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凤后如愿重回朝凤,秦鸢亲自到宫门外接回来的。
太凤后虽然远在西陵行宫,对后宫之事却了如指掌,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他一清二楚。
见到秦鸢时,太凤后没有马上下车,而是坐在车中道:“哀家知道你的诚意,哀家是怕再开罪了皇夫,又得回去西陵,哀家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折腾了。”
秦鸢:“一切是儿臣的错,是儿臣偏听谗言,让父后受苦了。以后,后宫您做主,至于皇夫,自然也是听您教导。”
得了这几句话,太凤后才满意地下了轿子。
连着几日清晨,都不见梁衍前来问安,太凤后倒是有些想念。他迫不及待想跟梁衍见一面,想看看他如今还有几分傲气与他作对。
他知道梁衍如今可是不同以往了,真正成了凤子。听说他的鸢儿自寿辰后,勤于政务,不曾踏足后宫,也没有进过朝凤宫一步。
他的鸢儿,总算能对梁衍狠下心了。
太凤后对身边侍婢使了个眼色,随口道:“近几日都不见皇夫前来问安,这是怎么了,他莫非不欢迎哀家回宫?”
贴身侍婢心领神会,带着一干宫婢冲到朝凤宫拿人。
梁衍还没有适应这具连死都困难的身体。
身体笨重,疤痕下平坦的小腹微微隆起,他的手筋脚筋好像被割断了重新接上,总是乏力得很。
撞墙需要很大的的力气,他都做不到。
这就是个废人的身体。
太凤后被秦鸢迎回太荣殿,如今特意来请他,梁衍知道他特别想杀杀自己的威风,他也想借太凤后这把刀了此残生。
几个月来第一次,梁衍出了门。
早秋的风大,才下台阶便被一阵妖风吹得七倒八歪,宫婢赶忙搀住。
“滚开。”
巨大的落差令梁衍怒从中来。他推开宫婢,因动作太猛掀起一阵眩晕,怒喝着不准宫婢搀扶。
几个月了,他从来没有尝试过适应这具身体,他倒要看看,所谓凤子会娇软到什么程度。
梁衍跌在地上,压抑着怒火喘息,他紧握拳头,双眼气得发黑,朦胧的视线里走近一个人影。
秦鸢居高临下看着他,这是她几个月来第一次明目张胆走进朝凤宫。
梁衍自己爬了起来。
她伸手稳住他摇晃的身体,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无意往身前拽了一把,还是梁衍确实站不住,这具身体柔顺地贴了上来,梁衍身上独有的冷梅味扑面而来,秦鸢心跳停滞一瞬,赶紧退后松开了手。
她垂着眼,低声道:“你现在还愿意同孤周旋。”
梁衍面无神色,招来一名宫婢,将手搭在宫婢肩头,示意他出宫。
秦鸢拉住他,“连话都不想说?”
梁衍:“滚。”
宫婢膝盖一软,立马跪下。
“没让你滚。”
宫婢哪敢说话,他不滚难道让帝上滚?他可不敢找死。
秦鸢拧紧眉头,仍拽着他。梁衍眼中并无自己,他刻意地无视了她,秦鸢心中窝火,“你不是说要杀了孤吗?孤现在给你机会。”
她将梁衍拖进内殿,整个右臂支撑着梁衍几欲跌倒的身体。
轻易被推倒在床,梁衍唯一能做的反抗竟然只剩下还算不上粗俗的辱骂。
一通动作后,秦鸢忽然停下来,低声笑了一下,“身子确实娇软,不是装的。”
梁衍:“禽|兽。”
秦鸢见他愤怒却又无可奈何,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又被她轻易挑起了火,心中坏劲萌生,想起寿宴时塞外番过送来的那只以增闺房情趣的箱子,千岚放在了这张床下。
她下了床,将那只落满灰尘的木箱翻出来,果然都是好东西。
梁衍对那只盒子显然印象深刻,面露惊恐起身往外跑,她箭步拦下,带着笑容,目光森然。
“梁衍,孤要禽|兽不如了。”
……
成凤子后,做那种事情的感觉完全不同。梁衍不愿意承认,他在过程中从最初的抗拒,发展成对秦鸢的依赖和渴望。
秦鸢也感觉到了。这种被身心需要的感觉令她无比沉溺。
她又忍不住对梁衍好,千般万般好。如今他是完完全全她的人,这辈子都是。
梁衍,你没得选了,只能和她好好过。
太凤后知道自己意外促成了这桩好事,整个人都气笑了。
他看看每日按时来请安的张玉竹,有意提点道:“这福气呀,都是自己挣的,皇夫这些日子辛劳,皇贵君替哀家送碗参汤去吧。”
张玉竹受宠若惊,连忙应下。
秦鸢在朝凤宫,见梁衍就等于见秦鸢,哪怕不能把秦鸢勾到自己那儿去,也不能让梁衍自在。
张玉竹到了朝凤宫,宫婢进门通报,过许久,才让他进。
张玉竹原以为梁衍不愿意见自己,虽然等得久,但也是意外之喜了。
和第一次在后宫中看见梁衍的情景一样,张玉竹再见他时,他还是靠在一摇一晃的藤椅上,只不过不是看书,而是擦刀。
擦拭一把锋利的短匕。
张玉竹行礼问安后,远远站着没敢靠前。
出于凤子的直觉,他感觉梁衍很危险。
他看不到梁衍的容貌有什么变化,但数月前,他的神色中还有几分朝气和生机,现在呢,有种不顾死活的冷滞感。张玉竹毫不怀疑,梁衍可以面无表情地捅他一刀,再拔出刀像现在这样仔细擦拭。
张玉竹命人呈上参汤,转述了太凤后的话。
一股油腻的味道令梁衍作呕,宫婢璇珠见状,上前接过参汤,倒进了窗边一盆土里。
“皇贵君,皇夫殿下不喜油腻。”
张玉竹尴尬地抽了抽嘴角。
梁衍终于看向他,“你是来见秦鸢的?”
