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万里，海天一色。一艘白色的游轮漂在漫无边际的蓝色中，安静地像一幅画。
突然，游轮远处的大海上响起一阵发动机的轰鸣声，一艘快艇身后拖着一条白色的波浪划开静止的蓝色海面，直直地朝着游轮疾速而去。
快艇上，竺繁靠着墙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生理性的眼泪盈上眼眶，视线里手机屏幕上白色的文字有些膨胀。
现在的时间是早上七点零三分，电量是红色的9%，还有一格有相当于没有的信号。
竺繁撇了撇嘴，把手机塞回去，真不知道他姐跑到这种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干什么。
十分钟后，快艇带着竺繁追上了白色游轮。因为提前打过招呼，所以游轮上的警卫没怎么为难地就让竺繁上了游轮。
竺繁轻盈地跳上游轮，海风吹起他的衣角，“我姐呢？”
“繁少，大小姐在顶层甲板上。”
“哦，带我去。”
“好的。”
顶层甲板宽阔而空荡，竺繁一眼望过去只看到正站在栏杆前的一男一女。
没怎么犹豫，竺繁直接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姐”。
闻声，手里正端着一杯香槟的女人回头，正是竺繁此行的主要目标，房君灵。
看到竺繁，房君灵笑了一声，“小饭桶，你这是改行做乞丐了？”
眼角余光里的玻璃上倒映着一颗鸡窝头，竺繁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皱皱巴巴的睡衣，又抬头看了一眼房君灵旁边那个身姿挺拔、穿着剪裁合体的衬衫西裤的帅气男侍应生。
形象什么的竺繁其实也不是特别在意，所以他只是伸手将额前垂下的头发一下捋到脑后，直接走过去一把夺过男侍应生手上的酒瓶。
“这里没你的事了，滚滚滚。”
莫名被撒气的男侍应生也不生气，只是用眼神询问房君灵。得到房君灵的点头许可之后，男侍应生笑着弯了弯腰，礼貌满分地离开了甲板。
“小饭桶，几天不见，你这是连讨饭都讨不到，把礼貌当饭吃了？”
“姐。”竺繁拎着瓶子往嘴里猛灌了一大口酒，“你见过哪个正常人在蹦迪的第二天早上六点被人从床上拎起来空投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大海上之后还能保持文明形态的？”
“老头子让你来的？”
“是啊，姐你这次一声不吭地就离家出走了可真是把舅舅气得要死咯。舅舅派我来问你，什么时候回去继承家产？”
“老头子还真是锲而不舍。”房君灵转身望着平静如镜面的大海，喝了一口酒，声音慵懒，“下辈子吧。”
“哦。”竺繁对于房君灵的回答半点都不意外，但秉承着敬业精神，他还是像小学生背课文一样把后面的话吐了出来，“舅舅说，你这次再不回去继承家产，他就要把家产给外头那群私生子了。”
“给呗，总打雷不下雨可不行。”房君灵依旧漫不经心，“真是不懂，给我最后也是败光。老头子如果是嫌自己赚的钱太多的话可以捐了，至少还能造福人民群众。”
竺繁：这很难评但我姐确实一向自我定位精准。
“好嘞，收到。不过我的手机刚刚不小心掉进海里了，只能回去再跟舅舅汇报咯。”竺繁睁着眼睛说瞎话，反正他就一传话的，话到了就没他什么事了。
而且他姐跟舅舅闹了这么多年了，他姐比这更大逆不道的时候多了去了，可他就没见过舅舅真跟他姐生过什么气，反倒是舅舅每次明明被气得团团转，宝贝女儿还是该怎么溺爱就怎么溺爱，该留给她的东西也还是给她留着。
“不过姐，你这次跑海上来干嘛？还开这么小的船，这可一点都不像你啊。”
房君灵侧头看了一眼挂在栏杆上的竺繁，嘴角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来看鱼。”
“看鱼？什么鱼？鲸鱼？鲨鱼？”竺繁嘬了一口酒。
