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决赛顺利落幕,大家有序离场。
我随着人群往门口走,心里正感叹今天的收获不小,愉悦的心情在听到那声“林双”,碎了个稀烂。
眼睁睁地看着他跑过来,还很感激地对我说“今天谢谢你”,一个大大的问号在头顶浮现。
我记得,我不是帮了他,而是威胁了他吧……
这人是不是有点缺心眼?
“……应该的,都是老同学嘛。”
很好,老同学这三个字,已经成功被我用成了暗含讽刺意味的词语,可见中华文化是多么的博大精深。
他自然是没懂其中的深意,笑得更灿烂了:“那来日方长,我们以后有机会再见。”
“……嗯,再见。”
我努力维持端庄得体的笑容,内心:谁要跟你来日方长,谁要跟你以后再见?
他转身留给我背影的那一刹那,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干脆利落地转身,准备下台阶时,看到了台阶下站着一个挺拔的帅哥。
微昂的头正对着我,眼底似有遮不住的疲倦。
身体先于脑子作出反应,我激动地奔下台阶,他朝我张开双手,我在最后一级台阶驻足,凭着惯性倒在了他的身上。
拥抱在我们之间多次上演,但每次都让我都觉得与之前不同。
阙止羽一只手搂住我的腰,另一只手扶上我的后脑勺,脖子紧紧抵在我的肩窝处。
感觉他真的很疲倦。
我有些心疼:“今天很累嘛?”
与此同时,他的声音也在耳畔响起,嗓子略哑:“刚刚那是谁?”
然后,我们为彼此间这奇怪的默契笑出声。
“累,首期投资额谈不拢,最近一直在加班。”阙止羽把我往他身上紧了紧,“再抱会儿,吸取点力量。”
我“嗯”了一声,也没忘了回答他的问题:“高中同学。”
静了片刻,阙止羽稍稍推开我,让我站直,我的双手顺势环住他的后颈。
他也没说话,但神态很明显就是在问“然后呢?”
然后……
有什么词可以高度概括我跟沈略之间的关系啊?
“……不熟。”还有点私仇。
阙止羽挑了挑眉:“我看他长得挺帅啊。”
?
你说他站的也不算近,而且这天都黑了,灯光再怎么亮堂也赶不上白天吧,他怎么就能看出来这人挺帅的呢?
我很好奇:“你怎么看出来的?”
是不是眼神有问题?
阙止羽眯了眯眼。
……他眼神有没有问题我不知道,但我从他眼神里看到了两个大字:危矣。
他刚刚那么说,分明就是在试探我!
结果我说了啥,我问自己的男朋友是怎么看出来另一个男的帅的……
我这不等于变相地承认这个男的帅了嘛?虽然沈略是挺帅的,但这是重点嘛?这绝对不能是重点!
“男朋友,自信点。”我松开了勾着他脖子的手,捧着他的脸蛋,“他再帅能有你帅嘛?”
这波顺毛操作成功取悦了阙止羽,他颇为受用地点了点头:“解释解释吧,你俩的关系。”
看来不多说一点,今天这关是过不去了。
我放下捧他脸蛋的手,开始解释:“他叫沈略,我跟他是同班同学,但我俩是真不熟,高中三年总共就没说过几句话。”
这站在台阶上就是好,虽然我165,但他185的个头对我来说还是高了些,平时抬头看他看久了也费劲,现在稍稍抬眼就能和他对视。
于是,我解释得更起劲了:“而且他很花心的,女朋友隔三岔五就换了,我都数不清他换了多少个,他还很贪心,有女朋友了还要去撩拨别人……”
比如我这个受害者。
但我没继续说了。
因为阙止羽再次用“危矣”的眼神看着我,调侃道:“你挺关注他的嘛。”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眼看这越解释越不清楚,我跳下台阶,挽上他的胳膊,可怜巴巴地说:“我饿了。”
阙止羽:“……”
我继续可怜巴巴地诉苦:“我午饭都没好好吃,就啃了块面包。”
阙止羽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立马压紧我的胳膊,把我给拽走了:“那是得赶紧去吃饭。”
“……”
走了没几步,阙止羽不满的声音传来:“怎么就吃了面包?这比赛不给志愿者留午饭时间的吗?”
