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卧室也不知怎么得,空气中总有一丝丝水汽弥漫着,羿宁缩了缩身子,深呼吸好几次后,往宴紫萱出来的方向走去。
大概是心虚惯了,明明她是来见一个逆徒的,却总觉着心里不踏实。
顺着温和的灵力,羿宁一步一步走进内室,内室里摆放着一面巨大的竹面屏风,没有画作也没有纹样,很是朴实无华,屏风前摆着一张桌案,案上燃着熏香,是墨兰味儿的。
“尊上?”羿宁站在屏风下小心翼翼地冲里头喊了一声。
里面没有回应,连响动都没有。
她顿了顿,再喊了一声。
这一声比方才大声了些。
好半晌,里头才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进来。”
听这语气,好像有些生气。
羿宁心尖一颤,她今日要不就不来求他了?
她正要退后,一阵吸力直接将她整个人吸了进去。
糟糕!逃不掉了。
这回她并没有摔在地上,而是被那股吸力温柔地放在了一张软绵绵的床榻上,一股水热之汽扑面而来,羿宁定睛一看,原来屋子里竟还有这么一眼温泉。
白茫茫的雾气将整个屋子笼得好似仙境一样,温泉的岸沿是用上好的龙白玉铺就,泛着莹莹的白光。
有一个如玉一般的人物正双手摊开躺坐在边沿处,腾腾的热气将他整个人温柔地包裹了起来,一股微风吹过,白雾中显现出一张俊美的脸。
那是一张写满俊冷的脸,飞眉入鬓,眉骨深邃,鼻梁高耸,眼眸漆黑,白皙的脸庞之下,两片薄唇带着浅浅殷红。也不知是长大了的缘故还是有了些阅历,他那秀气俊美的剑眉总是微微的皱着,眼皮虽是微微抬着,却总让人觉得他心事重重,却又什么都不在乎。
而此时,那双看上去什么都不在乎的眼睛,正定定地看着她。
羿宁感到身子一寒。
两人一个在床榻上一个在泉水里,在白茫茫的雾气之中四目相对了许久,很快,羿宁失望地蹙了蹙眉。
她还以为能看到些什么盎然的春|色,没想到温泉里的美人竟一丝机会都不给她,劲瘦修长的身材被一件黑色的绸衣包裹地严严实实的。
虽说布料沾了水后紧贴在身子上,多少还能看出些什么,但雾气实在太浓,即便能看出些什么也不过是雾里看花,若隐若现。
“你在看什么?”叶时宣冷着脸问。
羿宁转了转眼珠子,陪笑道,“自然是尊上呀。”
“哦?”叶时宣挑了挑眉,“那看出什么来了?”
羿宁继续笑着,“尊上英武!”
他嘴角微微一扬,看起来似乎心情不错,她暗暗舒了一口气,却听哗啦一阵水声,他缓缓从泉水中站了起来。
紧贴着肌肉的衣裳随着离开水面的动作瞬间干燥,原本在黑色绸缎下若隐若现的劲瘦有力的身材一下又被盖住了,一股柔顺的风吹过,他被水沾湿的发丝瞬间被吹成一个半披肩式的发髻。
大概是风的力道有些大,他领口的衣裳被微微吹开了些,隐约露出了一片雪白又富有肌肉的胸膛。
看上去很是慵懒,又不失威严。
羿宁心尖一颤,虽然她早已有心理建设,但这么看去,她还是不由得在心里感叹一声,这小子何时长得这般秀色可餐了?
正此时,一股强大的威压将她罩在了床榻上,叶时宣顺势欺身而下,将她整个人圈在了怀里。
霎时间,羿宁的脑袋一片空白,她没想到这小子会突然地靠近,等到找回些理智时,竟发现自己对上了一双红彤彤的眼睛。
他好像哭了。
“叶……”
“你定亲了?”
她正要开口问,却被他打断了。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甚至还带着些许的委屈,再加上他这红着眼眶的样子,羿宁的心竟被轻轻一揪。
“你竟喜欢苏玉卿那种人?”
羿宁眉眼一滞,“啊?”
“外强中干,懦弱无能,自作多情。”他冷哼一声,隐约带着些怒气,“你竟喜欢这样的?”
羿宁这才想起来,她是以与苏玉卿定亲的名义来这溪萝城的,可转念一想,定亲就定亲呗,又不是什么大的事,他犯得着这般生气吗?
难不成他真的喜欢上芸儿了?
可看着不像啊,方才那狐狸精还口口声声称他做叶郎呢。
罢了罢了,谁让她眼下有求于他呢,说些好听的哄哄他也就罢了。
“尊上误会了,这都是权宜之计罢了。”她咧嘴陪笑着。
“所以,你不喜欢他?”
“是。”她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我怎么可能喜欢苏公子呢,他连给尊上提鞋都不配呢!”
“是吗?”他挑了挑眉,继续问,“那你喜欢谁?”
“自然是尊上!”她依旧不假思索道。
叶时宣眸光一怔,但很快眼里的光暗淡了下去,他嗤笑一声,“当真?”
