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相是高家人?!”高烈几乎用尖叫一般的声音说道。
鹿荭和沈聿霖用狐疑地眼神看向她,而那个一本正经的冬官司也没忍住脸上的困惑。
现场的五个人,也就只有换回了女装的游梦龙一脸淡定。
高烈打小就是被当成男孩养大的,动作习惯都和都城那些贵族男子没什么太大的区别。自从知道男女有别之后,她更是小心翼翼隐藏身份,至今为止都没出过岔子……除了被三姨绑架的那次差点漏了陷。
奈何女人要模仿男人,就算能将言行举止完美地扮演到位,生理差距却是没那么容易遮掩的。
高烈刚才发出的声音音调显然高了点儿。
她意识到这一点,装模作样的咳嗽两声:“对不起,我就是太惊讶了。”
江行循着太守观止生前的足迹所探寻到的线索,居然是这个。
更离谱的是,左相并不是什么先皇子遗落在民间的血脉,她是正正宗宗的先皇之女,本应和都城那些亲王有着同样的身份。
“不过她显然已经走到了比皇姨们更高的位置上……”
亲王大多没有实权,只不过皇亲国戚的名头好听罢了,但宰相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厉害多了。
“她还想往上走。”游梦龙冷不丁地说道。
再往上,就只有一个位置,一个名分——九五之尊的皇帝。
“所以通敌叛国什么的,也是她争夺皇位的手段之一?”高烈说。
江行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殿下说左相通敌叛国,可至今未有确凿的证据能够证明此事。”
高烈痛心疾首地仰天:“临剑楼不该走火的。”
“殿下想说,虽然没有证据,但从左相销毁藏书之举可以推断她……做贼心虚?”江行说。
得,做贼心虚这种词都用上了。
但高烈觉得,左知如并不心虚,她或许还觉得自己冠冕堂皇、名正言顺呢!
毕竟,能使响命木开花的女子,都有权利坐到龙椅之上,终究是看谁本事大罢了。
“可左相当初是如何流落民间的?这种事情真的有可能发生吗?”
倘若皇帝由男人来当,这倒还情有可原,保不准是哪次去民间玩乐的时候不负责任地搞大了清白姑娘家的肚子。问题是……大厉以女为尊,女人都当了几百年皇帝了,生活起居皆有春官近身打点,每日上朝又有文武百官那么多眼睛盯着,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偷偷摸摸生一个小孩,还把这小孩丢到民间去……
“是双生子。”江行一句话就解答了这个疑问。
“双——”高烈愣了一下。
她从未见闻过孪生之子,对这个概念相当陌生,但从字面也能猜到意思。一胎诞下两个孩子。
“因为数量太少了,恐怕大多数皇族都对这个规矩并不熟悉。”江行解释道。
大厉皇谱中,诞生过的双子屈指可数,其出生之年,皆有极其严重的天灾战乱发生,因而被春官视为不祥。
若生双子,只能留其一。未留者,祭天以平天怒。
如此说来,先皇诞生双子,不忍其死,故而隐瞒其一,使其流入民间。
可谓冒天下之大不韪。
若双子之说是真的,先皇难道就不怕自己的行为给天下带来无尽灾难、让百姓子民流离失所吗?
但从一个母亲的角度来说,眼睁睁看一个孩子死去,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过分的残忍?
高烈沉默不语,静静地反刍着这个事实。突然之间,她脑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既是双子,当年与左相同出一胞的,又是哪位皇女?
倘若计算年纪,很快就能得出结论。答案显而易见,承永皇帝高拨云,与二朝宰相左知如,系孪生姐妹。
想到这一点的并不只有她。沈聿霖也露出了惊诧的表情:“这么说来,左相和当今陛下……”
鹿荭插了一句嘴:“可是孪生子不应该模样相似、如出一辙吗?我看左相和陛下并未有多少相似之处啊。”
没错,这也是疑点之一。
高烈求助似的看向江行。
没想到此回却是游梦龙先开了口:“孪生子有两种情况,同卵双生,则如出一辙,异卵双生,则未必相似。若陛下与左相真为双生之子,则定为后一种情况。”
高烈把目光从江行身上转到了自家妻主身上:“什么意思?”
“举个失礼的例子……”游梦龙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母鸡产卵,一窝有数卵,这便是异卵子,若从同一枚鸡卵中生出两只仔鸡,则是同卵子。”
高烈垂着脑袋琢磨了一会儿,又抬起脑袋来看向江行:“江官司,你可知道我母上出生之年,大厉可有什么灾祸?”
