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已经停了,天色却依然昏暗。
乌云连绵万里,没有虫鸣鸟叫声的室外静悄悄的,恍惚间让人感觉脚下这片土地会是最后的人类聚集地。
“您的身份证带了没?”
水丘慈抿抿嘴。
下一个就到她了。
看起来对于每个人都要查验身份,没有带身份证的人则需要口述姓名、住址、电话号码等信息。
好在并没有搜身之类的流程,不知道她背着的一大包东西会不会得到额外的关注。
“你是不是没带身份证?”她问身后的甘棠。
甘棠摇摇头:“没有,你说这是不是挺奇怪的呀,为什么他们不到居民楼内一户一户地查呢?”
“我也没想通,”水丘慈皱起眉头,“有种守株待兔的既视感。”
“带身份证了吗?”
男子又问了一遍。
水丘慈疑惑地回头看过去。
出于礼节,她没有凑得很近,与前面的人留有一米远的空位。
被询问的老奶奶只是摆手,没有回话,似乎不太明白他的问题。
“那您说一下姓名和电话好吗?”男子提高了嗓门,“姓名?”
好像有点眼熟。
水丘慈望着她花白的头发想了又想,不确定见没见过这个人。
她不愿与邻居们来往还有一个原因是她有轻微的脸盲症。
除了长得非常有特点的人,普通的长相无论美丑,哪怕天天见到,她都不能仅靠五官快速地辨认出对方,须得综合其眼神、身材、声音、行走姿态、衣着习惯做出“这是某人的概率”是高还是低的判断。
最夸张的莫过于她在过去的二十二年内由于不怎么照镜子也不喜欢自拍,一直以为自己长着一张圆脸。
要不是前段时间用自己的照片研究面貌特征,她将永远这么认为——毕竟别人听了也只会觉得她是在有意识地自欺欺人。
况且她不便仔仔细细地对邻居的外貌进行观察、分析、记忆,为了少些误会与压力,干脆不要认识好了。
甘棠突然拉了她一把。
“好像有问题,你快看这个人的背,”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咱们准备跑吧。”
啊?
水丘慈眯了眯眼,用了四五秒钟才看到她的脊背上正一条一条凸起来的纹理,似乎衣服底下有什么东西在生长。
她反手拉住甘棠,二人连连往后退去。
几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她们。
“你们看她!”水丘慈顾不上紧张,扬声提醒道,“这个人……”
没等她说完,一大丛绿色植物倾泻而出,向众人席卷而来。
水丘慈没忍住骂了一句,手忙脚乱地把背着的包换到前面,“甘棠,快,我背你。”
由于她第一时间转开了眼,没有看到男子被植物一节节捆住的画面。
甘棠捂着嘴将呕吐感硬生生忍住,“我竟然认识这个东西,喂鱼常用的,”她的话音断断续续,夹杂着几声剧烈的咳嗽,“是金鱼藻,从人身上长出来的金鱼藻!”
水丘慈的心肺功能很一般,背着与自己身形差不多的甘棠和近十斤重的弓箭都不敢开口回话,生怕一口气没提上来就没力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没追我们,”二人畅通无阻地通过了小区的后门,甘棠拍拍她,说,“水丘,你可以慢一点,回头看看。”
水丘慈先用余光左右扫了扫,的确没看到任何东西。她长舒一口气,还是走到保安亭旁边才把甘棠放下。
一大片绿油油的金鱼藻完全覆盖了那栋居民楼的出口与围栏之间的空地,高度至少有两三米,无风自动,令人胆寒;甚至还没有听到一声枪响,男子与一旁的警察们已经不见踪影。
“得先离开这里。”水丘慈往保安亭内望了一眼,里面果然没有人,“还是太危险了。”
甘棠没有接话。
水丘慈看向她,“打车怎么样?这时候接触的人越少越好。”
“我应该不需要去医院了。”
甘棠垂下头,将袖子挽起来,一层层揭开纱布。
仅仅过去了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她手臂上狰狞的伤口已连同碘伏的颜色一起消失了,只剩下一条细长的疤痕。
“我刚才就感觉到了,”甘棠又俯下身把裤腿拉起来,纱布洁白如初,“有什么东西在我身体里面生长……你看,我的指甲突然长了好长……”
“没关系,没关系,”
水丘慈阻止了她要掰掉指甲的举动。
“我知道了,没什么。”
甘棠挥开她的手。
“不,她为什么没追我们,”她深黑色的眼睛里泪光闪闪,“我是不是也要变成怪物了?”
水丘慈叹了口气。
“照这么说,我也是怪物了。”既然到了这个时候,也不必再对她隐瞒,“你看着我。”
水丘慈向她展示了凭空生成弓箭的能力,甘棠愣了愣,反应过来,“原来那些金色的箭都是你变出来的!”
