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笙进了帐子就看到陆清漓蹲在地上,原本桌案上的油灯、茶饼散了一地。
应是几日没有用食了,她的脚边有些尘垢,像是打落了饭食,没有被擦干净一样。
她抬起头,脸颊通红,眼角下颌都是泪。
见到云笙先是茫然了片刻,紧接着便要大喊。
“不想先听听我的计划?”
原本张开的樱唇又闭上了。
陆清漓思索了片刻,狠狠擦了把脸,站起身,倔强而固执地站在小杌前面,“你怎么混进来的?”
云笙寻了个能下去脚的地方,踢了一脚阻碍物,踅身坐了下来,“看来我没死,你并不意外?”
陆清漓站起身,用细白的左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残泪,抬起下颌,睥睨着她道:“狡兔三窟,我没那么容易死,自然你也是,我们是同一种人。”
云笙静了一瞬,随即笑了,“看来我体内有被豢养过眠蛊的事,你已然知晓了。”
陆清漓冷笑,“不能因为你被人碾成了烂泥巴,便要求我来替你烧香敬神吧?”
云笙愣了一下,突然明白了她话里是意思,接道:“这个自然。宋辰安也好,陆楷瑞也罢,都是我自己要解决的事,自然不会假他人给别人带来麻烦。所以,我想让我的人今日便带你离开,端看你应还是不应了。”
陆清漓:“我凭何信你?又凭何随你的人离开?明熙帝重病在榻,也待不了几日了,到那时....”
“到那时只会是你的死期。”云笙打断她的浮想联翩,“你想想,若当真西凉人胜了,那个位子是让你来坐,还是血缘更近的慕容业?”
陆清漓没有说话。
云笙拍了一下手,内室忽然走出一个人来,是映月。
陆清漓惊看过来,“你何时躲进来的?”
映月歪了歪头道:“你此刻应当问,你喝的那些药有没有被我做手脚?若我想动你,你早不能站在这了。”
陆清漓脸色一下子暗了下来,快走几步,拾起地上残壶便朝着嘴里送去。
“催吐这个法子太迟了。”映月抱起剑,又补了一句。
云笙坐下来看着陆清漓道:“你体内的蛊毒宋辰安帮你解了一半,只所以说一半,是那药方并非真正的药方,太霸道,还缺一味药引,有了这味药引,你体内的毒才能更好地被溶解,而不至于你留下什么遗症。那味药引,此刻就在我这侍女手中。”
映月从怀里取出一只琉璃盏子冲陆清漓摇了摇。
“这是?”陆清漓将信将疑,“有了它,喝了解药便不会得癔症,不会疯魔了?”
“癔症?”云笙只知道翁鸣前面给的方子不够温和,可能个别人会留下个头疾等遗症,未曾想过竟能导致人疯魔。
她笃定道:“对。这是引子,解你体内牵机的药引,而不会再有丝毫遗症留下。”
突然想起什么,朝映月看过去,映月朝她轻点下头。
知道军中大部分解药已被她换过,她这才松了口气。
眼神再次转过来,看着陆清漓,“解药可以给你,但我需要你为我做一件事。放心,这事情不难办,你一定做得到。”
陆清漓突然明白过来,站起身朝她走了几步,“你想取代我?”
云笙好笑地看着着她,“我不过是拿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你日日被圈养在此,连这帐门都不敢出,受了这般多的苦楚,难道还要替陆楷瑞做事?”
不得不说,云笙这句话实在是捏住了陆清漓的七寸。
她落得今日这般下场,皆因这生父而起,她怎么可能还想为他做事,她恨不得生啖其肉。
她犹豫,自然为的另一个人。
“霍淼也中了毒,他.....”
“翁鸣可以随你走一趟北地。”
陆清漓脸上有一瞬间的茫然,待回过神突然冷笑一声,倔强道:“谁为了他?一个臭男人,死活如何会放在我心上了。我不过是信不过你!先前宋辰安早派人多次送了解药过来,我与他虽也算旧相识,但并非全然信任与他,所以便多留了个心眼,遣了人悄悄去打听,这才知道原来那些解药根本算不得真正的解药。”
继续道:“虽是说能压制住牵机,但却会让人生出许多幻觉来,许多人都疯了,咱们的人被羽林军钻了空子,这才不得不撤出了上京。所以这解药我不敢喝。你今日又拿了旁的过来,我如何得知它的真假?要也是来糊弄我的,我应了你的条件,到时候和谁人说理去!”