“不，”房君灵捏着酒杯轻轻碰了一下竺繁手上的酒瓶，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人鱼。”
？...！
听见这两字，竺繁哽住，还没咽下去的酒卡在喉咙里上不上下不下的，呛得他疯狂地咳嗽起来。
好半晌，咳嗽才歇下去，而竺繁的脸已经涨得通红。他机械地转过头，声音艰涩，“姐，你说什么？没开玩笑吧？人鱼？那个人那个鱼？”
在竺繁刚开始咳嗽起来的时候，房君灵就默默地往旁边走了几步，以免被乱飞的口水殃及。
“当然是真的。”房君灵语气轻松，仿佛只是在跟他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你看我像是在跟你开玩笑的样子吗？”
竺繁艰难地撑着栏杆直起身，“不是...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鱼？”
人鱼这种东西，竺繁只在不知道几百万年前的神话故事里见过，只当那是远古时代的人类实在是闲得长毛，自己给自己编故事听。
“待会儿你可以替我亲眼看看。”房君灵伸手接过竺繁手上的酒瓶，示意他往远处看。
竺繁本来想问她这话是什么意思，结果下意识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就被吓得什么都忘记了。
海天相接处，一片浓重的灰色正在迅速地朝着游轮的方向逼近。闷响的雷声和闪烁的电光裹挟着高速坠落的雨滴砸在海面上，打破了原先岁月静好的海上风光。
随着雨云的逼近，体感的风力越来越大，海上微风也早已变成了冲击力极强的狂风。
竺繁骂了一句脏话，“这是海上暴风雨？不是...这船能撑住吗？姐，咱们赶紧进去！”
说着，竺繁一点也不困了，整个人都精神起来，着急忙慌地伸手去拉现在还悠哉游的房君灵。
然而，房君灵的脚却好像被人钉在了原地似的，竺繁用尽全身的力气还硬是拉不动。
“姐？你这是干什么？真不要命了？！你不要命了我还要呢！”
“急什么？”房君灵反手扣住竺繁即将要松开的手，阻止他逃跑，“鱼不是还没看到？”
“这哪有像鱼的样子？何况现在这情况你还看什么鱼？赶紧走吧！！不然我们今天都得交代在这儿了！”
“嗯？呀，你看那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房君灵脸上突然出现惊喜的神色，竺繁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猛地回头，但除了那即将把他们都干翻的暴风雨之外，他就再也看不见其他东西了。
“姐，那有什...啊！！姐！！！”
竺繁才看了两秒，手上就感受到一股极强的拉力，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前扑，扑了一半的时候腰上又被人用力地推了一把。竺繁
的身体瞬间失去平衡，直接越过栏杆，从船上掉了下去。
完全没有任何准备的竺繁被吓坏了，慌张得想不起自己还会游泳这件事，手脚乱扑地在涌动的海水里挣扎，咕噜噜地浮浮沉沉。
雨云这时已经在游轮上方展开，暴雨噼里啪啦地落下。房君灵没有遮挡地站在甲板上，很快就浑身湿透，鬓边黑色的头发黏在脸侧，称得她的脸色愈发苍白。
警卫队长走到房君灵身边，把伞全都举到她的头顶，“大小姐，您进去躲躲雨吧。”
房君灵嗯了一声却站着没动，只是接过警卫队长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脸上的雨水，视线锁定在不远处涌动的海面上划开的一条轨迹上。
水流之中，金色的光彩即使在暴雨时昏暗的光线下依旧璀璨非常。
就在这时，警卫队长手里的对讲机和耳机中忽然响起一阵紧促地流窜的电流声。
“目标已锁定。”
“收到，麻醉组已就位。”
“收到，控制组确认，立即捕捉塞壬。”
“是。”
...
