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一片死寂。
郗山及白斗篷士兵此时缓了过来,捂着伤口挣扎着站起,却不敢再上前一步;会议桌七人也没有动静,只有眼神在暗自交流,像在思考对策;站在门口的红斗篷队伍抓紧了挣扎的汤圆,不知到底该不该放。
祁悦再次重申:“放开我家汤圆。”
等待片刻,下面依然没有反应。
“看来他们不管你的死活。”祁悦将枪口对准他大腿,“我还不知道你们这种枪打在身上是什么反应呢,先拿你试试,是他们不听话,不怪我……”
“放!”郗山没等她说完,咬牙下令。
汤圆立即被放下了。她根本不知道这些大人在干嘛,只兴冲冲要找自己姑姑。
“汤圆,看路,不要踩到地上的针。”
祁悦依旧拿枪抵着白昭王,一面提防他,一面注意汤圆。
“好。”汤圆乖乖盯住地板,绕过或横躺或竖立的针堆,一步步慢慢走,台阶有些高,便手脚并用地爬。到了高台,就张开手飞奔过来,一把抱住祁悦的腿,躲到她身后。
见汤圆安全抵达,祁悦终于松了口气。
“我们已经放了你的孩子,你也该放开我们的王。”郗山与她谈判。
祁悦笑了笑:“现在还不到时候,等我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保证完好无缺地还给你们。”
郗山虽怒,但也无可奈何,只好忍下,“你要弄明白什么?”
“不急,你们人太多,留下一个让我问就行。”祁悦可不想全程绷紧神经提防他们。她在现场搜寻一遍,披斗篷的这些个个佩戴武器,最是危险,并无留下的必要。于是将目光投向会议桌七人,自始自终,他们一言不发,只是默默旁观,想必危险指数并不高。
之前事发突然,没有时间观察。这回祁悦倒是将他们仔细打量了遍。七个人,三男四女。眼下乌青显然没少熬夜的光头大叔;眼神空洞貌似心不在焉的邋遢小伙;天生微笑唇风度翩翩的温润青年;满身大汗衣服沾满不明污渍的健壮女工;目光更多关注着伤员的中年女性;身材瘦削几乎脱了相的矮小女人;还有最后一个,祁悦看到时顿住了,那人独臂,一条空空的袖子打了个结。她懒散地靠着墙,眼睛半眯,不知是在想事情,还是单纯困了。
“就是你了。”祁悦看着她说,“你留下,其他人全部离开。”
“我?”独臂女回望过来,得到确定,伸展了下腰,才走近了些,对台上的祁悦笑了笑,“你眼光真好,一眼就相中我这个最弱的。”
她经过郗山身边时,被郗山拽住了手臂。两人对视。她不解地眨眨眼,“干嘛?想抢我名额?对不住,人家没看上你——你还是赶紧去医疗部吧,要是落下病根,你这刚升的官可就没了。”
“你……”郗山被她刺到,想说的话反而吞了回去,最后只能默默看她一眼,带着其他人出去,守在门外。
清场后,大厅瞬间显得更为空旷。
“说吧,要问什么?”独臂女挑了块空地坐下,顺便介绍了自己,“你可以叫我凌华。”
祁悦毫无头绪,决定从头开始理清:“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知道呐。”凌华回,“我们正作报告呢,一扭头,你就睡门边那了,无声无息的,吓死我们了——哦,那时候你手里还拿着这个。”
凌华起身去了桌边,捡回个本,往台上一丢,“就这个,我刚要研究,你就醒来了。”
汤圆探出脑袋,瞅了两眼被丢上来的物品,确定地说:“姑姑,那是你的画本——我可以帮你拿过来吗?”
祁悦走不开身,见离得不远,就同意了。汤圆抱了回来,一页页翻开给她看,试图找些线索,但全本看完,都没有特殊的地方。
祁悦想不出所以然,只好暂且作罢,将重点放在回家这件事上,“你们这里是哪?”
凌华顿了下,挠了挠乱翘的短发,有些不理解:“往大了说这是白昭第三星,往小了说是政府区域。”
“白昭第三星?”祁悦不解,低头看下旁边沉默不语的男人,她记得他是被称为“白昭王”。
凌华看出她的疑惑,解释说:“我们星球是以现任的王命名的。”
祁悦瞬间头大,敢情她们姑侄俩还跑到别的星球去了?那要怎么回家?她皱紧眉头,赶紧追问,“听过地球吗?”
“地球?那是什么?没听过。”
“……”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祁悦不由默然,心中细细盘算。如果她们真的意外到了陌生星球,恐怕短时间内无法回去。看来这个男人还不能放。当然,仅凭凌华一面之词,祁悦也不敢完全相信,毕竟双方目前仍属对立面。
还得自己查证才行。
但如何查起?
