笑道：“放心，你很快，就不会再生出这种感叹。”

    “我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裴宴行道：“但在那之前，别忘了我们之间的交易。我今天找你来，就是想提醒你，留给大家的时间都不多了。”

    少年眼中闪过寒凌的凶光，字句清晰地说：“我一定让你如愿以偿。”

    *

    回到叶家，李月楚的身体使劲儿往后缩，她怂怂地朝着叶锦明求饶，“二哥，你别给我爹告状，我下次不会这样了，求求你。”

    “现在知道错了？此事非同小可，我一定要告诉二叔的！”

    叶锦明拽着李月楚，风风火火地去找叶鸿英告状，人还没到正堂呢，就开始嚷嚷：“二叔！二叔！三妹妹她……”

    李月楚还在绞尽脑汁地想要如何面对叶爹，突然发现叶锦明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抬起头，看见正堂里满是人，个个正襟危坐，齐齐扭头看着他们。

    她眼睛飞快地朝着四周扫了一圈，除了叶鸿英、叶锦和、谢扶渊、沈翎，还有叶锦明、叶锦和的父亲叶鸿图。

    “半夜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最先说话的是叶鸿图，他呵斥两人道：“还不赶快过来坐下！”

    李月楚和叶锦明都察觉到里面的气氛不对，赶紧乖乖找个位置坐好。

    “这是怎么了？”叶锦明也没有心思告状了，连忙问道。

    屋内的人都沉默，片刻后，叶锦和道：“陛下下旨，封二皇子为宣王，两个月后举行册封大典。”

    “什么？！”

    “什么？！”

    李月楚和叶锦明同时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她难以置信道：“宣王明明应该是表哥！” 原剧情里谢扶渊册封的消息迟迟未到也就算了，怎么宣王还变成二皇子了？

    叶鸿英制止道：“楚楚，不可胡言！”

    “三妹妹说错了吗？！”叶锦明也十分激动，“明州这个烂摊子，当初朝中没人敢接手，表哥辛辛苦苦处理完饿疫的事情，怎么好事就落到他谢扶舟身上了？”

    叶鸿图气得直骂他，“孽障！祸从口出，这话你也敢胡说，你是在质疑陛下的决定吗？”

    “皇上确定不是下错旨了吗？”李月楚脑袋懵懵的，宣王从谢扶渊变成二皇子，那后面的剧情还怎么发展？

    眼见叶鸿图又要骂他们两人，叶锦和抢先开口道：“锦明，楚楚，你们先坐下。”

    见两人回到座位上后，叶锦和才慢慢解释道：“殿下的确于明州有功，可是你们也别忘了，二皇子在此期间也并非无所作为，何况他的功劳还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好了，事已至此，不要再妄加揣测了。”

    叶鸿英看着几个小辈道：“陛下近几年越来越多疑，心思更让人难以捉摸，你们日后行事切记要谨慎，尤其是渊儿，陛下对你颇有微词，你日后当更加谨慎，切勿让人抓住把柄。”

    叶鸿英话中有话，听得沈翎抬起头看了谢扶渊一眼，眼中满是愧疚。

    谢扶渊垂眸，没有应声。

    整个屋内的人都清楚周帝对谢扶渊态度大变的原因，他们也清楚，谢扶渊此时的表现是什么意思。

    沈翎在沉默里下定决心，刚要站起身，旁边的谢扶渊却抢先一步站起来，他走到屋中间，对着叶鸿英、叶鸿图道，“抱歉，两位舅舅。”

    “沈大将军的事情，我还会继续调查下去。”

    众人一愣，没料到谢扶渊会突然将事情挑明，沈翎更是心里一惊，“殿下！你不必……”

    “我此举并非任性妄为。”

    谢扶渊打断沈翎的话，目光坚毅地看向叶鸿英，“舅舅，我记得幼年时你曾经教导我，身为大周皇子，应当仁民爱物，泽被苍生。从前，这些话于我而言，不过是装饰一个皇子的宏大空词。我从小学习帝王权术，却没有替百姓做过几件实事，而是一边享受着万民供养，一边在权力漩涡里明哲保身，但是现在，我想替他们做些什么。”

    “舅舅一定比我更清楚，沈大将军之死，远远不止是沈家的事情。”

    “北境情况复杂，沈家经过几代将士的努力，才将北商人赶出流沙城，没有人比他们更懂如何与北商兵马作战。可沈大将军死后的十年间，朝廷不知往流沙城派去过多少人，都没能收服沈大将军麾下的三员猛将和其他将士。如果不是他们撑着流沙城，如果不是北商也在十年前的那一战中元气大伤，需要时间休养生息，北境如今又是何模样？”