云笙和映月听完这话互相看了一眼。
云笙轻轻抚了下腰间短刃的刀鞘,闲散道:“这两张药方确实都是出自神医翁鸣之手,但终归前后有所不同,你若信我,便可赌一次,若不信,我自也有法子让你永远开不了口。”
她说这话时气静神闲,陆清漓突然眼皮跳了一下,觉得这便宜姐妹,似乎哪里变了,好像更决绝,也更无耻了。
不过又想,现如今她落到了这份上,似乎确实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了。而且她也是真的想早日恢复自由,只有这样才能有机会报仇。
陆楷瑞,她咬了咬牙,“好,说吧!你除了想和我换回身份,还想让我做什么?”
送了解药这么大的人情给她,只要她乖乖离开这里就行了?
黄昏,休门军大营。
云景山一屁股坐下来,气冲冲开口道: “昨日又有五百人被送了下来,再这样下去,咱们休门的儿孙真成了他人的进阶之石。”
这些日子的例会,本意是讨论这些日子攻打上京的事,可谁知竟都用来讨论牵机药方了。
果然一旁的漆羡之开始接话了,“这药方当日是翁神医亲自交于岛主的,你说这话难道是疑心岛主不成?”
云景山拧过脖子睨他,“你也别拿岛主来压我。他宋辰安若真心为了咱们休门好,便不该贸然将咱们拉到这战场上来,咱们在休门过得本好好的。你瞧瞧那些西凉孙子,打仗时个个缩着脖子向后退,领功时却一个个往前凑。怎么?他们西凉人是天生比咱们命好还是怎么滴?”
还有一山主出来劝架道:“我说你俩吵个什么劲,还什么休门、西凉的,现而今只有大夏,匡扶夏室本就是我等人的责任,如今既她六娘是夏朝皇室中人,我等便该为了她鞠躬尽瘁。”
见两人不说话了,这才叹口气继续道:“军中那些传言,我也不是没听到。可这牵机的解药,岛主当不至于....这些被抬下战场的,多半是早先服用解药的方式不对。”
云景山:“那为何岛主喝了解药没事?”这么些日子,看也看明白了,这解药是真是假先不论,但至少他们这位岛主有事瞒着他们,一直以来没同他们说实话。
大伙突然安静下来。
他们自然不会知道翁鸣早先研究出来的解药法子,遗症是因人而异。越是情绪激亢,越是不惜力气,头疼、幻觉等遗症越是容易出现。
宋辰安身子这些年被牵机折磨得早失了一半的气力,平日里养成了能静便不动的习惯,很少动怒或有大幅度的动作,如此,反倒是没显出什么。
只是这样一来,倒是叫同样休门出身的其他人对他越来越疑心,再加上他对慕容业母子的态度,几乎到了言听计从、卑躬屈膝的地步,所以他在休门兵中越来越不得人心。
“以往岛里大事小情哪件不是有商有量,可你看看现在。”
漆羡之:“别说了!这攻打上京,匡扶夏室,本来就是我等共同做出的决定,不能因为折损了人,便将这气尽数撒在岛主头上。”
云景山站起来激动道:“是,是大家伙共同做出的决定,可当时想的是让六娘冲锋陷阵,等这天下夺下来,她一个丫头片子镇不住,自然会交由咱们共治。可眼下呢?弄来个赝品,还招来对祖宗。”
“嘘!住口!这慕容公子据说乃是夏朝皇室嫡支....”
“那为何一开始不站出来,躲在女人裙带后当缩头乌龟。说白了,他这身份是真是假,咱们无从考证,但是这没种的怂样,倒是被大家伙看得一清二楚。”
宋辰安似乎对这一切看的很淡,对什么事都三缄其口,也没什么别的情绪。
譬如此刻他其实就站在门外,听到里面讨论也不过抬了抬眼便掀帘走了进去。
众人站起身。
“坐!”他在上首坐了下来。
“上京内部近日传来消息,明熙帝已颁布了急诏,令贺文道回京。”他轻声道,“咱们....”
“宋岛主就是这样统御下属的?”宋辰安的话突然被打断了。
帐内安静了下来,宋辰安也皱了皱眉,抬眼。
一束光后,紧接着满鬓珠翠。
“邺儿,如何这般和宋岛主说话。”一位贵妇人佯怒看着慕容业道。
这位正是慕容业的生母,西凉侧妃伏雪,实则她的真名是赵雪。
说完,赵雪便在慕容业搀扶下走了进来。
宋辰安则赶紧起身站在了一旁。
慕容业扶着母亲坐下,“母亲有所不知,三哥常同我说,治理休门,实在用不了这七主十二堂,所以今日孩儿想着,不若将其规整规整,也能令下面兄弟们心更齐些。”
众人朝着宋辰安看过来,宋辰安则看向了对面母子二人,“少主的意思是?”
慕容业眼波流转,像上元节会上会转的明珠,盯着一旁的人轻声道:“这位我记得是云山主吧?”
云景山哼了一声。
慕容业笑了笑,“来人,拉出去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