大有谴责压榨劳动人民的架势。
“害,跟比赛没关系。”我想了下该怎么解释这其中的波折,“高文辰跟我那个高中同学,不知道结了多大的仇,在食堂直接打起来了。你是不知道,高文辰长得挺斯文,打起架来可狠了,你说万一下手没轻没重出了问题,我怎么跟刘远交代啊。所以我就一直忙着息事宁人,解决完食堂也下班了……”
说着,我想起什么,在微信上敲:医务室去了吗?开药了吗?
发过去后,和阙止羽放在屏幕上的视线撞上。
他淡定地收回目光。
我不禁觉得好笑。
很快,对面回复了。
高文辰:没
身旁传来一声轻笑。
嗬,你这偷看过分明目张胆了啊。
我继续敲字发送。
我:你现在在哪?
高文辰:宿舍
我:赶紧下来,医务室等你
接着,又补充了一句:15分钟内在门口没看到你人,我们就去宿舍楼下堵你了!
高文辰:我们?
哥们,你这重点抓得……很有水平啊。
我:对,男生宿舍楼我进不去,所以特意把我男朋友叫上了
高文辰:……
高文辰:我马上到
看看,我对付人还是很有一套的!
我得意地朝阙止羽扬了扬眉,全身的细胞都在炫耀“我厉害不”。
阙止羽无奈地揉了揉我的脑袋,成功把我的头发给弄乱了……
我们停下觅食的脚步,转道去了校医务室。
高文辰卡着15分钟的截点,到了。
他穿着一身黑,和夜幕融为一体,双手插兜,头罩在帽子里,走近了才看到他戴着口罩,完美的遮住了伤口。
他看了我和阙止羽一眼,默默去窗口挂号。
可能是因为周末,再加上快到饭点,医务室除了我们仨,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你们谁看病啊?”
我拉着阙止羽后退一步,指了指高文辰:“他。”
高文辰坐上凳子,摘下口罩。
“哟,你这是跟人打架了吧。”医生简单看了两眼,在台式电脑键盘上敲了敲,一张单子打印了出来。
“去拿药吧,涂个一周左右,伤口记得别碰水。”
我配合地点了点头,阙止羽接过单子去拿药,高文辰一脸无动于衷,好像来看病的不是他。
医生瞥了一眼高文辰,有些嫌弃:“都多大人了,还打架。”
我十分捧场:“就是说。”
高文辰无语地戴上口罩,站起身走了出去。
在窗口遇到拿好药的阙止羽,高文辰不动声色地接过,准备离开的时候,被我拉住了袖口:“你吃晚饭了吗?”
“没。”
“那一起吃吧。”
两人同时用一脸“你确定?”的表情看过来。
我以“有问题?”的表情看回去。
很管用,都没意见了。
三人踏上觅食之路,阙止羽胳膊勾着我,高文辰孤零零在后面跟着。
……终究还是于心不忍。
我拉开阙止羽的胳膊,往后退了几步,和高文辰并排。
迎着阙止羽疑惑的目光,我突然有点虚:“你走前面,带路。”
阙止羽:“……”
我和他原先打算去的那家茶餐厅,因为是网红店,本想着先拿号,再到处逛一逛消磨时间,可现在正值饭点,前面的号多到离谱,我们又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所以果断放弃了这个选项,就近去了旁边的火锅店。
立冬后的温度降得并不厉害,但是火锅店依然热闹。
也是,得益于空调的发明,夏天吃火锅的都大有人在。
“三位里面请。”服务员在前面引路,结果越引越偏……
“不好意思啊,现在只剩下这个隔间了。”
入目的隔间,说不上拥挤,但绝对称不上宽敞,中间的那张方桌明显比其他桌要小,两排椅子对着,一排靠墙,一排靠着屏风。
所幸临窗,视觉范围上扩大了占地面积。
我在靠墙临窗的位子落座,阙止羽挨着我坐下,高文辰坐在他对面。
窗外是人来人往的街道,店内是高谈阔论的声音,越发衬得我们这安静的有些格格不入。
服务员递过来一张单子和一支铅笔:“这边也可以选择扫码线上点单。”
阙止羽左手接过单子,右手接过笔,笔身在他指间转了个圈:“我们直接点吧。”
“好的,点完叫下我们。”
阙止羽点点头,服务员转身离开,开始招呼别桌。
我整个人朝阙止羽凑过去:“鸳鸯锅鸳鸯锅。”
他笑问:“锅底呢?”
