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孟鸢乏极了,这两周连轴转,身体仿佛是肾透支了。
她将周行延送的特产随手一放,便想扑到沙发上睡一觉,但两串香囊突然滑了出来,坠到脚边,
她顿了几秒,弯腰捡起来。
两个香囊样式偏古风,其中一个绣着只春燕,接着感觉到裤兜里的手机在震,她无力地摸出机子。
【Z邀请您视频通话】
怎么....怎么突然打过来了?蒋孟鸢挠头发,看一圈屋子,找了个合适的地方接,接起来前,她理了理嗓子。
踌躇几秒,接通。
屏幕里闪现强烈的视觉冲击,蒋孟鸢猛眨了下眼,那边正值上午,太阳高照,周逸哲坐在白漆长椅上,背后看着像是一个古罗马风格的建筑群。
光下,他的皮肤像冷白玉,额前碎发被风吹得有些乱,拓下来的阴影微微游动着。等他正对镜头时。身后,恰好有一只开屏的白孔雀缓缓走过。
“到家了?”
蒋孟鸢回神,嗯了一声,她有点恍惚,一个多月没见,感觉他又变帅了点。镜头里的男人端起一杯咖啡,“最近累不累?你好像瘦了点。”
蒋孟鸢摸摸脸,她上周体检报告还显示重了两斤,“...也还好。你在什么地方?怎么还有孔雀?”
“在华盛顿新买了个庄园。孔雀是附赠的。”
羡慕已经说烦了。
他不喜欢睡酒店,干脆买了个庄园住。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跟度假似的。蒋孟鸢瞄到他手边垒有一叠全英文的文件,想来也是抽空给她打的视频。
“手里拿的什么?”
蒋孟鸢拉过,“今晚公司盛典,遇上周行延学长,他送的。说一个给你,一个给我。”
周逸哲往她手边瞧了一眼,平声问:“求的什么?”
“求财和平安。”
周逸哲说:“你留着吧。”
他确实不信这个,蒋孟鸢这样想着,把香囊丢到旁边去,恰又听到他说:“财和平安,你比我缺。”
这是在说她是个短命的穷鬼吗?
“你呢?想不想和我去求姻缘?”周逸哲放下咖啡杯问。
蒋孟鸢感觉手心被轧了下,一时想不通他这话的意思,直直看了他几秒,他面色平静而寡淡,眼睫长长垂落。求姻缘,在他口中像喝水一样平常。
随口一问。
也对,他们之间有姻缘可谈吗?有,估计也只有孽缘吧。蒋孟鸢低声说:“不想。”
“嗯,”周逸哲说,“累了吗?”
何止是累,刚刚眼皮都在干架。蒋孟鸢依靠在沙发扶手边,瞧视频里的男人,他依旧儒雅清贵,连光照在他身上都是亮晶晶的,鼻梁上那架金丝边眼镜微反青光。
她受不住地想伸手碰他,“是累了....”
“累了就去床上睡,别躺沙发。”
蒋孟鸢闷哼,“我走不动了。”
“手边有毯子吗?先盖上。”
毯子倒是有一条,周行延给她的,她胡乱扯到身上盖,身体能量趋近极限,她半撑着一只眼看他。
今晚,他为什么突然打这通视频呢?又为什么给她放烟花?
——暧昧游戏。
蒋孟鸢浅笑,他们之间,不过如是了。此刻,她忍不住想,兴许他在美国待久了,就真的不想回国了。
可是,她连叫他回国,都属越界行为。他出国时,她就该明白她在他心中的分量了。
蒋孟鸢暗暗吸气稳住神,嗓子眼酸涩难捱,连音色都在发颤,“周逸哲...你什么时候回来?”
周逸哲眼神微顿,摸了摸屏幕上那张粉嫩的侧脸,“快了,睡吧。”
-
翌日醒来,蒋孟鸢囫囵地腾起身,摸到腿边厚实的棉被,眉心一跳。张妈见她醒了,喊她起来洗漱。
“周先生做哇打电话给我,说叫我给您盖张被子。他说南封最近降温,睡沙发容易感冒,让您以后去卧室睡。”
蒋孟鸢抿唇,看向就近的落地窗,重重白雾黏在建筑旁,对面高楼的深蓝色玻璃在里面缓缓融开,像割开了湿潮的阴霾。
洗完脸,张妈给她倒了碗姜茶,帮她驱寒的。蒋孟鸢不大爱姜味,勉强喝了半碗,再难下肚。
“今早,周先生还托我问您,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礼物。说如果您想到了,给他发个消息。”
“知道了。谢谢您。”
吃完早饭,蒋孟鸢提上包,去了公司。盛典一结束,工作量霎时轻了不少。熬了几个大夜,总算能喘口气了。
“给你带的小礼物。”
她抬头,发现是段雪,前一阵她去了趟巴黎,应该是今天才回的公司,身上留有一抹法式浪漫气息。
蒋孟鸢瞧桌上拿瓶香水,她不大懂这个,但包装设计挺精致的。段雪给二组的人也带了礼物,她没想到自己也会有。
“谢谢。”
“不谢,一点小礼物而已,”段雪微笑,“对了,你和周行延认识吗?”
