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承永三年的新年,是一个不太平的节日。

    春官本打算在皇宫内宴上发表一番祝词,并开始督促皇帝可以开始筹备皇女的婚事。

    皇长子殿下在皇帝登基之初就求嫁乐阳郡主,早早了了她们这些宫中老臣的一桩心事,但说来说去,最重要的还是高炽殿下。

    承永皇帝子嗣单薄,国婿去得早,她也没有再纳新后的意思,加上年纪渐渐大了,再要生育恐怕也力不从心。承永膝下只有一子一女。

    如果不出什么岔子,下一个坐在龙椅之上的人,便是当今的皇长女了。

    考虑到皇家种种利害,春官自是希望下一位皇帝在登基之前就能够确保子嗣。越多越好。

    ……问题是,看似风平浪静的宫中,还真就在内宴的时候出了岔子。

    皇长子客居乐阳半年,至今仍未回到不周,皇长女则在宴会前夕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于是今年的春节内宴上,上座的三席之中,只坐着皇帝一人。

    “还真是冷清啊……”高拨云端起茶杯小啜一口。

    殿前红毯两侧,群臣在列,仔细装扮过的戏台之上,歌舞笙箫从未间断,众人言笑晏晏、热闹非凡。

    只是因为少了两个人,就显得格外冷清。因为那是这个世界上,对高拨云来说最为重要的两个人。

    “臣……有负陛下所托。”侍立在后侧的齐思乐面带愧色,迟疑发言。他这段时间没能休息好,人看上去憔悴许多,也就是挂在屋檐上的灯笼,让他脸上还能留有几丝血色。

    去年初夏,高拨云嘱他护好高炽,但他一颗心都扑在她的病情上。

    起先还有余力盯梢左相的动静,护卫高炽周全,但入冬之后,天气干燥,高拨云的病情有加重之势,咳嗽也比夏秋之时更加频繁,齐思乐心中忧虑,时常流连于藏书阁中,以期在古书旧籍中找到救治的办法。

    那时候他整个人都像是发了狂似的,但算算也不过一时疏忽,然而回过神来的时候,高炽已经没了踪影。

    不消说,自然是左相的杰作。没有合适的继承人,对一个大国皇帝来说是多大的打击,这是显而易见的。

    但是,她对高炽做了什么?

    囚禁?灭口?

    若是前者,她是否又对那位小殿下行了严刑?若是后者……齐思乐想都不敢想。

    得知此事之后,高拨云自是心急。但她是皇帝,就算心中有再多焦虑,都不能在群臣面前表现出来,只能轻描淡写地说一句皇女抱恙。

    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的齐思乐,几乎连杀了自己的心都有了。

    “发生的事已经无法挽回了,如果一直执着于过去的错误,只会让敌人更加轻松地找到破绽。”高拨云头也不回地说道。

    齐思乐如今才切身知道,坐在帝位上的人,究竟需要多大的器量。她是一个母亲,一个被人拿捏住把柄的母亲,但她不仅是高炽的母亲,更是大厉的母亲。如果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她不能再失去另外一个。

    齐思乐久久地沉默了,之后又沉声开口:“殿下那边……是否要让信鸟告知此事?”

    此处的殿下,自然是皇长子殿下,高烈。

    自一去乐阳,至今未归,连消息都是断断续续的,很难让人放心,然而碍于左知如的眼线,又无法让人前往一探究竟。

    高拨云点了点头。

    *

    哪有省亲一去去半年的?高烈就是。陪自家媳妇儿回趟老家,一下就在那儿赖了下来。

    当然不是风水环境太好住得舒心,也不是婆婆过于热情婆婿关系良好,是有要是在身。

    如果左知如真的要从内部瓦解大厉皇室、篡权夺位,其实高烈还真的拿她没有办法。响命木是皇权之源,亦是高家给自己上的一把锁。得到响命木认可的女子,就是有资格成为皇帝。

    但若是能找到左知如通敌叛国的证据,那就不一样了。响命木再怎么认可,大厉百官也不可能让一个叛国之人登上皇位。

    一定要找到证据……

    然而就在高烈筹划此事的时候,都城的信鸟传来了消息。

    那是一种与寻常信鸟截然不同的鸟。与宫中其他御鸟分开饲养,只有高拨云的亲信之人才知晓这些鸟儿的存在。宫中之所以会养着这些鸟,正是为了非常时刻不为人知地传递消息。

    都城来了这样的信鸟,想必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高烈忧心忡忡地打开从鸟腿上取下的信纸——皇女炽下落不明,疑左相所为。

