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被司徒勤囚得久了,这百年里羿宁过得浑浑噩噩的,竟忘了好多事。
譬如当年为了给逆徒找伴儿时,曾在凡间物色了好些资质出众的孩子一事。
那时候叶时宣那个逆徒还小,在不周山总被欺负,羿宁就寻思着,师兄师姐们收徒大多都是两个起步,而她这单单收了叶时宣这么一个,他难免会觉得孤单。
所以她听取了师兄师姐们的建议,去凡间降妖除魔时,也时刻留意物色着资质出众之人,想着可以带回去,给逆徒做个伴儿。
徐宁就是其中一个。
当年的徐宁年纪尚小,资质却不凡,根骨与灵脉都很是上佳,是个修仙的好材料!
只是她还有好些凡尘俗缘未了,所以她在徐宁身上做了个标记,又给了徐宁五年的时间,等五年之后来接她。
没想到五年过后,凡间竟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而徐宁也不再是从前的那个徐宁了。
徐宁一言不发,淡淡地看着眼前女道。
她想对女道说一声对不起,可她已经没什么力气了。
灵力自额头而入,在头顶盘旋许久,沿着脉络冲向全身,羿宁感受着这熟悉又温暖的灵力,鼻头却隐隐有些发酸。
没想到徐宁的轮回中竟有她,而她现在才想起来。
借着徐宁的眼睛,羿宁也打量了眼前女道打扮的自己很久,记得当时她刚在南山降服一只修行千年的蝙蝠妖,身上的灵力也是边往陈国走边恢复的。
所以此刻她身上的灵力并不多,脸上隐约还带着被蝙蝠妖抓伤的伤痕。
这么看着,羿宁突然觉得从前的自己,还挺好看的。
灵力在徐宁体内周转了两个小周天便散了,女道羿宁有些生气,“他干的?”
她指了指地上的陈骥。
徐宁摇了摇头。
“你可知你的灵脉根骨已经彻底毁了,即便是轮回也无法修复?”
徐宁顿了顿,但很快她像是认命一般点了点头。
“你难道不想同我说些什么吗?”
徐宁抿了抿唇,她的心绪很是复杂,就连在徐宁体内的羿宁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终于,她还是选择开了口,“上仙,我恐怕要辜负您的一番期望了。”
“罢了。”女道羿宁起身,淡淡道,“我原先只是想着,你天资根骨甚好,若是能够拜入我的门下,他日必能修成正果,如今这条道你既然不想走,我也不勉强。”
她缓缓抬起手,再次抵在了徐宁额头上方,“即便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此番受伤恐与我有一些关联,我虽无法帮你恢复灵脉,但可以赐你血肉,助你今生无忧。”
她认真得看着徐宁,眼里露出一丝丝炫耀的神色,“本尊修的可是灵修道!你看看你,真不知自己到底吃了多少亏!”
说着,一条红色血雾状的丝线从她的指尖里钻了出来,那条丝线的头像是长了眼睛,在空中旋转了几周,直到找准了徐宁的眉心,才钻了进去。
羿宁感觉徐宁这副身体充满了力量,灵脉也肉眼可见的通畅了些许,当然与正常灵脉依旧有明显的差距,但如今这状况却已经是极好的了。
突然,羿宁觉得心脏处噗通一跳,似是有什么东西在拉扯着她。
引魂灯!
这是引魂灯的力量!
怎么徐宁身上也有引魂灯吗?
还是说这引魂灯来自眼前这女道羿宁?
可她分明记得清楚,自修行以来她从未听闻这世间有引魂灯这种东西,轮回中的女道羿宁自然也不会有这玩意儿。
这引魂灯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羿宁脑海中闪过她第一次从芸儿身体里醒过来的景象。
虚空的混沌里让她失去了对任何东西的控制能力,包括她的四肢。
被架空许久的四肢突然有了着力点,仿佛久旱逢暴雨,她用了整整七日才适应过来。
按理说,混沌里的魂魄不会停留太久,很快就会去往归墟,可她在混沌里停留了五百年,甚至还有朝一日从混沌里出来,还上了一个凡人的身。
混沌里的魂魄犹如游魂,是不可能上任何人的身的,除非那个身体就是魂魄的本体。
这个问题困扰了她太久,当时她又一心想寻回自己的力量,暂时没有再管这个。
如今她似乎有些明白了。
众所周知,灵修道的血肉乃万物之灵,芸儿是徐宁的轮回转世,徐宁体内有她的血肉,当时她那身处混沌的魂魄定是将芸儿的身体误认为自己的本体,所以才会冲出混沌,轻易钻进了早已身亡没有魂魄的芸儿,从此替了她。
怪不得,她明明知道芸儿不是她,芸儿的身体却也能承受她的魂魄。
可是引魂灯又与她和徐宁有什么关系?
女道羿宁的气血在顺着徐宁的血脉,而这股引魂灯的力量却在温养着她的魂魄,眨眼功夫,方才有几处被上阳虚鸣撕破的地方,也被这股力量修复如新。
这太奇怪了。
徐宁所有受损的灵脉,只有几处堵塞特别严重的没有被修复,其余的全都通畅了,这就意味着,徐宁可以修习一些简单的仙法道法,自保完全没有问题。
女道羿宁拍拍身上的褶皱,环顾了一周,终于发现了角落里的几个小童。
那几个小童被方才的威压压得直接晕了过去,如今正四仰八叉地躺在那里,女道羿宁朝他们挥了挥手,一阵灵力飘了过去,小童醒了过来。
女道羿宁冲他们笑笑,“快同我说说,国都怪婴是什么情况?”
