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里面吵闹。”一道阴影从殿门口走过,一缕牡丹轻香混着春日微风飘拂过来。
我侧头抬眸看过去,姚萃在侍女搀扶下,抬脚踏了进来,她便一眼直接从姚玉跪地的姿势越过到龙榻上紧紧相依偎的两个人。
“瑶宸妃?”看着瑶宸妃挺着孕肚半搂着陛下身侧,姿势别说多么的亲密了,倒让姚萃的眼睛刺目地眯了一下,冷声又不得不关切地问:“你怎么过来了?”又轻轻地瞟了一眼她的孕肚,姚萃几近不悦地蹙眉:“瑶宸妃你不该来这里,龙嗣为要,该回你的椒房殿好好养胎,等肚子里的皇子出世的那一天。”
瑶宸妃嘤嘤地哭了几声,似乎等身边人开口,谁知等一会儿,不见他开口说什么,瑶宸妃自觉受了委屈地扭头看陛下,而陛下怔怔地盯着围着的侍女身后的跪在地上的人。
我转头瞥了一眼姚玉,主动来到姚萃面前,拱手道:“皇后,陛下醒了。”
姚萃无神的目光忽地一亮地在我脸上惊诧一瞬。
“是不是该放郎中走了........”我始终急得执行姚玉所提出来的要求,看出她既然不想在这里贪恋地留下去,只能顺她的心愿让她赶紧随我出宫。
“真的?”姚萃倏地握住了我的手腕,问:“弟弟你说的都是真的?”
我刚颔首,姚萃赶忙松开了我手腕,直往里面走去,路过跪在地上的人不停留地走到陛下榻沿前停下。
“陛下!”姚萃微微俯身与陛下四目相对的时候,陛下投射过来目光的角度自然而然地撞在了姚萃期盼的眼眸里,让姚萃误以为陛下的目光是朝她看过来的。
她惊动了一瞬,似乎从未见过陛下这种眼神望着她,旋即她心里一软又甘之如饴地抽出了手绢抹了眼角里的泪,欢快又感动地说道:“陛下,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一句之后,没有得到榻上人的反应,姚萃只顾着心软地流泪喜极而泣,却未注意到陛下眸子中深邃里都倒映着不远处跪着的人。
姚玉挺直瘦削背脊地在人眼里柔软不经风的身形,寸寸收进了他眼里,陛下盯着她苍白冰肌的脸上,左边眼角一抹轻浅绯红下面有一道浅浅箭疤,看出来她有过精心养护,如今尽她所能已经褪下了当初的狰狞,变成现在红血丝一般的疤痕。
我冷静地站在那里,盯着陛下刚刚润起的剑唇艰难地启齿,但好几次他嘶哑地发不出声音来。
“嘤嘤呜——”瑶宸妃此时不合时宜地垂头哭出声来,怀了孕的瑶宸妃脾性几度非常人所能忍受。
姚萃看她啜泣,眉心一蹙,似有不悦:“瑶宸妃你哭什么?”
瑶宸妃哭得殷红的眼角故意所指地往不远处跪着的人看了几看。
姚萃循着她泪眼目光,刚看到跪在地上的郎中,苏公公不动声色地走近前来,站在姚萃和姚玉位置中间,躬下了身子。
“启禀皇后娘娘,瑶宸妃一进殿内看望陛下的当口,这郎中便出口饥不择食地触犯瑶宸妃,不顾瑶宸妃怀孕疼痛,这郎中........他竟然诅咒宸妃娘娘肚子里的孩子早产早死,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这郎中无视陛下在上面,羞辱了宸妃娘娘,真该罪该万死!”
姚萃疑惑地看了两眼瑶宸妃哭得梨花带雨,又缓缓转头看跪在地上的人,才向我核实地问一声:“镇国公也在场,你可否看到过郎中羞辱宸妃娘娘大逆不道的事?”
我抱拳躬身回道:“回皇后娘娘,臣未曾看到过。”
我话一出口,苏公公便怒极地指向了我:“镇国公,本总管知道这死郎中是您请来的,但羞辱宸妃娘娘您不能空口无凭啊!”
“臣看到反倒是宸妃娘娘在陛下睁眼的时候,发难于赵郎中,赵郎中毕竟是本将从宫外带过来着,没见过宸妃娘娘发难的场面,他也是为了保住陛下的命才与宸妃娘娘争执了几句。”我说道。
“哦。”姚萃轻慢一声,回眸扫了一眼瑶宸妃,瑶宸妃注意到她散漫的目光,抬头不服地摇头,不等她辩解,她继而问:“都争执什么?”
我把整个事件原原委委地全都说了出来,姚萃脸色越来越难看,也越来越严肃,甚至抬眼就把横在中间位置的苏公公瞪过去。
苏公公“扑通”跪下去,哀求地摇头:“皇后娘娘,奴才.......奴才........”
