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玮和梁衍同岁,早已娶妻生子,不说话时面目严肃,实际上话多嘴杂爱听八卦。
反复回味着这几日从梁衍口中套出的话,周玮总觉得自己好像漏掉了什么关键的地方。
周玮:“清之,我何时成亲的?”
梁衍:“几年前?”
“是我二十岁那年,如今我的孩子都五岁了。你呢?以你的才貌和能力,应该是我北矢最抢手的女婿才是。你怎么到现在还没成亲?”脑海中灵光一闪而过,“清之,你命犯桃花劫。诶你别走啊,路途遥远寂寞,你陪我说说话。”
周玮驭马快行,追上梁衍,“我记得当年给你说媒的不少,谢大人的千金,对,你们最后怎么没成事……哦,她跟情郎私奔了。吴大人的小女也没成,可惜好好一姑娘怎么就出家了。”
周玮仍在喃喃自语,梁衍的思绪却飘远了。
他及冠那年,父亲还在世,秦鸢才登基不久,待他敬重亲和,他助她重振朝纲,把持朝野。那时候,君臣同德。
他为秦鸢,用尽毕生所学,却也一直记得她请他入相时,说过要他死。
在距离南安地界十几里的地方,原本一直平安无事的车队遭到袭击。对手是一群山匪,突袭的手法极其娴熟。
车队被打散了,梁衍与周玮舍弃马车,在其他人的掩护下骑上两匹快马,往南安国都驰骋而去。
马儿累死在距离都城两三里的地方,剩下的路,只能步行了。走了几个时辰,终于见到群山环绕中,一方窄窄的城墙。
城门上用南安文字写着,降都。
朝凤城内,天宴顶楼。
秦鸢翻看完账目扔到一旁,仰躺在藤椅上闭目养神。
“……梁大人已经顺利进入降都,我们的军队也混进了降都,随时待命。”
信鸽也要长途跋涉,她得到的消息都是滞后的。此刻听着探子的禀报,心中却想,他此时此刻在做什么呢?
她有一点想念梁衍了,不,不止一点。
这里是梁衍曾经睡过的软榻,虽然已经换洗过多次,但仿佛还能嗅到属于他身上的冷梅香。
秦鸢:“找梁钰的进展如何?”
“回帝上,还没有找到。”
“继续找。”
南安国都的王宫内剑拔弩张。
梁衍在北矢朝堂上对南安义正言辞,极尽讽刺,南安人人皆知。
梁衍站在殿前,没一个人摆出好脸色。
南安当今的掌权者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多年的阅历令她十分擅于隐藏自己的喜怒,但面对梁衍时,脸色也是阴沉的。
对于这个北矢皇帝送来的诚意,实在不需要虚与委蛇。等同行的人一走,就是这位右相生不如死的开始。
出了朝殿,周玮擦了擦满头冷汗。虽然他不是众人的矛头所指,却也在那种压迫阴森的环境中惊出一身冷汗。
等到周围只有他与梁衍时,周玮才敢小声道:“清之,南安善蛊,此行不易啊。”
梁衍顿了下,“至少现在是安全的。想不想去看看闻名天下的南栖巫庙?”
“你还有这兴致啊……”周玮是什么念头也没有的,但又不敢一个人待着,只好跟梁衍一起走。
宫内的建筑透着巫蛊的气息,随处可见人面兽,金蟾蜍之类的雕塑。
南安是整个凤元大陆少有的凤子数量多于普通男人的国度。宫中来往的人群里,几乎很少看到男人。
南栖巫庙是宫中最有辨识度的建筑,只要抬头看,寻到一根细长的塔尖一直走就能找到。
巫庙是祭天或是重大庆典时的专用场所,作为外来的客人,到这里来参拜南安的历任先祖,一般不会被阻拦。
周玮跟着梁衍学,装模作样地祭拜了几下。一个巫女打扮的人走进来,打量两人一番。
周玮正要问这是谁,听到梁衍叫了声“大祭司”,他也跟着叫了一声。
大祭司点了点头,对梁衍笑了笑。她的年纪有些神秘,看起来并不大,却又给人一种年过古稀的感觉,尤其是那双眼睛,仿佛经历了几十年沉淀的混浊。
大祭司与梁衍见过一面,在梁衍上一次来到南安时。
大祭司说:“那时候,你还不是南安公敌。”
梁衍无奈地苦笑一声。
大祭司:“你这次,还是来见一个人的吗?”
梁衍问:“她在吗?”
大祭司:“山禾要晚上才回来。”
周玮听不懂他们在谈些什么,也插不进话题,便在这巫庙里四下转转,门外不时有男人经过,宫中很少见到男人,却在巫庙里看到好多,周玮有些疑惑。
周玮:“大祭司,你们庙里清修的都是男人?”