    “流沙城的将士需要一个他们继续为大周作战的真相，牵涉到此事的薛如归、詹玉成也需要一个申辩冤屈的机会。”

    谢扶渊突然朝着叶鸿英和叶鸿图行了一个大礼，“渊儿深知和叶家荣辱与共，我执意如此，叶家定会受到牵连，渊儿在此先向两位舅舅认罪。”

    “从今以后，我所行之事，定会尽力和叶家撇清关系，不牵连到叶家。”

    沈翎眼眶一红，泪水如连串珍珠滚落。

    叶锦明急切道：“表哥！”

    叶锦和倒是并不惊讶谢扶渊的行为，悠哉游哉地端起茶杯品茶。

    李月楚对谢扶渊的敬佩又上到一个高度，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明知是深渊也不后退，倒也不负他扶渊这个挽大厦将倾的名字。

    叶鸿英盯着谢扶渊拜下的身躯，眼中千万种情感交织，似愤怒，似无奈，又似乎是欣赏，很久很久后，他看向大哥叶鸿图，叶鸿图摊摊手，无奈叹口气。

    两人一同扶起谢扶渊，叶鸿英说：“想去做，就去做吧。”

    叶鸿图说：“叶家，永远和你站在一起。”

    *

    “楚楚。”

    李月楚在长廊下回头，脸上露出个笑容，“爹。”

    叶鸿英朝着她走近，他身上没有了议事时的严肃气势，只有一个老父亲的和蔼与纵容，“你今天又和人打架啦？”

    “我……”李月楚心虚地低下头，“对不起啊，爹，我是不是给你惹祸了？”

    “让爹看看，有没有受伤。”叶鸿英拉着她在旁边坐下，摸摸她脸上被指甲抓出的伤痕，“都被抓成小花猫了。”

    “没事，我回去擦点药，过两天就好了。”李月楚道，她看着叶鸿英略显伤怀的脸，犹豫着问：“爹，你是在担心表哥的事情吗？”

    叶鸿英摇摇头道：“渊儿他做得没有错，只是在金都，做每件事情都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这个代价，也不是每个人都承受得起，轻则丢官削爵，重则会毁掉一个家族。”

    事实如此。

    原剧情中叶家因为谢扶渊被连累，处境艰难，直到叶楚楚因为所谓的家丑乌龙事件，不得不下嫁给裴家私生子，叶、裴两家联姻，叶家才勉强渡过一段危机。

    但是叶家后来的命运，李月楚并不清楚，或许是她看漏了，又或许是作者没写，但从叶楚楚的结局里，也能推测出一二。

    李月楚沉默了一会儿，问：“那爹为什么还同意表哥继续调查沈大将军的事情？”

    叶鸿英说：“我了解渊儿，他决心要做的事情，谁都阻止不了，既然如此，还不如顺他而去，这样我们也能提早做好应对一切的准备。更何况……我在他身上，看到过去很多人的模样，甚至还有我自己的影子，但是时间过去太久，我都快忘记自己本来的样子了。”

    “爹，那你回去让下人给你准备一面最好的镜子，你往那镜子里一照，就会发现：哇哦，我不亏是楚楚的老爹，还是一如既往的英俊潇洒，相貌堂堂。”李月楚语气夸张地说道。

    “哈哈哈哈，你这孩子。”

    叶鸿英被逗笑，他边笑边抬手摸了摸少女的后脑勺，“楚楚都会哄爹开心了，真是长大了，今年都十七岁了……十七了……”

    叶鸿英突然道：“楚楚，你还记不记得，你及笄礼上见过一位长你两岁的林家公子？”

    林家公子？

    李月楚在从原主那儿继承的两年记忆里翻翻找找，不确定道：“你是说林泊言？”

    叶鸿英道：“没错，是他。”

    原主的及笄礼办得极为隆重，当时金都的名门贵妇和贵女基本都来了。

    林泊言是随他的祖母一同来到叶府的，当时叶鸿英还特意让两人见了一面。那少年的容貌在记忆里已经模糊，只记得是个挺清秀斯文的公子。

    叶爹突然提起林泊言做什么？林家好像没什么特别吧？

    叶鸿英看着她道：“泊言这孩子向府里下过几次请帖，想邀请你出去一同游玩，爹见他诚心，就擅自替你作主，答应了他的邀约，让你和他一起去风凌山庄游玩几日。楚楚，你明日准备准备，后天就去风凌山庄玩玩吧。

    李月楚嘴角一抽，这不就是相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