姚萃微眯了眼神,旋即看到跪在地上的人,耳边听着瑶宸妃哭哭戚戚地诉说我说的都不对,她气不过我偏袒姚玉,就又添油加醋地说了好多与今日事件不符的话来。
“放肆,陛下在身边,瑶宸妃还要怎么掰扯,明明是你没有听从郎中的话,非要喂陛下水吃。若陛下有个三长两短,本宫看你才是罪魁祸首!”
瑶宸妃脸上旋即惨白地从床榻上滑落下去,大着肚子软跪在上面,但没多一会儿,姚萃本着关照瑶宸妃有孕,又拿眼吩咐侍女去她身边搀扶着。
“让........让........”这时候,姚萃刚松口想叫姚玉起身,陛下沙哑地艰难出声,嘴里不住蠕动地让自己发出声来,手指着姚玉的方向:“起.......来!别.......别让她.......会凉!”
“陛下,臣妾在这!”陛下手臂朝姚玉方向伸出去,又被一只银兰花纹的袖子掩盖住了他半个胳臂,瑶宸妃轻扑上去按住了他的手背,哭道:“陛下,不要怪皇后,要怪就怪臣妾不懂事吧!”她一边哭着,一边拿眼泪觑一遍姚萃,嘴里继续哭嘤嘤地道:“怪臣妾不争气,关心则乱,险些闹出了大事,要罚就罚臣妾吧!”
姚萃先是震惊地看了一眼瑶宸妃,然后又跳到陛下的手指方向竟然是跪着的那个人。姚萃一脸“蠢货”地瞟一眼瑶宸妃,看她自作多情的样子,又想着她有孕在身,此时她竟只管仗着陛下宠爱有点肆无忌惮了,与市井里无知蠢妇无疑了,也怪陛下平日太宠爱瑶宸妃,让瑶宸妃现在这般不知世事,让人看着又恨又拿她没办法。
“赵郎中以下犯上,罪不可恕。”姚萃忽然转头俯视她,发了话:“但看在你诊治好了陛下份上,本宫就将此等将功补过,便不赏你,也不罚你。赵郎中你可服气?”
姚玉颔首匍匐于地,声音冷静自制:“小民感激皇后不罚之恩,小民心服口服。”
“好,你且退下去吧!”
“是。”姚玉微撩起下摆站了起来,轻轻向后退去。
我望着榻沿上,姚萃柔柔一声“陛下”地坐在了他面前,紧接着瑶宸妃立马坐在了近前侍女搬来的椅子上坐了,身子还紧紧依靠在陛下身侧。
她们只顾倾诉自己日日夜夜如何伺候对陛下不离不弃,姚萃更是喜极而泣地抹着眼泪,瑶宸妃抚着肚子诉说她和孩子都惦记着陛下性命,没有陛下自己该如何云云。
她们谁也没有注意到,陛下目不转睛望着姚玉褪去的身影里,焦急得额头青筋凸起,眼白里通红夹着几根血丝,由于喉咙沙哑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而瞪着她背影拐到大门后头消失了去。
过了会儿,姚萃唤御医进来为刚刚醒转的陛下检查了一番,等到太医院细细查完陛下之后,纷纷说陛下已无大碍的时候,我才放心地从云泉殿踏出了一步,扭头看到一道清隽昳丽又安静地存心把自己存在感抹掉的姚玉,见她一手半揽着肩带下的药箱,静静垂头站立一旁,几乎把之前做过的余副总管的样子也摆出来放在这里,做这些事她既懂得把握分寸,又知道该怎么做才不会引起别人注意到她身上。
若我出来稍不注意,很容易把她当成透明般地从她身前走了过去。
我走到她面前站住:“真不肯在陛下面前多呆一会儿?”
她抬头,一脸疑惑不解地看我,语气清冷不愉道:“什么意思?难不成陛下现在又不好了?不可能的,这次不过就是个小手术,我敢保证下次你们绝对不会再需要我。”顿一下,她又用审视的目光在我脸上逡巡道:“镇国公你应该知道我的医术的,我向来能做的就是只许成功绝无失败,即便失败我也会提前跟你打招呼,让你在做与不做做抉择,而绝对不会在事后才发现事情是糟糕的,这不是我从医者的准则,反而是对医者一次失误万劫不复的代价!”
我很诧异地听她说得十足认真,不甘从她脸上细微之处寻找一丝蛛丝马迹,结果什么都没有,唯有她清冷地给人一种距离感。
她像一朵冷得没有温度的雪山中倔强的雪莲花,娇贵清高,同时又充满破碎的凄美。
“你......不再去仔细看看,陛下到底是什么人吗?”我不相信,她即便不认识陛下现在的面孔,但他的声音她总该能辨别的吧。
她跟化身诸葛荀的陛下在一处的时候,应该稍微知道一点他的不寻常之处吧!