“你也认识啊。”
“你手提包上的香囊,可是他从开机仪式上求来的。”段雪俯身小声说,“昨晚你们的照片,传到网上了。”
蒋孟鸢震惊地梗脖子,她还没看过今早的娱乐热搜,拿手机搜,发现昨晚确实被狗仔拍到了几张图,标题取得到倒是夸张。
为博眼球,都是常见的套路了。
好在两分钟前,周行延个人工作室就发了辟谣声明,称两人是多年的朋友,希望粉丝和媒体不要去打扰她的生活。
这波流量密码,算是被周行延团队掌握了,他一晚涨粉不少。
“我们以前一个高中。”蒋孟鸢已无从隐瞒,说了实情,“他比我高一届。”
“哪个高中?”
“上姚二中。”
段雪略惊,“你是上姚人?怎么会来南封工作?”
从苏通学院毕业后,她最想去的城市是东临。但走活动的时候,她遇到了舅舅,听说了家里的事,偷偷回了次上姚。
那会,他们正忙活张罗蒋星葵的婚事,无人在意她的去留。只隔着远远的马路,她望了一眼过去的家。从此,她便打消了回上姚的念头。
段雪:“听说你在蔚越工作了很多年?”
“嗯。”
“那你为什么辞了?”
蒋孟鸢沉默。
现在经济环境不景气,找工作极难,没人敢冒然辞职,工作一辞几乎等于三年白干。
当时,她没有选择,形势所迫而已,就算她不回上姚,温青也会派人绑她回去的。
蒋孟鸢耸了耸肩,摊手,“北方太干了,我又很怕冷。”
段雪笑着点点头,听人说闻总监找她,转身去了总监办公室。
早会结束,蒋孟鸢收到贺琛发来的微信。自上次拒他以来,他沉寂了一段时间。大概也是恼她不够爽快,架子大,三推两请的。她没和他说自己在温家祖宅的遭遇,只含糊地解释说家里人不同意。
贺琛依旧爱玩,现在也不缺玩伴、而她,再也回不到过去的生活了。
贺琛:【你不会忘记明天是什么日子了吧?】
贺琛:【别用你的工作搪塞我,老放我鸽子,你还是人吗?】
蒋孟鸢无奈,想着当初出国,也来不及同贺琛招呼一声。一别就是五年,几次回到上姚也没有好好叙过旧。
心里总觉得欠他的。
加上车祸一事还没谢他,心底越发内疚,便也就答应了下来。
-
霓虹灯亮旎,谷中路尽头便是八号台风。过去高中放学,蒋孟鸢会和贺琛他们在附近的网吧里打游戏,有时候甚至留宿一整夜。
蒋孟鸢见贺琛在门外等,直接推了车门。
“你怎么坐出租车过来?”
“我坐高铁来的。”
贺琛缩着脖子打量她,唇角轻掀,欲言又止,见秋风吹来,转身推开玻璃门,先喊她入门。
八号台风的装修风格大改,从简素风转到废土风。前台也换了张长桌,楼梯角摆着个一米二的小熊积木玩具。贺琛走上前,引她上楼。
“这地方我去年刚弄的,所有的东西都是我亲自选的,怎么样?”
蒋孟鸢环视一圈,确实也符合他的风格,瞧他嘚瑟,她反倒泼了盆冷水,说还是以前的装修风格看得舒服。这时,贺琛却沉默了,停在台阶上,侧身掉过头来看着她。
这一对视,蒋孟鸢方明白说错话了。
“可你却从没联系过我,五年里,哪怕一次。”
蒋孟鸢垂眸,周遭的空气冷僵一瞬,正在她不知如何辩解时,前方传来一阵脚步声,三人有说有笑的。他们停在台阶上,瞧见她时面露惊诧,直呼以为她是借尸还魂了。
贺琛瞧他们涌过来,身上烟味颇浓,不耐烦道:“不是让你们在里头等吗?”
