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杳认出了这位是谁。
她和系统确认:“是燕京三大军户,除了沈、游之外的那族人,谢氏独女,如今领兵西北、官至平西将军的谢州雪?”
系统肯定了她的猜测。
“是她。”
是沈鎏想要取而代之的对象,是横阙第一、亲自领兵的奇女子。
是回到燕京城之后,唯一对“姜杳”表示过善意的世家姑娘。
“谢姐姐,你怎的突然回了京?”
游渡朝震惊,“大哥和父亲谁也没跟我说过!”
戴着面具的谢州雪笑起来。
“我倒是听他们倒苦水一路——你住了快一个月开鉴门,怎么可能听说我回来?”
游渡朝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
“到底还是青梅竹马、总角之交。”
沈鎏在旁边叹息。
“谢姐姐人在关外,心便念着游二少爷,这是何等的情谊!”
他突然横插一嘴,却是感叹二人的情意浓厚。
游渡朝一时没弄懂沈鎏是在干什么。
他皱眉:“我和谢姐姐从小熟识,她对我亦师亦友,自然亲近些。”
而沈鎏的关注点根本不在游渡朝身上。
沈鎏看着不出声的姜杳,心里冷笑。
听到了吗?
还得意吗?
以为和游渡朝打上交道、得了常恩郡主和翁绮的青眼,就是真正攀上燕京城这些高门贵胄了?
滑天下之大稽!
这群贵胄王孙,一个个嘴甜心硬、自视甚高,更是利益至上!
沈家也是高门,这么久他都无法真正和谢州雪说得几句话,还是借着说游渡朝,谢州雪才肯过来,她怎么可能看得上……
“这位想必是姜二姑娘。”
谢州雪望向姜杳,主动道。
沈鎏:?
姜杳微微一笑,施施然对谢州雪行礼。
“平西将军。”
“姑娘免礼。”
谢州雪眼神柔和。
“我这次拜托沈小少爷带我先来逛逛,并不是为了渡朝,是听说你与渡朝在一处——我是为你而来的。”
沈鎏:……
谢州雪常年呆在关外,不怎么习惯燕京的含蓄礼节。
因此她向前一步,拉住了姜杳的手。
“翁纯在书信里夸你许多次,说你投壶不是一般的出色,我很是好奇。”
“来之后我便去看你比试,很是惊为天人。好姑娘,稳住心性,接下来的‘射’好好考,成绩不会差。”
姜杳笑起来。
她抬眼希冀的神韵漂亮得惊心动魄。
“是,多谢将军抬爱。”
沈鎏一时哽住。
成绩都出类拔萃、又都是女人,不应该见面就针锋相对吗?
他费尽心思挑拨一路,努力都白费了?!
沈鎏气急,只得生硬别开了话题。
“谢姐姐这回是来担任考官?”
“是要务在身,现在不到时间,先过来帮帮师父们的忙。”
谢州雪避重就轻地绕开了话题。
“这回各院择巢试第一第二都要参加之后圣上举办的宫宴,我身无长物,就只带了张不错的弓,做‘射’第一的赠礼。”
谢州雪挥了挥手,让人将那东西抬上来。
姜杳还没反应,游渡朝和沈鎏的眼睛都直了。
“金鸣弓和雕翎箭?”
沈鎏一改刚才嘲讽的语气,神色晦涩难辨。
那弓巨大华美,一眼看去便知不是凡品。
姜杳参加国宝综艺的时候曾经仔细了解过弓,知道制弓以干、角、筋、胶、丝、漆,合称“六材”为重要,而这张弓,每一样都做到了顶尖。①
游渡朝不可置信。
“谢伯父亲自为你找到大燕最好的匠师,六材都是上好,你要把它做第一的彩头?”
谢州雪珍重地望着它,指腹摩挲弓臂,唇边含笑。
“正是因为珍贵,才该送给更会用它的人。”
她声音中带着惋惜。
“在凉州驻兵,到底带的是步兵,最近我和小郡王又在讨论改造弩箭的可行性,弓箭用的时候太少,亏了它。”
这把金鸣弓……
姜杳有印象。
她有意侧目,恰好看到了沈鎏灼热的目光。
薄而润的唇微微牵了一下。
果然,下一瞬,系统提示音响起。
【金鸣】剧情点开启。
这个剧情很长。
沈鎏和燕伏上辈子可谓挚交亲朋,从要“整治”的女人到追求的事业都如出一辙。
这把金鸣弓,便是沈鎏第一次立大功的时候燕伏赏赐给他的东西。
彼时谢州雪已经身死凉州关外,马革裹尸、葬在青山。
弓也送回燕京,便成了他们君臣情深的最好表现工具。
但这把弓之所以让姜杳印象深刻,并不只是因为这些。
姜杳最有可能逃脱宫闱的一次,便是沈鎏高高站在城墙之上,居高临下用雕翎箭和这把金鸣弓射出雷霆霹雳的一箭。
那一箭很准,力道也很大。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说。
但若姜杳代入式回忆的时候,只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那支箭直直穿过了她本就跛的那只腿。
沈鎏擅长射箭,这把金鸣弓在他手里,会发挥出巨大的威力。
他也极为爱重,时时带在身上,及时擦拭,精心保养,不假人手。
哪怕这张弓现在不属于他,都阻拦不住沈鎏眼中的灼灼热意。
姜杳瞳孔里面神色流转。
但她唇边仍然揉刻着笑。
是好弓。
但这样的好弓如今花落谁手,还未可知。
下午,游渡朝同样获得他那组的榜首。
他同样半炷香完成了“舞交衢”,由于“逐水车”整体控制不如姜杳出色,分数暂时位列第二。
只要“射”不出局,姜杳的赌注已经赢了一半。
翁纯高兴得从“烹桃食春”抱了两大坛子酒来,说要等考完与他们对饮,三个人被吓了一跳,连手劝住了这仙女面、醉鬼心肠的姑娘。
即使这样,四个人晚上也热热闹闹吃了顿饭,庆祝今日姜杳和游渡朝的战果。
这边欢欣鼓舞,那边愁云惨淡。
贾裕平的罪证板上钉钉,被文陵和关夫子联手报到了御前。
下午,游渡朝的“御”还未考完,贾裕平的世子爵位便被剥夺。
皇上听完前因后果大怒,怒斥他仗势欺人、刁蛮无理,不堪为王侯子弟。
他传口谕,不允许贾裕平再踏入开鉴门,更不许嘉南侯府向姜府寻仇。
姜谨行还被叫进宫里,好生安抚了一番。
姜杳被皇帝隔空大加赞扬,惊得打算回来就关她祠堂作为交代、以正父权的姜谨行诚惶诚恐、连连谢恩。
同时,打赌时并未被斥责的沈鎏此时被紧急召回家。
他家隔日便往宫中递了牌子。
这一场所有人没有猜到走向的赌局,已经开始变幻燕京的局势。
但开鉴门已经没人关注这些。
马都上不去的姜杳去考横阙,“御”三门门门一甲,五个考官给出的都是最高的分数,已经传遍了每个角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整个开鉴门,谁不知姜杳是什么样的人?