在竺繁落水的位置，金发金尾的神秘生物已经把人从水里捞起来了，正托着看起来半死不活的竺繁往游轮靠近。但还没靠近多少，之前身姿灵活的塞壬的尾巴上突然传来一阵刺痛，紧接着神经的麻痹几乎是瞬间从尾巴尖蔓延到头顶。
彻底失去身体控制权的塞壬身体僵直着下沉，刚刚被救起的竺繁再次被海水吞噬。又被强行地灌了几口咸涩的海水之后，饱经风霜的竺繁挣扎着游了几下，终于扒住了游轮上警卫扔过来的救生圈。
竺繁拉着警卫伸过来的手爬上游轮，见到房君灵才不到半个小时，他就已经从慵懒的有钱大少爷变成了一块刚从被洗了一半的洗衣机里拽出来的破布。
竺繁用力地扯过警卫递来的毛巾胡乱地裹在身上，牙齿因为冷也因为生气而不停地磕在一起，发出哒哒哒的声音。
“我姐人呢？！我今天跟她没完！！”
警卫眼里略带同情地看着竺繁，很有眼力见地转移话题，“繁少，我们给您准备了换洗的衣物，海上水冷，您赶紧到房间里收拾一下吧。”
竺繁恨恨地瞪了警卫一眼，在原地跳起来跺脚，朝天怒吼，“梅君灵！！这事没完！！”
游轮内部被特意改造过，从一层到三层上下全部打通，一个巨大圆柱形玻璃水缸被固定在大厅中央。
与之前只有水的时候的空荡荡不同，此时的水缸中央漂浮着一个奇怪而美丽的生物。
一头金色的长发如同海藻一般浓密且飘逸，上身结构与人类相差无几，宽肩窄腰，皮肤是几乎透明的白色，包裹着线条明显的肌肉，健壮而不失美感，像是一尊古典时代的大理石雕像。
而标志着这个生物非人的是一条巨大的、长近两米的布满金色鳞片的鱼尾出现在本该是双腿的位置——人鱼，抑或是塞壬，传说中人身鱼尾的怪物。
传说塞壬凶恶丑陋，浑身尖刺，能轻易将猎物开膛破肚；又传说塞壬美丽妖艳，魅惑人心，擅长用歌声蛊惑海上航行的人。
从外表上看，水缸里这条人鱼显然是后者。但从智商上看，这只人鱼显然二者都不是，他应该属于少见的第三种人鱼。
嗯，特别蠢的那种。
因为麻醉的剂量是往大了放，所以等他清醒过来估计还要一些时间。房君灵已经在水缸前坐了有一会儿了，渐渐有些无聊。她从口袋里摸了一盒烟出来，抽出一根叼在嘴里，站在旁边的男侍应生护着火给她点上。
在一片烟雾缭绕中，缸中的人鱼终于有了苏醒的迹象。他先是摆动了一下鱼尾，感觉那股麻痹的感觉彻底消失了才试探性地在水中活动起来。
很快，他就发现了自己已经离开了海洋，在刺眼的光芒中触碰到的坚硬玻璃令他意识到自己正被人囚禁着、观赏着。
察觉到失去自由的人鱼瞬间进入攻击状态，湛蓝色的瞳孔变成赤红，坚硬锋利的指甲从指尖冒出来，张开嘴露出一口密密麻麻且尖利的獠牙，从喉咙里发出的高频音波震得特质的玻璃水缸都微微颤抖。
看着异化的人鱼焦躁地在水缸里撞来撞去，不要命的样子像是要把自己都给撞碎了，房君灵把燃烧了大半的烟在椅子的扶手上摁
灭，“把灯关了。”
控制室里的黄主任听到了，但这些灯光的作用本来就是干扰人鱼的视线，防止他观察到外界环境，想办法砸碎水缸跑出来。虽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但人鱼身上的未知太多，而且房君灵这个金疙瘩还在这里，他不是很敢冒这个险。
“大小姐，关灯之后可能会有危险，不建议...”
“把灯关了，我不说第三遍。”
黄主任对上房君灵冷冷的视线，没说完的话卡在喉咙里。犹豫了几秒之后，黄主任还是摁下了灯的开关键。
比日光还要刺眼的灯瞬间一齐暗下来，水缸中的人鱼眼前黑了两秒，立刻就停了乱窜的动作。紧接着，透明的玻璃水缸、白色的墙壁、弧型的穹顶...一一映入他逐渐清晰的视野中。
整个世界安静下来，房君灵站起身，穿过烟雾，朝着水缸走近。
拖鞋在重力的牵引下撞在地板上，水缸里的人鱼敏锐地感受到轻微的震动，突然转身，视线锁定，猛地朝着房君灵冲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