大祭司道:“不是,他们是来动身的。”
梁衍:“何为动身?”
大祭司看着他,露出温和的笑容,“跟我来。”
路上,大祭司不紧不慢道:“众所周知,我们南安的凤子人数是几大国里最多的,其实不然,这其中很多凤子都是后天动身来的。”
大祭司推开一扇圆形拱门,屋内陈设透露出一种诡异之风。房间不是四四方方的,而是有五个房角,房中央有一个圆形的铁皮密舱,铁皮是古铜色,就像庙里的石钟。
里面似乎有声音。
大祭司走上前去,拉开了铁皮的一扇小窗,震耳欲聋的尖叫声传来,很快消失,变成了压抑的哼声。
周玮好奇地看了一眼,随即眼睛瞪得老大,下意识拽了梁衍一把。
密舱内充满冰冷又血腥的气味,狭窄的冰床上躺着一个汗水淋漓的男人,男人咬着一卷黑布,额上青筋暴起,看起来极为痛苦。
站在冰床前的是一个二十来岁巫女打扮的女人,手中拿着刀线,表情十分漠然,仿佛她面对的不是一个活人而是死物。
巫女侧过身子,从旁取来一个血淋淋的东西,她挪开的瞬间,梁衍看到了那个男人被剖开的肚子。他浑身一震,顿时感到强烈不适,视线变得模糊,一阵一阵发黑,又不知道为何强撑着还要看下去,隐约看到那巫女把什么东西放进男人肚子,又把什么东西拿了出来。
相比梁衍和周玮的反应,大祭司俨然司空见惯一脸漠然,摇了摇头,道:“还是太年轻,救不活了。”
果然没一会儿,里面有个声音叫到:“不好了不好了,大出血了!”
操刀的巫女也发现了,“快去请大祭司!”
大祭司就在门外,但面对前来求助的巫女,果断拒绝了,“我的刀不是谁都配挨的。”
巫女跪下,“大祭司,只有你的刀能起死回生,求你救救他。”
大祭司看了眼身边两个面色灰白,六神无主的男人,忽然之间想到了什么,“罢了,有贵客在此,我便救一救。”
说完解下厚重的外袍,操刀上阵。
她先打开一个蛊盒,蛊虫飞出盒子爬进男人的耳蜗,男人恢复了一些生气。
巫女退到一旁,侍奉下手,大祭司手法老练地进行修正缝合,说话之间,针脚便收了尾。
“这个男人体质不同,麻药对他不起作用,你们难道没发现吗?”大祭司接过手帕擦擦手,“出师七年,竟然还犯这种错误。”
巫女埋着头不敢答话。
男人转醒,看起来与普通男人无异,剧痛过后没有力气,打量四周时看到眼前的大祭司,立刻流露出感激的目光。他也知道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巫女道:“你这条命是大祭司拉回来的。你可真是走运,我们大祭司从不轻易施刀,”
大祭司淡淡一笑,想起外面还有两位客人,便不再理会这边的事,出门时,梁衍和周玮还是有些魂不附体的样子。
“吓到了?”大祭司爽朗一笑,“这都是自己的选择,想要逆转成凤子,都要经历这道坎。”
周玮打了个哆嗦。
大祭司道:“动身术在南安已实行多年,只是少有南安以外的人知道。呵呵,就算知道,我们也不会轻易接手。凤子毕竟血统高贵。”
周玮想想刚才,心有余悸,“为了成为凤子,这些人真不要命。”
大祭司:“人各有志,多的是想成为凤子的男人。像今日这种状况也是少见的。当然,也有些人只是想要个属于自己的孩子,曾经流传的生子药能使不是凤子的男人怀疑,都是无稽之谈。男人要想生子,必须先成凤子。”
周玮还是摇头,心里不太舒服,胳膊肘撞了下梁衍,“你怎么一直不说话?”
梁衍转头,对上大祭司朴实的笑,声音有些冷,“这是南安的机密吧,大祭司为什么要让我们看到?”
大祭司笑得人畜无害,“我也是受君主所托,这份机密,你们可以带回去告诉北矢的皇帝,彰显我国的诚意,以后如有需要,我们必优先考虑。”
闹了这一出,梁衍也没有心思等人回来了,跟周玮两人在安排的寝宫里食不下咽,干呕了几次。
周玮:“这个消息要是带回去,不知道有多少男人会远赴南安。”
梁衍脸色凝重,一闭眼就是今日那幅场景,他连眼睛都不敢闭。
“这个消息不能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