承永皇帝比江行大了一轮还多,按道理,即便江行是在场五人中最为年长的一人,对承永出生之年也不可能有任何印象。
不过高烈觉得他理应知道。毕竟能年纪轻轻从一介布衣官至四官之司的人,一定脑瓜聪明、学识渊博,历史学得很好。
江行不负所望地摇了摇头:“陛下生年,大厉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所以双生子是厄兆的说法根本就是糊弄人的!”高烈斩钉截铁道。
江行显得有些意外,似乎没想到她关注的点竟是这个,他沉吟片刻,说:“殿下,若左相旨在皇位,你有什么打算?”
高烈想了想,脸色渐渐严肃起来。
“怎么了?”游梦龙关切道。
“我原本只担心宰相私通敌夷会对百姓民生造成重大危害,却不担心大厉皇位会被她篡夺。没有响命木的承认,哪怕她权势滔天,这天下也不会认可她虚假的皇权。但若她本就是大厉皇女……”高烈的声音有些动摇。
“若她本就是大厉皇女,那只要除掉所有能够继承皇位的人,即便群臣和百姓不愿接受她,‘天道’也会认可她的登基。”
江行点了点头,对她的说法表示认同。
高烈继续说:“如今乐阳有沈琼将军驻守,敌夷间谍几乎无法进入大厉,左相自然无法对外取得联系……但只要她想——”
她按在桌面上的手无意识地加大了力气。
“……母上和阿炽有危险!我要赶紧回不周!”
*
“陛下……”齐思乐站在高拨云身后,满面愁容。
虽然从未在他人面前展露过,但陛下近日身体抱恙,看起来也并非寻常小病,今日更是在下朝之后便咳嗽不停,甚至咳出了血。
然而她却拒绝传唤宫内医官。
“此事,不可让他人知晓。”她说。
“陛下,臣是陛下的内卫,不是他人。”齐思乐说,“请陛下告诉臣……”
高拨云叹了口气,目光从齐思乐的肩膀越过,看向挂在墙上的一幅挂画,沉默半晌,才说:“告诉你也没什么用,是不治之症。过去司明给我看过,说我活到四十岁就差不多该死了。”
她没有用皇帝的自称,口吻仿佛在与老友交谈。
“看来她算得挺准,照这个速度发展下去,再过几年,我确实要入土了。”
齐思乐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身为高拨云身侧的近臣,他居然时至今日才得知这个消息。
“不会的,陛下,不会的……”他慌乱地说着,“医官一定有办法的。若宫内医官不可信,臣便去将闻人医生请来……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你别这么急,我又不是明天就要驾崩了。”高拨云笑了一下,“亏得母上赐我封号为‘延’,托她金口玉言,我觉得自己多得了不少寿数。再过几年,烈儿和炽儿长大,将这天下交托给她们,我放心得很。”
“陛下……不要这么说……不要这么说……”齐思乐几乎要哭出来。
高拨云笑意愈发深浓:“我还从没看见过你的这副模样,可真是稀奇。”
说完,似乎又觉得自己太过残忍,面露愧色:“抱歉,我不该这么说。”
“不、不……陛下,陛下没有什么不应该的。”
高拨云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后面色一凛:“半年之内,左相定会有所行动。她虽不知我生病,但我却知道,她在我身上种过蛊,随时能要我性命。”
只不过因为即便要了她性命,也无法达成自己的目的,才一直没有动手罢了。
可是现在,时机已经逐渐成熟了。虽然堵上了边疆的通道,让变乱发生时不至于伤到无辜百姓,但她也知道,左知如多年来密密排布的网,已经渐渐收拢了。
“齐思乐,炽儿虽然老成,终究年纪还小,身边也没有能够依靠的人,若左相对她出手,还劳你相护。”
“臣知道了……陛下,闻人医生——”齐思乐有些不依不饶。
高拨云一副拿他没办法的样子:“行吧,你要是能悄无声息地把他带进宫来,便试试吧。”
她的这个内卫一旦倔起来,她也说不过。
*
前往乐阳省亲的队伍还在路上慢慢磨蹭着,省亲的主人公却早已到了乐阳。
与乐阳相距千里的不周城中,阴云密布,山雨欲来,远处的群山之间,风起云涌,天色辄变,仿佛在预示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