“嗯……牛油和菌汤吧。”
说完示意了下高文辰,ok不?
对面的人点了点头,补充道:“我只吃辣锅。”
他已经摘下了口罩,嘴角附近的青紫在暖光下依旧显眼,破皮的地方已经结痂。
“忌辛辣刺激。”我指了指他受伤的地方,“你只能吃清汤锅。”
高文辰:“……”
我继续凑回去:“毛肚要的,鸭肠也要的,还有虾滑、肥牛、黄喉、炸酥肉……”
阙止羽每听我念一个,就在对应的名字上写个1。
“炸豆皮。”刚说完,在下面又看到一个想吃的,“诶等等,炸年糕……好像也不错。”
吃哪个呢?
阙止羽直接在这两个后面都勾了个1:“那就两个都要。”
人才啊。
“好,待会你买单啊。”
“……”阙止羽微微叹了口气,“哎,想当初还记得跟我客气客气,抢着买单,再看看现在……真是世事无常啊。”
“……”虽然知道他是开玩笑,但不知道为什么听上去就很讨打。
我忍不住拍了下他闲置的手腕,力度不大,但声却不小,随着“啪”的一声,对面的高文辰突然抬眼,小心翼翼地说:“我……跟你们AA吧。”
许是刚刚的玩笑话,他当了真。
这自然是不能允许的,毕竟人是我请来的。
“害,不用。”我拍了拍阙止羽的肩膀,“他有的是钱。”
阙止羽笑起来,给人一种特别友好且值得信赖的感觉:“……对,我有的是钱。”
高文辰可能是被噎住了,愣了几秒,默默低下头刷手机。
随即阙止羽敛起笑容,挑眉看向我,虽没说话,但我似乎听到了他的腹诽:我这么不缺钱,我怎么不知道?
我一手托腮,一手握住刚刚他那“惨遭毒打”的手腕,一边捏了捏,一边朝他眨巴眨巴眼睛,一脸讨好。
阙止羽看着我不到2秒,撇开头笑了,笑得无奈又宠溺。
他点了点单子,问:“想喝什么?”
我的目光回到点菜单子上:“啤酒吧。”
又看了眼高文辰:“给他来杯酸梅汁。”
单子给到服务员,一一对好所有的菜品后,我和阙止羽起身去调酱料,高文辰被留下来“看家”。
调酱料的地方,已经聚了一些人,每个人的调配方式各有不同。
火锅蘸料讲究颇多,我爱吃,但我懒得研究,最常配的就是油碟和麻酱:油碟即香油打底,然后放上香菜、蒜泥、葱;麻酱即浓稠的芝麻酱打底,再加点香菜、花生粒,想吃辣的时候,会加点辣椒油。
今日我调了油碟,阙止羽调了麻酱,回去的时候,锅底已经摆上了,但汤面静悄悄的,还没烧开。
高文辰见我们坐下后才起身,他又把口罩戴了回去。
我出声提醒:“别放辣啊。”
他淡淡地应了一声,但没遮掩住眼底的落寞。
哎,谁让你打架呢?
而且还被打伤了。
……
辣锅很快沸腾,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儿,像是在号召,快下菜快下菜。
等到辣锅下的菜基本上可以捞出来吃了,清汤锅才将将咕噜了两声。
一半菜下辣锅,一半菜下清汤锅,木筷交错,夹杂着我问“熟了没”的声音。
高文辰自力更生,而阙止羽则是见不得我的蘸料碟空了,所以才吃完,就会有新的菜添上,导致我几乎没往锅里伸过筷。
吃得越尽兴,辣味越猛烈,我试图用酒精来压,于是拿啤酒往嘴里灌。
中间服务员过来加过一次汤,待汤水沸腾,热气拂面,竟觉得意识有些迷离……
“林双。”
乍然听到有人唤我,我微愣,随后才反应过来是高文辰在叫我。
“沈略他……”高文辰犹豫地看了一眼阙止羽,又不说了。
阙止羽放下筷子,温和道:“没关系,你说吧。”
“她一向不太讲自己的事,我能从别处听来也好。”他转而看向我,“终归是她的事。”
字字珠玑,掷地有声。
我感动,也不解:我不太讲自己的事么?
