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那鱼十分凶悍,似被季语白一脚激发出凶性,很快再次浮上来,下身水涌动更为厉害。季语白心一点点变凉,她想可能会葬身鱼腹。人临死前应该说些什么呢?

    季语白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想说。

    脑中冒出一缕金光,一个乖巧的脸呈现出来。

    娇柔的,委屈的,开心的样子一帧帧在脑海里放映,无比清晰,无比深刻!

    她竟然第一个,想到了宫玉桑!

    有些话不说出来,可能这辈子都没机会了。她握紧匕首,抬起脸,对着岸边大声道:“桑桑,我···”

    一个麻绳圈蓦然稳稳套在季语白的上身,锁紧。

    隔着重重黑暗,宫玉桑站在画舫最前面,灯光照亮他得后背,泛着昏黄的光,握住麻绳一头。宫玉桑扔绳,套住了她!

    混乱中她只来得及看清楚,宫玉桑完全不同于平日乖巧端庄的脸,有戾气撕烂他原本脸上的画皮,变得像面目狰狞的恶鬼。

    紧接着牵引力带着季语白在水上冲浪箭一般冲射,水花噼里啪啦拍打她的脸,又凉又刺,跟树杈子打脸似的。她刚刚一闪而过的想法,早就跟着水花一起拍没了。

    模糊中,她听到后方传来董淑兰的声音:“快救我上去,一群蠢货。明日你们全都去乱葬岗喂蚂蚁吧!”

    “啊啊啊啊···”水花扑腾的声音。

    再就是一场混乱:“小姐,夜了别潜水,奴才们找不到您。”

    “快,快快··都···都···都下去找人。”有颤抖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小!姐!溺!水!了!”

    “救命······”

    咚一声,季语白撞到了船板。紧接着,她被蒙都尉七手八脚的从水里拉了上来。她耳朵嗡嗡的,瞳孔涣散,头脑迷糊感觉半睡半醒不清醒。

    “小王爷您没事吧?”两个渔民快哭出来了,满脸写着下次再也不要贪财答应出船了。

    “董淑兰那臭女人太不是处东西了!”蒙都尉啐骂:“!@仗着自己老娘是丞相,缺德带冒烟的@%……&*……%¥”

    “小姐您可终于上来了,您要真出什么事,我们怎么跟国公爷交代呀!”季语白从平阳公府带出的心腹们都齐声哭了出来。

    宫玉桑朝她扑上,紧紧抱住,声音带着泣音:“我担心死了!”

    季语白看不到她得表情,然而,这次很奇怪,明明宫玉桑的声音跟以往都不同,少了娇嗲,多了中性,可她就感觉这次的话,比以往都动听,仿佛冰雪消融的声音,春花漫开的得声音,秋果成熟的声音。

    宫玉桑的手劲很大,身体在微微颤抖,季语白眼睛慢慢聚焦。

    “你干嘛要救我?”宫玉桑声音拔高的问道。

    季语白不知道宫玉桑问这话是何意:“你不会水啊!”

    “水下吃人鱼很危险。”宫玉桑揪着这个话题问,似乎答案对他很重要,他得语气很急。

    “妻主天经地义要保护好夫郎吧。”季语白想了个合理的解释,其实当时就那样做了,并为想过为何要救。身体先于思想的做了,这大概叫做本能。

    宫玉桑的力道忽然加大,季语白胸口肋骨都快给勒断了,刺痛不得不反过手拍拍宫玉桑的后背:“轻点。”

    季语白不知道,其实皇室的男子们外表光鲜亮丽,实则举步维艰,每一步都受制于人。宫玉桑无法继承大统,最大的作用是联姻,嫁个权贵替妹妹巩固权力,不论是纨绔季语白,还是能当他奶奶的其他女子,该他嫁的时候必须嫁。

    君后教育他,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你傻透了!”

    季语白听着新鲜,宫玉桑第一次骂她,有种说不出的亲昵感。

    挨骂了她还觉甜蜜。

    她肯定是中毒了,中了名叫宫玉桑的毒。

    -

    董淑兰在季语白被套走后不久,忽然坠入水中,她的奴才们纷纷下水去找。董淑兰不见了,而季语白见过的那条大鱼跟着董淑兰一起消失了。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闹腾一场。周云阳乘着画舫与朋友们离开,董淑兰下属求她们下水救人,她们推说不会水。

    季语白身上湿透。江风吹起来,冰凉灌进骨头缝里,全身都冷。幸亏两个渔民非常周全,船上备有两套干衣裳

    两人一前一后的进隔间将衣裳换了。

    季语白站在船头,风撩起头发,她看向来时的方向。董淑兰的船上点满了灯,亮如白昼。两个勾栏男子没骨头的斜靠在窗边,有说有笑,并未被打搅。

    董府的奴才们喊啊,叫啊,哭啊,热热闹闹。

    她感觉心脏被人蒙住,闷闷的,难受。十有八九水里的巨鱼将董淑兰给捕食了,活生生一个人,当时拉她下水并非要致她于死地。

    这事非她所愿,却因她而起。

    “你在担心董丞相吗?”