“还有弓呢,”水丘慈往空中一抛,弓与箭都消失不见,“我们无从得知现在面临的究竟是什么情况,好在我们并没有形态大变或者神智丧失的倾向,对不对?所以镇定一些,先隐藏自己,保证自身安全好吗?”
甘棠吸吸鼻子:“好吧,你说得对,反正……都遇到这么离奇的事了,”她下意识又回头看了一眼,“刚才你怎么不出手?好像可以和她打一打……”
“我的箭连一只螃蟹也没杀死,”水丘慈无奈道,“这么大片的金鱼藻,他们的热武器都对付不了,我怎么敢迎上去呀。”
“也是……”甘棠基本恢复了冷静,“你是不是有事要做?可以问一下你要去干什么吗?”
“去D市避难所接应朋友,”水丘慈坦然道,“你接下来怎么打算?”
“你真的很好心,这个时候还愿意为别人出远门。”甘棠感慨,“我想回去见见家人,唉,什么东西也没来得及带……走吧,我们可以一起去车站。”
“对于变化发生的原因,你有没有头绪呢?”甘棠又问,“很明显,我被不正常的螃蟹袭击了,而那个老奶奶可能与金鱼藻有密切接触过。”
“我这两日并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事情,”水丘慈答道,“除了下大暴雨的时候淋了点雨,之后一直没有出门,吃的东西也很平常。”
“雨水……”甘棠呢喃了几声,“说不定这一切都是神罚呢?你听说过吧,那种神话故事,大洪水之类的,还有潘多拉魔盒。”
水丘慈不置可否:“你我有犯下什么大罪过吗?还有方才那位老人,不像是穷凶极恶之人。若真是神明的旨意,也该从坏人先开刀。”
“这话我爱听。”甘棠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们肯定不会倒霉的。”
“是了。你家远不远?”水丘慈边走边观察周围的情况,“我在考虑,会不会租辆车自己开更安全一些。虽然我们这一带本就是偏僻地区,但也不至于走了这么一阵子只看见几辆轿车经过,一个路人都没遇到,实在有点奇怪。”
“不远,我坐公交接近一个小时就能到。”甘棠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新闻里没有报道这些突变之类的情况,对吧?”
“对。”水丘慈掏出手机翻看,“也许我们这样的是少数。”
还有另一种可能。
事故区域的信息全部被封锁,媒体不能报道。
“那还怕什么。”甘棠深深地呼吸,“我想明白了,真要是变天了,这样总比当个普通人安全多了。”
水丘慈笑了笑,意识到自己正是这个念头,“如果我没有变异,可能就不敢给你开门了。抱歉,不是恶意隐瞒的。”
甘棠惊讶地摆手:“你也太客气了,还跟我道歉做什么,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耶,我理解,我理解。”
一家正在营业的便利店出现在二人的视野之中。
“我们进去瞧瞧?”水丘慈提议,“买点东西备着路上用也好。”
甘棠也伸着脖子张望:“嗯,老板在柜台里边坐着呢,看着是蛮正常的。”
她的眼力很好。
水丘慈斟酌了一下。
也许甘棠本就视力超群,贸然说这样的话可能再次引起她的恐慌。
螃蟹的视力如何——这个问题她方才已经搜索过了。
水丘慈有戴隐形眼镜的习惯,日常保持着双眼5.0的矫正视力,所以甘棠能够一眼看到老奶奶的异变的情况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穿着花衬衫的老板正边嗑瓜子边用平板电脑看最近热播的电视剧,头也没抬。
这里离二人所住的小区不过两三千米,显然她目前的生活平静如常。
“欢迎光临,请随意挑选。”
听到这个往日里再熟悉不过的招呼,水丘慈却感到十分怅然。
她无法相信异变只会发生在身边这么两三个人身上,随着时间的推移,眼前这些事物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水丘,”
甘棠的声音不大,“你发什么呆呀?”她把手放到嘴边拢着,小心翼翼地问,“你发现什么异样了吗?咱要不要做应对准备?”
她摇摇头,下意识把不合时宜的情绪忍了回去,“没有,我只是在回忆最近的租车行在哪。”
“直接用手机搜索啦,还可以比一比、挑一挑,”甘棠另一只手里已经拿了一包湿纸巾,“有时候某些事情就是会突然想不起来的。”
“你好。”
“多谢你的提醒,注意安全。”
橙子的回复?
水丘慈盯着刚解锁的手机好几秒钟,才意识到橙子不仅看了消息,还对她的话给予了十分认真的回答。
莫非,他也遇到什么危险了吗?
“D市避难所被未知物种袭击——”
甘棠的话音与新闻推送几乎同时传达到她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