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姨,你儿子……”
许姨滔滔不绝的话被打断,她问:“怎么了?”
一瞬间,她不知道该以一个什么样的身份去面对她。
是以一个因为她儿子死亡才得以活下来的人。
还是以一个,杀了她儿子的人。
失神片刻,祁期低声道:“没怎么。”
“那——”
许姨刚说一个字,祁期又冷不丁开口:“我弟弟是延江大学的,我去找他的时候,学校里面已经没什么人了,他们都走了。”
“去哪了?是去避难所了吗?”许姨神色都焦急了起来。
“对,应该就是避难所。”祁期眼神很暗,声音嘶哑了些,“你在这里干等着也无济于事,还不如去那里找他。”
“但是、但是万一他回来了——”
“留个记号就行了。”祁期垂下眼,似乎是被蜡烛的光亮刺到了眼睛,“如果他要回来找你们,应该早就到了。他到现在还没回来,说不定是认为你们已经去逃去避难所了。”
“这样啊。”许姨没察觉到她脸色有什么不对,“那我们感觉出发去避难所啊,明天就去怎么样?”
祁期垂着的眼睛闪烁了一下:“好,休息一晚上,明天就去吧。”
·
第二天早上,祁期是被玻璃门的拍打声吵醒的。
两天没合过眼,她这一觉睡得很沉。
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见玻璃门正被一个衣衫褴褛,断手折脚的人拍打着玻璃门。为了让店里更加安全,他们昨晚把两排柜子推到了门后面。
但此时,柜子似乎承受不住这么猛烈的拍打,开始微微向后移,有倒下的迹象。
空气寂静一瞬,祁期思绪缓缓回神。
几秒后。
她猛地爬起来,将身体抵在了柜子后面,以防丧尸把柜子打翻,进到店里。
身体的伤痛经过一夜的休息似乎并没有好多少,反而肌肉的酸痛感更强烈。
“别睡了,起来!”她咬着牙,对着正在熟睡的三人喊道。
被她这么一喊,屋子里打地铺睡觉的三人都醒了。
许姨的女儿苏窑看到眼前的景象后开始哇哇大哭。许姨捂着她的眼睛,让她躲到柜子后面去,自己则拿着菜刀走了过来。
“我们该怎么做,它会不会进来?”许姨脸上满是恐惧,眼神却一直往门外的丧尸瞥去。
祁期身子被柜子撞得向前倾,当即从许姨手中拿过菜刀:“把她的脑子砍掉,她就不会动了。”
许姨明显愣了一下,有些犹豫地说:“这样不是杀人——”
似乎被戳中了什么神经,祁期毫无预兆地转头看她,目光带着点狠戾:“如果我们不杀了它,死的就是我们。”
许姨被她的语气吓到了一瞬,只能无措地点头。
祁期举起菜刀:“你们一人一边,我数三个数,你们就把柜子推开。”
许姨两只手抓着柜子的一边,祁朝骨折的手臂被缠绕着,只能用一只手推着柜子。
所幸他长得高又是体育生,一只手也足以推动柜子。
“三、二、一。”说完后,祁期微微失神。
恍然间又想起医院的电梯里,她和其余三个人也是这么数着数,一起把电梯门拉开的。
可惜乱世从不放过人,活人若不披荆斩棘,便会沦为,活死人。
“姐!你前面!”祁朝大声吼道。
祁期这才回过神,涣散的眼神聚焦与自己的正前方,一个丧尸摇摇晃晃地朝着她走来。
时代变迁的太突然,但人类的适应能力从没有服输过。
再次面对丧尸,祁期的心里已经没有太大的起伏,手起刀落,一刀劈开了丧尸的头骨。
血肉横飞,只是这一次,祁期微微偏了一下头,躲过了大部分飞溅的血迹。
虽然她并不畏惧丧尸,但被血和脑浆糊一脸,还是很恶心人的。
头部被砍中,丧尸倒地而去。
“这个就给你防身吧。”祁期一只脚踩着丧尸的背部,一只手用力把菜刀拔了出来,一些脑浆和血液还附在刀面上。
“好、好。”许姨颤抖着双手接过刀,刚刚那一幕的冲击力太大,她还没回过神来。
祁期看向她哆哆嗦嗦的手腕,问:“你没事吧?”