    一双手从她腰后绕上,搂住她,将头搁在季语白肩头,宫玉桑轻灵的声音在耳旁回响,不知为何,季语白从这语调里听出三分畅快。

    “今晚的事是董淑兰挑起来的,周云阳佐证她不占理。”季语白望着越来越远的湖心画舫说道,那上面的嘈杂声,渐渐被风吹散听不到了。

    “要不,我们明日去董丞相家道个歉吧?”宫玉桑声音缥缈起来。

    “为何?”季语白不解。

    “董相她势力雄厚,朝中多有人为其党羽,还有一些军将被她收买了。她有三女两子,董淑兰是她最小最疼的女儿,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势必不会与我们善罢甘休,我怕你吃亏。”宫玉桑柔柔的说道。

    “你是怕平阳公府斗不过她啊?”季语白反身看着宫玉桑,用拇指捏起他的下巴,两人对视。

    画舫破开湖面,水面荡起波浪。

    “她盘踞朝堂多年,太强大了。桑儿···希望鱼鱼长命无忧。”宫玉桑偏开一点,眼睛躲闪的看向水里波涛,灯光撒在上面,泛着碎末似的光点。

    -

    子夜时分,蒙都尉架着马车停在平阳公府的门口,牌匾的金字散发凛凛的威风。这块匾额是平阳公府历代主人,一刀一枪从战场上打下来的,每一个字都如定国柱石重如千金,每一个字都浸着数万将士的血,每一个字见证每一代平阳公府的人牺牲。

    许多年前,平阳公府每个继位的女儿,都会去边关战场历练,去的时候戴着家族荣耀,回来的时候披着个人荣耀。

    外敌虎视眈眈,时常滋扰边境。老平阳公年轻时季府三兄弟同时上战场抗击外敌,回来时只剩下老季国公一条血脉。后来在与外敌抗战过程中,子侄陆续牺牲,季府人丁凋零直到剩下季语白一根独苗。

    季父无比溺爱女儿,季语白本该在边关历练的年级,她留在上京城。

    “吱呀”大门打开。

    青竹、红竹、白灵三个奴才等在门内,听到动静急忙开门迎接。

    “小姐,您可总算回来了。季君都问了好多次,您再不回来,我明年的月例都要被扣掉了,两年给您做白工了。呜呜呜···”白灵的情绪最为激动。

    季语白好笑道:“你这是心疼月例,又不是心疼我。”

    “有您才有月例啊,我当然最重要的是心疼您。”白灵脸色划过一丝窘迫,她目光在季语白衣裳上停留,粗布麻衣,线脚粗糙,她嘴巴张大能吞下一个拳头:“您原来那身衣裳呢,那可是宫廷绣娘缝制的,值我一辈子的月例呢!!!”

    “湿了,在马车里。你拿出来,给我洗了吧。”季语白指着马车。

    红竹碎跑到宫玉桑身前,仔仔细细检查一遍,确认无事发生,松口气:“殿下,下回您真的听听奴才的劝,万不可这般冒险。”

    青竹瞪季语白,在季语白目光扫过去时又飞快挪开,大约是吃过季语白的亏,不敢造次:“驸马也不劝着点。”

    “行了,都是我自己要去的。”宫玉桑道。

    白灵抱着湿衣裳走过来,听到青竹的话,不客气怼过去:“你这么能,怎么不劝着点殿下呢!”

    青竹哪能示弱,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吵起来了。

    季语白道声谢,给了赏银。蒙都尉打着哈欠离开,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各自回去。

    迈入府门,跨过二门,来到一处院子,季语白的院子在这里,按照往常习惯说道:

    “殿下,我回房了。”

    宫玉桑停住脚步:“你在水里泡了一段时间,身上有鱼腥味,不如去我那里洗个澡,我那有御制皂豆,可以去去味,睡个好觉。”

    季语白朝着手腕闻了闻,一股子浅淡的鱼腥味钻入鼻孔。两人这些天相处很熟了,季语白没多想跟着宫玉桑一起往后走了:“行,我洗完澡再回来睡。”

    回到平阳公府一段时间,季语白从没好好的观察过宫玉桑住的地方。走廊上摆放新鲜的奇花异草,卧房摆放宫灯、矮几、软塌,字画、被辱等等,这些纹样精致秀美,无一不透出贵气。

    卧房隔壁是净室,里面有一架大屏风,屏风上绣着游鱼戏莲的图样,活泼可爱。屏风后有个衣架,供人放换洗衣裳。

    青竹和红竹提来热水,倒水浴桶中,白色水雾腾腾升起。

    季语白叫退两人,褪下衣裳将贴身的青衣令挂在衣架上,接着沉进浴桶,头靠在浴桶上,闭上双眼感受毛孔像一朵朵喇叭花慢慢张开,温热的水洗涤毛孔里的污秽,舒适放松感像鱼儿在身体里游,她发出舒服的喟叹。

    闭着眼睛,手去摸旁边的皂豆。

    软软绵绵的皂豆,好像一个半握状的手背,带着点温热,她心里疑惑道,皂豆怎么会有温度,不会是今天水进了脑子,不清醒了吧。

    就在那一瞬间,她被什么击中额心,猛然想到什么。

    打开眼睛,头一寸一寸偏向一侧,眸光震碎。

    宫玉桑!

    为!什!么!会!在!净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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