羿宁点点头,言辞十分恳切,“自然是真的。”
叶时宣的瞳孔渐渐清澈了起来,清澈地能让羿宁从那双漆黑的眼珠子里看到自己的影子。
她猛地脊背一凉。
他眼珠子里的也影子不是芸儿,正是她本来的样貌!
是那狐狸精干的!
冷汗涔涔往额前滑落,她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气,随后猛地睁开眼,恢复她原来的样子。
“你何时知道的?”
叶时宣突然咧开嘴笑了起来,那张如冰山一般的脸在此时仿佛开了一朵绚烂的雪莲,美好又……纯洁?
“阿宁,你回来了。”
他还从未在她面前露过这样的笑容,两排牙齿白白的,笑得那般单纯,就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一样。
羿宁心里突然窜出一个念头,她好像真的不了解他。
除了道德老头之外,还没有人这般喊过她,羿宁总觉着哪里怪怪的,她暗暗咬了咬后槽牙,冷声道,“还不放开我?”
“好!”
虽然嘴里应得勤快,但他的动作看上去仿佛得了什么失而复得的宝贝,显得十分小心翼翼。
突然被揭穿了身份,就连空气都显得有些尴尬,羿宁有些后悔了,其实可以想其他法子的,没必要非得他。
他坐在床榻边缘,那双漆黑的眼睛依旧黏在她的身上,羿宁被他看得有些心里发毛,他这样子,像极了那些被在外经商经久不归的丈夫抛弃在家中的妻子,再度见到丈夫一般。
羿宁暗自顺了顺气,罢了,还是找别的法子吧。
她正要起身,谁想却被他拦住,“你是想去寻海域里的引魂灯吗?我可以去。”
羿宁蹙了蹙眉,“你知道了?”
叶时宣微微一笑。
“何时知晓的?”
“黔城之后。”
一股无名之火涌上心头,他居然什么都知道!敢情这些日子他把她当傻子耍是吧?
她一把甩开他的手,回瞪了他一眼,正欲往外走。
“阿宁。”厚重的手紧紧裹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别走。”
羿宁咬牙,“滚!”
“师尊。”他声音更哑了,似是带着乞求的哭腔。
羿宁更是狠得牙痒痒,这会儿才想起叫师尊了?哼!
“我没你这个逆徒!松开!”
这浑小子的手依旧握得紧紧的,羿宁怎么甩都甩不掉,无奈之下,她只好往那小子的手腕上狠狠咬了下去,大概气血上涌,用力过度,只这么一口就耗费了她全身的力气。
这小子也挺配合,一动不动任由她咬,这使得她越咬越气,竟是一不留神两眼一黑,倒了下去。
原来没有一个完整身子,竟是连气血都无法补全!
羿宁刚刚还觉着以定亲的方式生抢了北海门的定魂珠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如今看来,她倒是便宜那姓苏的了!
叶时宣一把将她抱回床榻,一边给她输灵力,一边拿出定魂珠稳住她的神魂,在她耳边柔声道:“你的身子还没补全,以后莫要妄自动用灵力了。”
若非她此刻无法起身,真想抽过去。
看着她紧抿着唇,生气又不敢动的模样,叶时宣勾了勾唇,真好呀,比芸儿的样子更真实灵动了些。
感觉到她的气色渐渐红润,叶时宣才抽回灵力,任凭定魂珠罩在她身上。
“前日我去过一回海域,域深千丈之下有一只玄武盘着,此外并无其他凶兽。”他依旧十分温柔,“引魂灯不在它身上。”
羿宁在心里盘算了一会儿,若他说的是真的,照她现今的状况,若要深探千丈之下,恐怕有些难,但若是将那些凶兽引到海面上,那便又是一场生灵涂炭。
思来想去,悄无声息地在海域里解决才是上策。
至于如何解决……
她闭着眼睛静静地等着叶时宣的下文。
等了许久,屋子里鸦雀无声。
这小子怎么不往下说了?
羿宁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睁开了眼。
谁想竟是对上了一张居心叵测的笑脸。
印象里,她从未见过他这么笑过,他原本长得就好看,只是平日里死气沉沉的,总觉着没什么生气,如今这么一笑,他看上去竟是灵动了一些,仿佛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羿宁瞪了他一眼。
他这才继续道,“这颗定魂珠的效用不太够,所以我往里头注了些我的气血。这样即便你下了海域,只要有我在,便不会有事。”
定魂珠并非普通宝器,一旦注入修仙者的气血,定会认其为主!
这小子竟试图用定魂珠控制她!
羿宁咬牙:“你威胁我?”
叶时宣眼神微凝,“阿宁,你听我……”
“别这么叫我!”
羿宁狠狠瞪着他,她其实有很多话想问,譬如当年他为何不回应她的求救信,譬如他为何背叛她。
可思来想去,她还是不打算问了。
她怕得到的答案是她不想听的,算了,枉她一世英明,竟要毁在一个逆徒手中,实在有些不甘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