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初暖，慢慢变的绿了。不似冬日里那份萧索与冷硬。这一抹绿多了灵动，多了生命的气息。早间，由于温差，腾起雾气久久不散，在这份绿水上飘荡，直到日上正午。

    这时一白衣少年悄悄乘着小船，来到我寺的山下。形成如画一般的景象。其实也不算悄悄，他有正常的通报。只是相对他平时的排场来说，这次可以说简行。

    这位谢家公子求见的自然不是我。可惜碍于礼制，他得候在外面等候阿姐的传召。所以如今他只能对着我。他正襟危坐。我四肢伸展的坐在台阶上看着他。

    他很不喜，平日里一定让仆役带我走开。今日大概心情好，也不和我计较，任由我看着。

    我把他表情心情看的差不多了，便开口道：“谢公子，心情不错呀。什么好事呀？”

    “算不得好事吧，不过对你师姐，应该不坏。”他得意的扬起了头。

    我立刻凑过去，“什么事？”

    他被我这一凑，惊到了，露出厌恶的表情外，躲得远远的。旁边的仆役大概了解他主子的意思了，立刻过来拉我。

    这时阿姐的女官来通传了，谢家公子立刻起身甩了衣袂进去拜见阿姐了。这哪里难的到我。我立刻出了门。大家都以为我这个讨厌鬼出门去了，其实我绕了个圈，来到阿姐这个会见室的顶上，透着木头的缝隙，什么也逃不过我的眼睛和耳朵。

    其实这也不能怪我。冬日里困在山上太无聊了。第一天下雪，我还兴奋了一会，后面天天看这白色的世界，我就一点也提不起兴趣了。加之河道的冻结，连来往山上的人都少了。

    今日难的来一个人，还是堂堂谢家的，我怎么能放过。

    “去年十二月，北国青徐将领因为是郭氏旧部，眼见着北国朝中郭氏党羽被铲除殆尽，便在青徐起兵。

    “可惜他们的对手是圣英王，不出半月，圣英王便占领了青徐。这群郭氏余党便拐了原青徐的北海王来投我朝。”谢公子眉飞色舞的说着。

    阿姐知道这绝对不是他跋山涉水来的原因，但奉承的说：“朝堂什么态度呢？”

    “皇上可高兴了，得此部队北复有望。”

    阿姐微微一笑，并不多言。我心里却想，圣英王的手下败将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再说，如今是圣英王领青徐，大梁再像去年利用攻打青徐解除寿春之围的可能几乎为零了。

    “只是这群郭氏将领太过难养，他们居然向皇上请旨赐婚，让公主嫁与北海王。这北海王本已年迈，加之本有妻妾。还想娶公主。”谢玄灵很不屑的说。

    我一听，已经气的呼吸急促了。阿姐居然面色如常，很平静的等着谢公子继续讲下去。

    谢公子大约也和我一样为阿姐的平静暗暗吃惊，但与之面谈不能失了礼数，只能继续说：“皇上若让你嫁给那个北海王，你不着急吗？”

    “如若皇上真要我嫁北海王，我岂有不嫁之理。只是若是那样，今日来的应该是一道圣旨，而不是谢家公子了。”

    “公主果然聪慧。北朝新帝多次遣使求娶公主尚不可得，如何嫁与这个北海王。”

    “他们就肯罢休？”

    “当然不肯。不过我叔父倒提了一个条陈。北海王毕竟是北朝宗室，在北朝还有妻妾子女。终有一日要回北朝的，我朝将为北海王和诸位将领北返筹措军粮，并派我朝骁勇善战之士助北海王重得青徐。”

    我不得不心中默默地为谢家这位喝彩。太高了，送这群瘟神回青徐，不过赞助一些军粮。他们打赢了，大梁名义上得个青徐。打不赢，也少了他们这支不安定的部队。这笔买卖稳赚不赔。

    阿姐不置可否，并没有打算谢谢谢家叔伯和眼前这位谢家公子的意思。让谢玄灵好生失望。场面不免陷入尴尬。

    其实连我都看的出来，这位谢公子是来邀功的。但连我都明白，阿姐思虑的绝不是自己的婚嫁，而是这群逃兵所带来的波澜。

    降将逃兵，在兵家战时本是常事，重点看如何处理。辛辣狠绝如白起坑埋数万赵兵。怀柔如萧衍收降侯景，反被其嗜，断送大好河山。

    其实也非无良策，稳住主帅，将其兵众打散，也能一举吞并。但谈何容易，一旦被其识破，也有一段恶战。谢家阿伯这番处理，不算高明，但也算平平安安。

    阿姐可惜的叹了口气，“谢谢谢家公子这么远赶来告诉我。麻烦告诉谢伯伯，希望他能想办法留住他们的马匹。”