摆了摆手,许姨说:“没事。”
话音刚落,她立马推开祁期,扶着墙壁就吐了个天昏地暗。
祁期没再理她,当初她也是一直在干呕。
适应了就好。
瞥了一眼外面,天色已经有些鱼肚白,只剩下残月还挂在天上。
夏天天亮的就是早,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祁期收回目光,看向旁边的许姨,她已经停住了呕吐,只是脸色有点发白。
“好受点了么?”祁期轻拍许姨的肩膀,而许姨则面色狰狞地对她点了点头。
“好受点了,我们就收拾东西,出发。”
二十分钟后,一切准备完毕,太阳开始升起,万道金光给挨家挨户的房顶都披上了一层霞光。
穿上许姨的外套,祁期整个人如同脱胎换骨一般,仿佛又是那个没有经历过末世,职责是救死扶伤的医者。
她带着装着药品的箱子,从店门口走了出来,一出门就闻到了一股油漆味。
“这样应该就行了。”许姨放下手中的黑色喷漆。
祁期转头看去,发现玻璃门被黑色喷漆写上了几个大字:苏凛,我们在避难所。
站在她旁边的祁朝两手提着满满当当几袋药,也注意到了“苏凛”这两个字,他有些震惊地看向祁期,可她却面无表情。
回过头,祁期这次没有感慨,也没有纠结。
一个晚上足以让她想明白,这是个人吃人的世道。
倒也不是在自我安慰或自我欺骗。
人吃人的世道,谁不是一身腥。没有人有资格置身事外,没有人能不染尘埃。
如果那天死的不是苏凛,便是她和祁朝。
活命而已,没必要在心里给自己定罪。
她轻飘飘地收回眼神。
“准备好了——那就出发吧。”
几人走到停在路边的灰色面包车上,打开门,各自坐了进去。许姨和苏窑坐在后座,祁朝坐在副驾驶,而祁期则负责开车。
扭动钥匙,“轰隆隆”的汽车发动声传来。
祁期踩下油门,跟着手机上的导航,开了出去。
一路上看着周边的景象,说不震撼,是假的。
所过之处,皆是荒芜。
丧尸已经越来越多,曾经只有零零散散几个丧尸的街道如今已经尸群密布。整个城市除了烟火和血腥味,就是人体腐烂散发出的尸臭。
“妈妈,我们会找到哥哥吗?”苏窑问。
“会的,哥哥就在避难所等着我们。”许姨笑道。
前座的两人都没有说话。
面包车开上一条农村的土路,远处群山环绕,周围是一亩又一亩的地。
小麦肆意生长,金色的颜色折射在大路上,温柔地洒满了他们的去路。放眼望去,些许尸群在田地里游荡,倒也不违和,反而有种异样的美感。
祁朝吹着风,看着眼前变幻的景象,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他往手机上点了点,放了一首事后烟的Apocalypse。
歌手低沉的嗓音传来,他微微笑了。
“笑什么?”祁期问。
“以前我们宿舍开玩笑说,哪个人觉得自己惨到一定地步了,就开车开上一条永无止境的路,循环播放这首歌,开上一天。我以前还在猜,我们宿舍的哪个人会惨到这种地步。”
微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他低不可闻地叹口气,“啊,原来是我自己。”
哂笑一声,祁期开着车,思绪也逐渐放空:“活着,不就已经是一件很惨的事了吗。”
在一个人本该死去的时候,她却没死。
也不知道是命运的恩赐,还是惩罚。
她活着看到的了地狱的一切。
车子还在向前开,土路窄得甚至无法回头。
烈焰当空,人间吹来黄雀风。
阳光好得无可挑剔,他们踏上了一条无归之路。
……
经过的一片田地里,在如同树林般枝节横生的尸潮中,苏凛眼睛乳白,一只眼睛插着警棍,拖着血肉模糊的身体,
如鲸向海、似鸟头林,
消失在自己浩如烟海的同类中。
·
面包车从土路开了出来,行驶上了通往巷城的山路。
山路上没有车,没有丧尸,更没有人。他们畅通无阻的开了十几公里,直到周围变成了熟悉的高楼大厦。
这里便是他们的目的地。
——巷城。
巷城经济繁荣,是有钱人纸醉金迷夜夜笙歌的地方,却也是穷人的噩梦。
此刻,本该灯火通明的城市却像是回到了解放前,空有繁荣的外科,内里却空无一物。
“这里……是巷城?”许姨目光带着点慌张和惊讶。
此刻,巷城已经是一片废墟,一栋栋高楼耸立着,四周都是火光,荒无人烟,和延江别无二致。
车子忽然间骤停。
许姨因为惯性而往前撞去。
她精神又开始紧绷起来:“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她往前探过头,本想说的话却忽然卡在了喉咙里。
眼前,无数的车子堆积了起来,大的小的、红的蓝的、卡车摩托车,着火的撞废的,全都撞在了一起,仿佛一座无法跨越的大山,把路堵死。
似乎是听到了车声,一个丧尸从车堆里探出头来,在看到几个活人后,加快脚步往他们这里走来。
“怎么会有丧尸呢?”许姨有些失望道,但她并没有被区区一个丧尸吓到。
“没事,就一个丧尸。”祁期疲惫地道,“我们可以绕过去。”
她正准备往前开,目光瞥到眼前的车堆,忽地定住。
眼前,无数的丧尸嗅到了活人的气息,纷纷从车堆里冒出头来,开始往他们这里走来。他们面前的丧尸从一个面成了人山人海。
它们数量庞大,黑压压一片,貌似能把面包车踏平。
“卧槽,卧槽!”祁朝背后被冷汗打湿,“倒车!倒车!”
祁期立马换了个档,随后油门踩到底,车子开始往后面倒去。
可才退后十几米,后面街道的拐角处忽然冒出了无数个丧尸。
前面的丧尸也以一个慢跑的速度像他们走来,只在他们几步之远。两面夹击,他们进退不能。
祁期猛地打开车门,指着一旁的一栋高楼大厦大声道:“下车!到楼里面去!”
其他三人也没有丝毫犹豫,利落地打开车门,在丧尸的前后围堵下往旁边的楼里跑去。
几人夺命狂奔,眼看就要抵达大楼门口,却被零零散散几个丧尸从前面包围过来。
起初他们还可以将几个丧尸推开,直到丧尸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丧尸逐渐从四面八方围绕成了一个圈,将几人层层围住,四面楚歌,距离大楼咫尺之遥,却判若天渊。
看着从四面八方走来的丧尸,苏窑怕得缩到了许姨的怀里,哇哇大哭。
丧尸越来越靠近,祁期已经举起砍刀,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
就在她砍刀往下挥舞的那一刻,枪声响起。
“嘭嘭嘭!”
离她最近的丧尸被一枪爆头。
祁期被枪声炸的耳鸣了一瞬,她捂着耳朵抬头,透过稀疏的云雾望去,只隐隐约约看到高楼的顶层,两个男人正架着一把枪,对着楼下一顿猛射。
震耳欲聋的枪声不断响起。
几秒后,几人的周围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