    左知如,开始行动了。

    “是不好的消息?”游梦龙见她一副愁云惨淡的模样,忍不住问道。

    高炽将信纸丢进烛焰里:“左知如绑架了阿炽。”

    从她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感,但游梦龙知道她心情急切。毕竟,这对“兄妹”感情深厚,他曾艳羡许久。

    她定想第一时间回到不周城搜寻高炽下落,但揪出左相通敌的证据才能釜底抽薪,眼下正是左右两难、进退维谷的境地。

    “我回不周城寻找皇女下落,殿下留在乐阳,搜集证据。”游梦龙思索片刻,提议道。

    高烈抬头看了他一会儿,仿佛在权衡着什么。半晌,她才说:“你一个人,我怕你又被左相给捉回去绑在墙上……让鹿荭和你一同回去吧。有她在,至少崔嵬阁的人动不了你。”

    游梦龙愣了愣,摇了摇头:“殿下,鹿荭向来亲近于我。殿下就一点都不担心?”

    这回轮到高烈一愣,脑子转了一会儿弯,才领会过来自家妻主是什么意思。

    她倒还真不担心。她对自己有信心,对游梦龙也有信心,即便对鹿荭,也是有信心的。不过恐怕她的阿音并没有这么自信——毕竟是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的孩子。怎么可能有自信?

    “阿音,你这个笨蛋,爱慕之情,又不是只能通过吃醋的方式表现出来。”高烈鼓了一下脸颊,难得露出小女儿的情态。

    听她说的如此直白,游梦龙忽的陷入了一种窘迫的境地,他为自己卑劣狭小的格局而感到惭愧不已。

    高烈凑近他,在他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踮起脚,用嘴唇轻轻掠过他的额头,然后又立马同他拉开了距离。

    “不如这样,你带江行回去。”

    游梦龙有些意外:“他之前可是左相的人。”

    高烈笑道:“他从来不是左相的人,他所忠于的,向来都是大厉百姓。”

    游梦龙的神情仍然有些微妙。

    高烈有所不解:“江官司虽然武力不行,但为人正派,位高权重。官至官司,虽有左相助力,但能坐稳这个位置,却全是他个人的本事。若左相对你不利,我想他应该能替你应付。”

    所以有什么不好的吗?

    游梦龙淡淡地笑了一下,显得有些无奈:“殿下对江官司太过信任,而江官司……又确实是值得倾慕之人。”

    更重要的是,殿下您或许从未发现,他其实属意于您啊……

    高烈听了这话,不由失笑,但很快又恢复了正色。正如她心中所料的那样,阿音对自己没有自信。当她眼前出现一个令他自己都觉得颇具魅力的男性时,他没有自信能挽留她的心意。

    这还真是一个令人苦恼的问题。

    这是一朵没有被爱滋养过的花啊,即使已经有了一个待放的花苞,也不敢肆意开放的花。但只要给她时间,她一定能小心地呵护着他,等到他开放的那天。

    *

    正月一过,滞留于乐阳的大队人马终于走上归途。来的时候,轿子里空空如也,去的时候,坐了两人面面相觑。

    而高烈这边则已经收拾好行装,和鹿荭沈聿霖二人出发前往寒圯——与大厉一境之隔的北方夷族领地。

    她是这么想的,既然在大厉境内已经无从寻找线索,不如就打入地方,从夷人那边下手——左知如这边的证据已经被销毁了,但她还没来得及通知那边的联络人。

    虽然上辈子误打误撞撞破了左相和夷人商谈的场面,但高烈并未看清那夷人女子的相貌。加上那人当时穿的是大厉服饰,难以辨识身份身材。

    不过她记得那名女子身上的气味。

    “我这还是第一次离开大厉境内呢,不知道塞外风光究竟如何,听闻了那么多诗篇,其实心里一直好奇得很。”

    “是吗?那等到了圯城,我一定带你好好逛逛。”

    “你去过?”

    “嘿嘿,我一个人偷偷溜去的。”

    “想也是,你净会做这些不守规矩的事。”

    鹿荭和沈聿霖两个简直把这次出行当成了春游,一路上叽叽喳喳,兴奋得很。高烈偶尔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多余的人物,夹在了一对打情骂俏的小情侣中间,让人很不爽快。

    这种时候,她就格外想念她的阿音……

    二月的北方大地尤其寒冷。凛冽的北风呼啸着从行人面前飞过,带来空气中一丝丝火热腥膻的味道。

    高烈忍不住皱了皱眉。一抬头,圯城的关卡已在眼前。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