祁悦正思索着,忽地注意到那张会议桌。桌面有不少资料,做不得假,说不定能了解到一些有用的信息。打定主意,她四下扫了扫,看见歪倒的椅子上搭了捆粗绳,就努努嘴,示意凌华,“把那捆绳子扔过来。”
“干什么?”凌华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
不过她很快就知道了。
祁悦接过绳,绕到白昭王面前,露出一个饱含深意的灿烂笑容,“以防万一,只好委屈您了。您长这么好看,其实我也不忍心的。”
白昭王闻言,抬眸睨她一眼,神态自若,丝毫没有被劫为人质的慌乱。祁悦挑眉,对他的淡定感到些许趣味,但只是一瞬,就埋头干起正事。绳子不知曾在哪里用过,沾满了粘腻的浅褐色液体。脏污染上洁白的衣袖,粗粝的绳绕过线条优美的手臂,与椅子把手结结实实地绑在一起。全程白昭王只是默默观望,不反抗也不挣扎,像任人摆布的玩偶,又像置身事外的看客。祁悦动作麻利,把他两条手臂都死死捆紧在王座上。
“……”底下的凌华纠结良久,决定履行自己作为部下的职责,尽力围护上司的尊严,“这样对我们的王不大好吧?”
“是不大好。”祁悦上看下看,想了会,就用剩余的绳往他脚踝处绕了一圈又一圈,确保他没法逃跑后,满意地拍拍手,“现在好多了。”
凌华只能默默闭嘴。
祁悦往台下走。
汤圆屁颠屁颠跟在后面。
“你还想知道什么呢?可以尽管问我。”凌华看她走向会议桌,就不远不近地缀在她身侧,像是准备随时为她讲解。
桌上很凌乱。有大把散乱的纸张,外表看着是普通白纸,但摸起来的手感却更像是某种嫩生生的树叶,有纹理,有厚度,还有层蜡质。上面密密麻麻挤满了黑色字符,正反面都是,可以看出写字的人很节俭了,舍不得浪费一丁点空位。祁悦仔细辨认这些字符,一个个宛如粗糙的简笔画,很明显是地球上没出现过的文字。
“难道真的到了别的星球?”证据在前,祁悦不得不相信了几分,又扫了眼纸上的文字,初看根本看不懂,但盯着的时间久了,脑海里像是突然加载了新的字典,竟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手里这张打头标题写的是“清缴叛军雷恩以及拯救储王乌良的作战方案”,后面是一系列人数、武器的盘点。
“你看得懂?”旁边的凌华问。
祁悦顾着看,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姑姑,我饿了。”汤圆忽然开口,摸着扁扁的肚子,样子有些难受。
“这容易。”凌华立马接话,从桌上拿起一个黑乎乎的小匣子,手指灵活地按了几个按钮,接着对匣子说,“王宫大厅,三份饭。”
注意到祁悦疑惑的眼神,凌华指了指匣子,语气很稀疏平常,像是解释多遍了,“这是传声匣,按下按钮,对应编号的匣子就能听到这边的讲话。”
“不是。”祁悦问,“为什么是三份饭?”
“你,我,她。三个人,不就是三份饭?”凌华说完,又补充,“我今天还没吃呢,早饿了。”
“他呢?”祁悦指了指被绑着的白昭王。
“陛下并不需要。”凌华回。
饭到的很快。是郗山送进来的。在看到白昭王被绑住的情形后,他的脸明显黑了一层,但什么也没说,放下食物就出去了。
门外,见郗山出来,光头大叔就问:“里面怎样了?”
“暂时没有大危险。”
“既然这样,我就先走一步,反正这里我也帮不上忙。”浑身都是污渍的女人说完,也不等回应,就抬腿快步离开了。
其他人见怪不怪,继续守在门口。
门内。祁悦对着眼前的食物陷入了沉思。说是食物可能都算抬举它们了。食盘上有三样不知名物品。一样像是长了毛的果冻,拨开表面那层又浓又密的白毛,底下就是爽滑的红色胶质物;一样是装在透明容器里,盖子盖得紧紧的,里面是五彩斑斓的不明液体;还有一样稍微正常些,外形像馒头,就是覆盖着点点黑斑,总有种发霉了的错觉。
“这是食物?”祁悦忍不住问。
“是啊。”凌华抓起那团白毛果冻,整个丢进嘴里,嚼了两三回就咽了下去,点评道,“今天味道可以,烧饭的厨艺有进步。”
“这怎么看都不能吃吧?”祁悦整个一苦瓜脸,“有没有普通些的,白饭也行。”
“没有那种东西哦。”凌华已经对着那块发霉馒头下手了,边嚼边说,“我们吃的就是这些。”
“……”祁悦面色复杂。
汤圆倒是蠢蠢欲动,对这些奇形怪状的玩意充满了兴趣,扯着祁悦裤子说,“姑姑,我也要吃!”
架不住汤圆的连声催促,祁悦看向凌华,见她吃完后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心里就有些松动,催眠自己大概它们只是长相有些特殊而已。
经过一段心理建设,祁悦嫌弃地夹紧眉头,终于掰下小块馒头决定试吃一下,刚要塞进嘴里,就看到凌华望过来的目光,动作顿时停住了。
大意了。
万一给我们的食物有毒呢?