同窗谁都能踩一脚的面团泥人。
文弱内秀、不良于行的世家小姐。
漂亮得谁都能看到,却没有自保能力的瓷器。
可就是这样的泥人、面团、瓷器、文弱小姐。
就是这样的姜杳——
她当街嘲讽贾裕平,公然反抗并上达天听。
她坚持不道歉,甘舍扶梁学业,毅然参加择巢试。
她当众对赌沈鎏,在褚瀚的手里抢下逐水车第一。
除了姜杳,谁还敢这样做?
只有姜杳!
“姜杳……”
红润的唇吐出这个名字。
丽人低低地笑了起来,捧着茶盏呷了一口。
“是我小瞧了她。”
站在一旁的女官立即向前,接过茶盏。
殿下,有妇人不住叩首。
她声音哀哀,让人闻之心伤。
“求娘娘怜悯,娘娘怜悯啊……”
妇人说着,泪如珠子似的,一颗一颗往下掉。
“阿鎏说到底只是个年轻孩子,谁知道那恶毒丫头心机这么重,竟然诱着他做出这般惊世骇俗的赌约?”
德贵妃护甲轻轻扣在额头。
她柔声,说得确实刮人心窝子的话。
“得了,大嫂。都是自己家人,省的跟我来拨弄是非那一套。”
美艳到顶点的人似笑非笑。
长指点了点桌面。
“他先挑的头,他说的难听话,亦然是他沈鎏应下的赌约,和人家也没什么关系。”
德贵妃轻描淡写。
“真若是输了,照做便是。”
“男子汉大丈夫,难道还要毁约吗?”
妇人一窒。
她姓寇,是沈鎏的生母,也是被扶正的沈家大房夫人。
寇夫人此前是平妻,和沈家这位顶矜贵的姑奶奶打交道不多,总是下意识避着,并不了解德贵妃。
如今她来,是家里夫君的意思,这位寇夫人没想太多,只是操着对好儿子的忧虑和对未来的惊惧,一来便梨花带雨。
没想到碰了个软钉子。
德贵妃说完这句,便似乎想要起身。
寇夫人彻底着了慌。
“但是、但是阿鎏若是真输到家,他得来娘娘宫门口认输啊!”
那貌美的女人楚楚可怜望着她。
“娘娘何等矜贵,储秀宫又是何等重地,怎容他们放肆!②”
撑在椅子上的手顿住了。
描画精致的眼皮撩起来。
“如果他真废物到让姜杳能在他手底下拿第一,那他来我确实不介意。”
德贵妃长眸盯住谁的时候,温和的表皮全然褪去,那人一定会觉得像被艳丽的蛇注视。
比如现在。
冷意爬满寇夫人的脊背。
“本宫说到这地步,你若再不明白,便一字不落地背下来,去找能听懂的人听罢——”
她口吻轻而愉悦。
“虽然贾裕平用了昏招,但若他成功,应当很是管用。”
“你若是怕,也可想想不那么血腥的法子……想让一个本就不知道能完成成什么样子的人输,可太简单了吧?”
一刻钟后,寇夫人匆匆从储秀宫告辞。
德贵妃疲惫地闭上眼,重新靠回椅子里。
她低声喃喃:“一群自乱阵脚的蠢货……”
彤云上前一步,乖顺地为她揉额角。
“辛苦娘娘了。”
“这倒是无妨。”
贵妃闭着眼“嗯”了声。
“我当时那般恐吓房夫人,她都尚且不能如何姜杳,还不小心将这人放到了开鉴门——换了个更大的地方兴风作浪。”
“我是真小瞧了这位姜二姑娘。”
她若有所思。
瑰丽的眼睛望向远处的雕梁画栋。
“能忍常人之不能忍,蛰伏如此之久蓄势待发,翻脸速度比翻书都快——此女非常人哉。”
彩衣也上前一步,神色凝重。
“她对沈家公然挑衅,又与殿下退婚,已然是敌非友,要不要……”
“唉,犯不上。现在还用不着咱们动手。”
贵妃曼声。
“她这般显眼,多的是恨这漂亮小出头鸟的人。”
“若真为心腹大患,等宫宴见面,再说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