    谢公子一听，愣愣的看着隔着他和公主的纱隔。一般的年纪，可对面这个女孩似乎比伯父还思虑深远，不可轻视呀。“小生定将公主所言带到。不过公主可知，是谁陪北海王北返？”

    “朝廷已经择定人选了吗？”

    “大致不会改了，就等陛下核准了，江夏云家，云庆之。”

    我一听，大惊，这不就是阿姐的云哥哥。我焦急的看向阿姐。她的脸上无丝毫变化，仿佛听到的是一个不认识的名字。我知阿姐不会在外人面前表露太多。

    谢公子继续道：“子云兄（云庆之字子云），虽无大战立功之显，但也随父兄久经战阵。在一众年轻将领中也算佼佼者。甚至军中都称他小霍去病。

    “本来众大臣想选一名老成持重的。但此次青徐之行，需锐意进取之辈，所以皇上点名子云兄。希望他初生牛犊不怕虎，为大梁夺下青徐。”

    “云将军定会不负陛下厚爱，为大梁开疆拓土。”

    谢公子得了这不咸不淡的话，早已没了兴致。哼了一声，“从前听闻公主与云将军交好。难道不为他这次北伐担心吗？”

    “他乃我朝将帅，自该卫我大梁，为其开疆拓土。他是教我骑马射箭的老师，这点人人皆知，至于交好，这个词对于我这尚在闺阁之人，不太好，望谢公子慎言。”

    谢公子被阿姐堵的哑口无言，“小生失礼了，还望公主莫怪罪。”

    谢公子恹恹的结束了这本对他来说本应该是一出好戏的对话。

    下山的路上，一路嘟囔道：“甚是无趣。”

    我待他下山，立刻来找阿姐。阿姐见我匆匆忙忙的，神色也透露着关切。微微一笑，“又偷听了吧，被管事女官知道，还不扒了你的皮。”给我一白眼。

    我见她居然还能这样对我，吃了一惊，“阿姐，云哥哥，你一点不担心吗？”

    “我担心，他就能不去吗？云家是武家出身，能到今日，都是他家父兄一战一战博出来的。他也志在此，如今可施展才华，他想必很高兴吧。”

    “阿姐，你难道看不出这仗不好打吗？

    “北海王，北朝皇室末支。云哥哥不可能利用他皇室身份去突破青徐以外的地区。就连青徐，他也不过是郭氏的傀儡，做着表面上的主人，手下全是郭氏说的算。”

    阿姐疑惑的看着我，“你一个小丫头，知道的还挺多。那我问你，可知树大根深？”

    我摇头不解。

    “青徐是郭氏百年经营的祖业。是，可能被圣英王一朝夺下，可要守住，绝非易事。”

    我一时语塞。“可，阿姐，圣英王可不是泛泛之辈。”

    “灵空，你是说那闻名天下的马球赛吗？可我知道另一个版本。

    “当时北朝宫廷中不乏可以胜柔兰的骁勇之士。但他们大多属于郭氏旧部，他们是不想胜的，他们不希望结束柔兰的战争。

    “圣英王看出其中蹊跷，便偷走了郭氏将军的信符，带上它，蒙面出现在马球场上，马球场所有人都以为他是郭将军，才听他号令。

    “自然，他也有他的本事，加上场上郭氏诸将的加持，他才有了那场胜利，从此扬名天下，获得他祖父的青睐。年少便得以封王。”

    我心里百般不乐意听阿姐把我的大英雄说的如此。但我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可能是事实。

    “那你的意思，趁圣英王立足未稳，让郭氏重夺青徐。”

    “让郭氏重夺青徐还是大梁夺回青徐，并不重要。北朝新帝初立，虽有圣英替其稳住江山。但并未改变北国的旧疾，军功旧族依旧把持朝政。

    “他们兄弟齐心，把最不买帐的郭氏逼迫至此，倒是给了大梁机会，眼下我们乘此机会帮郭氏拿下青徐，实实在在给北朝扎下一个碍眼的钉子，给大梁筑了一道防线。”

    阿姐冷静的分析折服了我，但我隐隐觉得她没有那么冷静。这场战争也不如她分析的稳赚不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