她周身灵力,小童一下子便认出她非凡人,便小心翼翼地将国都中发生的情形一一告知。
女道羿宁蹙了蹙眉,这一路她所见所闻与小童所言差不多,看来这怪婴并非人为,有点像是天罚。
她扭过身看向陈骥,他不知何时已经端坐在地上屏息运着功,少了上阳与虚鸣,他身上的近乎魔煞之气全都消退,如今看着也不过是个普通的修行之人。
她蹲下身,对陈骥挑了挑眉,“凡人天子,我问你,你是从何处得了上阳虚鸣两位真人死后魂魄的?”
陈骥沉默不语。
女道羿宁似是早就猜到了这些,便伸手在他额心点了点,一道白光瞬间顺着指尖没入了他的额心,不过几息,女道羿宁恍悟地点了点头。
原来上阳与虚鸣死后魂魄早已至归墟,因想念故土生了执念,便化作灵体寻了过来,陈骥当日正在林中狩猎,从马上摔下,这两只灵体就趁机钻进了陈骥体内。
自从有了力量,陈骥内心的野心也渐渐浮现,开始谋划了这场吞并他国的统一。
女道羿宁对陈骥的野心不感兴趣,只看了陈骥统一之后的那一段记忆。
受上阳与虚鸣的影响,陈骥意识到力量强大的重要性,也渐渐开始修行,只是修行除了靠天分与努力之外,还需要一些机缘。
陈骥的机缘明显不够,所以上阳与虚鸣以助天子统一天下为名,替他夺了好些命里早夭孩子的阴缘。
女道羿宁长叹一声,“虎毒不食子,凡间天子,你如此残暴可对得起周身拼死护你的紫薇气韵?”
陈骥依旧不语。
女道羿宁冷哼一声,手里的力道也稍稍加重了一些,“既如此,那些不该是你的,我即刻收回,望你日后好自为之。”
陈骥不再反抗,任由她抽走身上的机缘,他知道这些东西迟早会没的,不如直接让这妖道抽走罢了。
关于陈骥的配合,女道羿宁也感到有些意外,大概见上阳虚鸣都没了,他有所感悟吧。
抽完机缘,他的修为直接跌了两翻,女道羿宁暗道一声自作孽不可活,敬告他几句,又对徐宁吩咐了几句,扬长而去。
没了祸根,陈国怪婴一事就该就此告一段落了,她也该找个地方好好运功疗伤一番。
女道羿宁刚走,伏龙殿后殿的大门便被人粗暴推开,一个黑影从外头狂奔而来,眼见着眼前一片狼藉,那人慌张四顾,像是在找寻着什么。
他抓起地上的小童,质问道,“方才有谁来过!现在去哪儿了?”
小童被陈宗的凶狠吓得差点有些站不稳,支支吾吾地将方才的事说得明明白白,未免发生什么旁的事,他略去了陈骥欲对徐宁欲行不轨一事。
陈宗似乎对这答案很不满,再质问道,“她往何处去了?”
小童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身为护国大将军,难道不是该先关心陛下的安危吗?他颤颤巍巍地往女道羿宁离去的方向指了指。
陈宗一把丢下他,头也不回地往那个方向而去。
此时天光大亮,一袭日头从窗外照射进来,羿宁利用方才感受到的那股引魂灯的力量,试着缓缓调理着身体,才一会儿功夫,她便能在灵体游魂的情况下,引天地灵气入体了。
虽然能引下不过是一口气。
陈骥不知何时已经起身,他眸中的绿光早已不见,只留下一身身为上位者的残暴之气。
他站在门前,定定地往徐宁看来,那样子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她生吞活剥一样,但很快,他冷笑一声,“没想到护国圣女还有这般机缘,真是可喜可贺。”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根钢针扎进徐宁的身体里,她本能地往后缩了缩。
陈骥说完,又瞥了一眼一旁的小童,拂袖而去。
徐宁这才长吁一口气,今日之后,她与陈骥该是撕破脸皮了,也不知将来他会如何对她。
也不知师尊何时才能出关。
之后的半年里,陈国的皇帝仿佛变了一个人,每日勤勉朝政,勤政爱民,也正因此,陈国愈发太平,国内虽也时常有已灭之国的细作作乱,但在陈骥的压制之下,倒也没有掀起什么风浪。
怪婴也消失了,得以安居的百姓都在歌颂皇帝英明神武,民间还流出皇帝是上神转世的传闻,甚至还有百姓想为皇帝立像,每日供奉。
伏龙殿后殿被拆坏的地方已经被修好了,但陈骥似乎有意不想让徐宁住在那个地方,特地还给她修了一座高楼,将她锁在了里面。
徐宁也没在意,只要高楼紧锁陈骥进不来,她便觉得安心。
她像是被那晚的情形吓着了,开始变得更加的沉默,更奇怪的是,她似是比从前胖了些。
脸比从前圆润了不少,连四肢也比从前粗壮了些,羿宁也没太在意,大概是好不容易摆脱了陈骥虎视眈眈的监视,心情也变好了吧。
倒是有一件事挺令羿宁高兴的。
虽然那日感受到引魂灯之后,羿宁就再也无法从徐宁身体里出来,但每回徐宁深睡之时,她能完全操控这具身体。
所以为了晚上有更好的精力修炼,羿宁决定白日睡觉,晚上修炼。
有了身体,羿宁修炼起来也事半功倍了些。
只是这终究不是她自己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