高文辰明显放下心来,继续问:“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我晃了晃罐装的啤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曾经有人说,我是一个可以把秘密烂在肚子里的人。”我放下啤酒,“所以你放心,不管他说了什么,我都当没听见。”
我想,他担心的应该是自己的事吧。
但其实沈略也不算说了什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高文辰忙道,“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说我的,我不想你误会什么……”
想到沈略说的那些恶心人的话,我突然有点反胃。
“他那个人有病,你别理他。”
话音刚落,我和一双脆弱的眼睛对上,像是一碰就会碎掉。
我意识到自己这话有问题,虽然是为他着想,但也意味着沈略确实说了“什么”。
而这个“什么”,或许就是他最在意的。
“他就跟我说,你初中的时候,跟他表过白。”
“啊……”高文辰神色微缓,“是有这么一回事。”
“嗯,我是觉得吧,年少不懂事,眼瞎很正常。”
高文辰神情一松,笑了出来。
而旁边的阙止羽,眼尾也勾起一抹笑意。
“我也承认,我好奇你的过去,不光光是这次,之前你听到刘远给你带的话的反应,我就好奇过。”我坦言,“但也仅仅只是好奇而已。”
如果要靠揭开别人的伤疤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那我宁愿将其扼杀在摇篮里。
但高文辰却摇了摇头:“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就像在跟我说,我可以满足你的好奇心。
我哽住了,没有拒绝。
这是一个不算多特别,却很压抑的故事:
高文辰小学一年级的时候,父母大吵一架,离婚了。
他的母亲一个人带着他,在他还对性别观念并不明朗的时期,不断告诫他一件事:不能喜欢男的。
在他那个年纪,其实还不太懂这是什么意思。
直到他上初中,喜欢上沈略的那一刻,他明白了母亲的意思。
很可惜,她说“不能”,他却喜欢了。
他后来才知道,自己这种情况叫做:同性恋。
于是,他开始试图了解母亲为何会产生这样的执念。
了解的结果是无解的:他的父亲也是同性恋,当初骗婚和母亲在一起,在他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母亲无意间撞见父亲和他的情人,她当场崩溃,大吵了一架,然后他们分开了。
她很害怕自己的儿子会和他的父亲一样,每天忧虑,即成执念。
自此,高文辰便将自己的喜欢埋在心底,不敢让任何人知晓。
但人心是存在变数的。
这个变数就在高文辰初三那年。
沈略托了关系,进了苏安三中的提前批。
面对这个即将离开本地,去往另一个城市读高中的男生,高文辰想年少轻狂一把,允许自己冲动一回。
他去表白了。
但得到的不是接受,不是拒绝,而是侮辱。
是比“恶心”这两个字还要严重的侮辱。
在那一刻,他的心死了,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受到这样的对待,不仅母亲不接受,而且还被喜欢的人歧视。
他在听完一大堆令人心如刀割的话后,他对沈略说:“我不喜欢你了,只求你别告诉任何人。”
但沈略这个人听不懂人话,不仅把他同性恋的事闹得人尽皆知,连同他父亲的事也不知怎么被扒了出来,在校园里肆意宣传,什么“有其父必有其子”,什么“他爸骗婚”,伴随着一些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终于闹得他母亲也知道了。
然后,高文辰被接回家备战中考。
从那天起,他的母亲变得一言不发,高文辰在家里的压力也日渐增大。
直到高文辰上高中,虽然不用整日待在家里让他好过不少,但是他的母亲变得愈发疑神疑鬼,恨不得化身监控跟着他。
为了让母亲安心,他不再跟任何人接触,不管男生还是女生,“独来独往”这个词也成了老师对他的统一口径。
高文辰听说苏安市更开放,怀着自己这样的人能被接受的念头,将高考的志愿都填在了苏安的大学。
……日子就这么过到了现在。
“我以为,自己应该不会再喜欢人了。”高文辰眼眸微垂,“但刘远这个人很不一样,他没心没肺的,误打误撞将我紧闭的内心撬开了一条缝……”
窗外的弯月悬于天边,面前的火锅热气四散,压抑的故事蓦地多了一丝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