“不敢吃?”凌华问。
“我觉得吃独食是不好的,做人应该要学会分享。”祁悦说完就端着两份餐盒往台上走。
凌华眼皮一跳,已经猜到了接下来的发展。果然,祁悦把刚才掰下来的馒头送到白昭王嘴边,笑眯眯地说:“吃吧。”
馒头凑得很近,碰到了淡色的唇。他一滞,微微后撤,避开了过分亲近的接触。但祁悦不容他拒绝,也跟着前进,指尖就撞上了他的下巴。一者温热,一者冰凉,正如他们截然相反的个性。此刻热的力量是强大的,摧枯拉朽地侵染过去,将那片肌肤也燃烧起来。到退无可退之地,白昭王再次睨向她,眼神却不是原先的清冷,反而多了点上位者的恼怒,不再显得像是无知无觉的人偶。
凌华看不下去,提议道,“不然我来试吃吧。”
“你都吃那么多了,怎么忍心抢陛下的口粮呢?”祁悦笑吟吟地拒绝,见半天怼不开他的嘴,就半开玩笑半带威胁地低声说,“您想被我强行掰开嘴塞进去吗?”
声音落下,金色的眸子瞬间涌现出更多的情绪。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撞。他似乎从她的眼神中读出那并非玩笑,被禁锢的手便不自觉攥紧,不明的情绪几经变化,终于,唇松动了,他微微张嘴,主动含住了那块馒头。做这个动作时,他的眼睛直视着祁悦,莫名有股警告的意味。
祁悦倒是不怕,仔细端详他的面容,认真地说:“要不是急着回家,真想把您现在这副样子画下来。”
口无遮拦的话换来了更锐利的眼神。看来被讨厌了。祁悦可以确定,若不是他目前受制于人,恐怕要将她弄进监狱里大卸八块了。更不能放他走了。
等他把食物吞下,没什么不良反应,祁悦才揪了点搁进嘴里。她眉梢一扬,有点意外,这丑丑的东西还挺香的。汤圆已经等不及,张着嘴嗷嗷待哺。祁悦半蹲下,把馒头掰成小块喂她。
汤圆吃着,忽然凑近了些,指着祁悦领子处一个闪闪的东西,紧张地说:“姑姑,你这里扎了根针!”
“没事,之前没抖干净的。”祁悦将针取下,手里掂了掂,“这针还挺沉。”
台下吃饭的凌华登时望了过来,嘴里咀嚼的动作慢了下去。她神色不定,稍后,用手指敲敲桌面,发出响声,引起祁悦注意后,就指着那罐彩色饮料,适时表示自己的不便:“能帮我拧开吗?毕竟我只有一只手。”
目前为止,凌华并未显露出敌意。祁悦自然愿意帮她这个小忙。她走下来,拿过容器轻轻一拧,盖子就开了。
凌华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很快就隐去了,她接过,笑了笑,“谢了。”
祁悦回到台上,继续投喂汤圆。馒头吃完,轮到那块白毛果冻。依旧是掰下一点,拿白昭王试毒。有过第一回,他少了些拧巴,嘴唇不再紧抿着,东西送到唇边,轻易就挤了进去。这次他没有再看着祁悦,特意偏过了脑袋,像是不想再搭理她,又回到了那副镇静的状态,不过明显没有之前的游刃有余。
“姑姑,我拧不开这个。”汤圆被凌华大口喝饮料的样子给馋到了,自己憋红了脸也打不开,只好求助于祁悦。
祁悦接过来,照样轻轻一拧,但这回却没有拧开。她脸色微变,扣住盖子加重了力道,结果却依然相同。台下的凌华瞧见,手一顿,搁下了饮料,抬脚就靠近来。
霎时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祁悦还没弄明白,身后的凌华反应迅速,果断掏出腰后的武器,对准她腿部,利落地送上了一发银针。
声音炸开。
门外守着的人听到动静,推门闯进来,就目睹了祁悦浑身一软,瘫倒在台上的情景。
尖锐的针刺进皮肤,瞬间消融,化进了血液,带来刺骨的寒冷,紧接着是有如蚂蚁啃噬般的麻痹感,从伤口处一路蔓延至全身。祁悦抵挡不住沉重的眼皮,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完蛋。
“还真被我赌对了。”凌华跳上高台,将瘫倒在地的祁悦翻过身,掀起眼皮查看瞳仁,确定她昏过去了,才收回枪,邀功道,“陛下,我救了您,可以给科研部放一个月假期么?”
“不能。”王座上的白昭王回。
凌华疲惫地叹了口气,打消了帮他松绑的念头,转身跳下高台,结束了自己的任务。
汤圆被眼前的事故打了个措手不及,呆呆问:“我姑姑怎么了?”
“哦,没事。她只是太累睡着了。”凌华瞎编了一句。
郗山领着白斗篷士兵匆匆跑上阶梯,手忙脚乱解开绳子,将白昭王从禁锢中解放出来。被众人拥护着离开时,路过瘫倒的祁悦,白昭王脚步一顿,垂眸俯视,情绪莫辨,最后冷冷吩咐:“关押起来,重军看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