“哦,迟哥说叫我们拿点喝的上楼。”
蒋孟鸢神色微顿,明瑞迟...他也在?她脑海里陡然闪过几段琐碎片段,徐徐垂下眼皮来。后续,两方人分开上下行,上楼时,她还听到他们对她的评价。
几年不见,变样了,变乖了。
“听说,她和周家定亲了。”“真的假的?那迟哥不是.....?”
后来他们再有说什么,已听不清了。蒋孟鸢跟贺琛往里走,台球碰撞的声响逐渐清晰,以及此起彼伏的起哄声。白炽灯光线打落,台球桌前的男人俯身,长臂挑杆,精准戳中八号球。
——咚。
一杆进洞。
贺琛:“明瑞迟,你看谁来了?”
明瑞迟回头看,视线一瞬一瞬停定在半空,胸前的银色吊牌坠落发出叮响声。时间像过去了三四分钟,其实也只有两三秒。他将手中的球杆扔向贺琛,偏头,“过来,陪我打两局。”
“行啊,我来会会你。”贺琛踏步上台阶,“阿鸢,你来计分。”
“....哦。”
明瑞迟叫人重新摆球,休息期间拿了瓶气泡水喝,斜靠着墙,仰头看了眼悬挂的时钟。当分钟越过数字12时,似垂眼,搁下手中的气泡水,然后拿上一根新的球杆走向台球桌。
蒋孟鸢看他们打,余光里能瞧见明瑞迟的眉眼,仍留存着年少时的傲气,但又多了几分冷淡。他戳杆的动作换了习惯,打法也激进了,已经找不到他当年的风格了。
贺琛嘴闲不住,控诉蒋孟鸢这五年来对他冷暴力不算,最近还屡次爽约,他都快觉得自己是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狗了。
“她和周逸哲订婚的时候,我都劝她不要去了,她非要去。你是没瞧见,那些人在订婚宴上的嘴脸。好像周逸哲是什么娇气的长公主,碰不得似的。他们明里暗里踩一捧一,气得我连口饭都吃不下。”贺琛转头,“我看呐,他还不如你长得爷们儿。”
周围几人面面相觑,然后痛苦扶额,都很不得快速逃离现场。贺琛没察觉现场氛围,只听见后头的兄弟在轻咳,“阿鸢在戒烟,你们几个到走廊抽去。”
求之不得,几人快速转头,匆匆走离。贺琛见他们都走了,纳闷地扭了扭脖子,平时也没见他们抽烟这么猴急的。
“听说,周逸哲去美国了?”
蒋孟鸢呼吸一停,没想到他出国会这么多人关注。没等她回答,贺琛不屑地嗤一声,“真行,亏你忍得了,要是我,早一拳过去了。”
很快,贺琛止了声。
他想起之前周逸哲带走蒋孟鸢的事,气打不出来,偏偏他也没有办法对抗周家。要不说他会投胎呢。后半场,也没再提及周家,他明显不愿在三人重聚的时刻,讨论周逸哲这个混账,毁坏心情。
不过。
联姻嘛,各玩各的,都是圈里默认的规矩了。只要核心利益不动摇,双方长辈基本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贺琛甩球杆,他突然不想打了,整局只有他在说话,明瑞迟也故意让球似的,玩得一点也不专心。临近饭店,他干脆说请大伙吃饭,晚间再去秋明山玩两圈。
蒋孟鸢没开车,本想坐贺琛的车,可他车内一股烟味,她怕进去,又想抽了。这时,明瑞迟驱车停在她身旁,那是一辆改装过的超跑,通身是蓝色海洋纹路的Apollo dieu Soleil Minh。
——中译为:阿波罗太阳神 Ming.
“上车。”
“不用了,我坐贺琛的。”
明瑞迟微扬眉梢,鼻尖哼出懒懒的轻笑,“躲我?都多久的事了,至于吗?”
蒋孟鸢尴尬得脚底一麻,他行事坦荡,倒显得她过分在意。多年不见,他比年少时随和恣意了。许是在外经历多了,回头想想年少时的冲动,也不过如此。
他们都不是十五六岁的孩子了。
何必因纠结,闹得各自都没了脸面呢?
蒋孟鸢不再纠结,道谢后绕到车后座,坐了进去。
明瑞迟关了车窗,等前方车队驶离,他才踩油门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