对于梁衍的直呼其名,张玉竹也不敢多说什么,老老实实点头。
梁衍冷漠地说:“你为什么还要见她?她对你无情无义,即便你怀了她的孩子,她都不记得有这回事。”
堕胎是张玉竹的痛,他虽然嘴上说着皇子卑贱,但那毕竟是他和帝上的骨肉。当时若不是被梁衍逼急了失心疯了他不会那么做。倘若那个孩子活着,哪怕是个小皇子,现在也该可以在他膝下承欢了。
梁衍如今的地位,可以随意戳他痛处,他又能说什么呢?
张玉竹嘴唇颤抖了几下,道:“帝上正值茂年,孩子总会再有的。臣侍听闻,帝上十分期盼与皇夫的孩子,帝上独宠皇夫,臣侍不能……不能替帝上分忧,便只能竭尽所能帮皇夫殿下调养好身子,争取早日诞下皇女。”
梁衍冷声冷语,“她这辈子别想和我有一个孩子。”
张玉竹惊诧地看着他。
他原以为梁衍是喜爱帝上的,言辞不敬大概是在闹脾气,却没想到他说出这种话。这后宫的凤子哪一个不想给帝上生儿育女啊!可除了梁衍,他们这些旁的人,帝上看都不愿看一眼。
难道梁衍费尽心机坐上皇夫之位,是为了让帝上绝后?
虽然他也不想让梁衍怀上帝上的孩子,可梁衍这么说,他却不能这么附和,“皇夫殿下,您的子嗣关乎国本……帝上也曾来找过臣侍几次,问及孕中事,都是为了皇夫殿下。帝上真的很看重和您的子嗣。”
梁衍:“是吗。”他站起身,手中的匕首飞出去,插进了窗边的泥盆,“她越是期盼,我越不会让她如意。”
梁衍已经适应这具身体,虽不如从前健壮有力,却也不似最初手无缚鸡之力。
朝会后不久,宫婢通禀,秦鸢来了。
张玉竹理顺衣襟候在门口翘首以盼,梁衍示意了一下,宫婢璇珠取下插在泥盆里的匕首呈给梁衍。
秦鸢的脚一踏进来,他手中的匕首便飞了出去,千岚疾速接住,像是早有防备一般。
张玉竹不明白他和秦鸢之间发生了什么,不恭不敬还敢公然行刺,如此肆无忌惮,帝上竟然不生气。更令他震惊的是,千岚在秦鸢的默许下,双手捧着匕首还给了梁钰。
秦鸢:“今日孤陪你出宫逛逛吧。”
她摆了摆手,宫人们将一个个木箱放进来。那是张玉竹看到没看到过的奇珍异宝,稀奇古玩。
梁衍看了看张玉竹,淡声道::“后宫有的是人愿意陪你,但不是我。”
秦鸢看见了张玉竹,微微蹙眉。张玉竹赶紧说明来意,听罢,秦鸢问:“父后送来的参汤,你喝了?”
璇珠:“皇夫殿下不喜油腻,命奴婢倒掉了。”
秦鸢松了口气,转而对张玉竹道:“这些东西孤会安排好,让父后不用操心。”
张玉竹听出秦鸢话中的怀疑和警惕,低头应了一声,不由得心冷。
秦鸢挽住梁衍的手,柔声道:“皇姐的事孤想开了,孤可以不要她的命,但孤不能放她自由,这是底线。梁钰年纪也到了……”
她说到这儿,梁衍便抽回手冷冷盯着她。
秦鸢苦笑一声,道:“孤想给他寻一门亲事,你亲自挑选,好不好?”
梁衍冷笑一声,无不讽刺道:“帝上不是曾说要将阿钰纳入后宫吗,就这么办吧。”
秦鸢默了一下,道:“你若是不反对,孤自然是……”
梁衍推开她,怒声道:“你后宫凤子无数,你又记得几个名字,你平白浪费了他们的人生,竟然还想将阿钰纳入后宫,你做梦!”
秦鸢看着他也不知怎么想的,低声笑了,“好,孤为你遣散后宫。”
张玉竹闻言浑身一震,竟晕了过去。
秦鸢命人将他送回玉竹宫,对梁衍温柔一笑,“现在你就是孤的后宫。梁钰的事你若不想操心,孤来安排,保证为他寻一门好亲事。”
梁衍没有想到秦鸢随口说要遣散后宫的话竟然不是玩笑,第二天就颁布了圣旨。他原本并不当真,毕竟后宫凤子,除了他国进贡的,还有很大一部分是为了为了稳固权势而纳入后宫的,比如张氏大族的嫡子张玉竹。
三天时间,后宫凤子就离开得差不多了。
唯独张玉竹死也不愿意出宫,他毕竟为秦鸢怀过一个孩子,家族势力又大,在太凤后的劝说下,也就只有他留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