比如陛下的声音淡淡的,尾音略有低沉暗哑,处处透着高贵不可一世身份,浑厚嗓音摄入人心不禁感到森寒,就好像他的身份让人不可能亵渎也不可侵犯。
“你到底想表达什么?”姚玉神色不妙地再次用审视目光看过来,眉心不动声色地蹙紧,一股不好的预感从她表情中逐渐阴沉地黯然。
“难不成你还想让我借此一事学那些女人邀宠一样,向陛下求一份做他女人的恩典吗?”她声音几近冰凌,神色也再慢慢瓦解成聚裂,仿佛什么东西羞辱得她怒气横生。
她极快地在我脸上打转打量又极度严谨地审视地盯着我:“姚風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你以为我会稀罕这些莫须有的身份和位分——”她慢慢地走近我,倾身微微凑近,用最恶劣的口气,说话每个字几乎都咬着说道:“我在上一个王朝是怎么过来的,难道你还看不清楚吗?还是说眼前的一切荣华富贵、俯视一人之上的位置,让你自以为是地被当今圣上给予你一切权利、身份和金钱蒙蔽了双眼,以为自己走到了权利的巅峰就以为别人也会充满羡慕希冀地眼巴巴祈求你能拉他们一把。如果你是这样想我的,我姚玉真是瞎了眼!”
“姚玉,这里是皇宫,即便你对我说的话有什么不满,我方才的那些话绝无你说的那种意思。”我极快地打断她,离她近在咫尺地用声气劝她消下气,道:“你既然不想多呆在这里,我......现在就带你出宫,好不好?”我薄怒不过一秒,在看到她半边脸红肿的印子,忽然软下心来耐心地道:“是我考虑不周,让你生气了。”
她凉薄勾唇的唇角才堪堪地收敛,我此刻才真的意识到姚玉面对陛下的时候,她真的不知道陛下就是当初与她相识的诸葛荀。
然而现在再解释在她眼里都是多余的,一切都太晚了,她和他终究错过。
“当初是你求着我来着,也是你答应我所提的一切要求,现在忽然说强留我的话,镇国公你是不是太出尔反尔了。我已经给你十足的诚信,你呢是不是该履行你当初答应我,让我带着我的孩子回到铭镇。”她侧头昂起了下巴,目光疏离地望着皇宫连绵不断的高楼建宇,忽然她别开了视线,好像她看一眼那些景色就觉得眩晕。
没多久,我带她上了一辆离宫的马车,我骑在风影上,挥退了周围护送的护卫兵,由我单独送她出宫。
我们走到一条空旷的宫道上,不远处便是出宫的大门。
我扭头,看向马车上的软帘,没有春风拂开一角,让我看到她在里面的样子,可我还是惦记事地小心启口:“你的脸还疼不疼?”
车内,她没有回应。
我心比较受到折磨,懊悔方才在殿外不该问她那些话,心里无比愧疚。
“等我回去告诉陛下,一定好好惩戒瑶宸妃。”我沉下决心道。
过了一会儿,就在我以为她彻底不想搭理我的时候,一阵微风和着她淡声如私语的声音从软帘被轻风掀开的一角传了出来。
“不过是个医盲,与她一个娘娘计较不值当的。”她轻描淡写地想撇过去。
“你就这么轻易地放过她了吗?”我又不甘心,心里一直忘不掉她在宫中成为余副总管的样子,威风凛凛,对她不友善的人惩戒不饶人的景象。
她曾经下狠手把冷宫里的欺负她的公公们都逼疯了,还时不时给庸公公下无数的套。
只听到她叹了一口气,语气淡而明泊:“当医者,这种形形色色的不堪被欺被辱骂的场景见得多了,我要挨个跟他们理论,还是别当郎中了,不如像现在这般忍忍就过去了。”
她沉默一阵,我抿紧了唇,侧眸看向软帘,那声音没有隐忍却透着疲惫地靠在车壁上。
“有我这个镇国公在,你无需去忍。”忽而想起她在宫外是不是也遭此横欺,我心里不免对她多了些疼惜,心里无数次想问她出宫到底图了什么,嘴里却忍不住说出我心中的担忧:“你这六年里是不是也受很多人欺辱。”
忽然车里她轻笑一声,没有冷漠,而是充满对世道习以为常的见识,道:“出来混总要受那些非人待遇,虽然我是一弱女子,但我也有保命的法子,即便有男人想对我做什么,我有的是法子治他们趴在地上醒不过来!”
“所以就像你出宫头年里在路边刺死了光禄勋家的庶公子。”我道。
“嗯。”没想到她很快承认了,道:“与其受制于人,不如对他先发制人。”
“你就不怕缠上官司吗?”我心里隐隐对她不公不幸的境遇捉急,她都受如此欺辱了,现在谈起的时候,她仿佛在说天气晴好一样。
“哥,你希望我惨死在强我人手里吗?”她反问一句。
“不,不希望。”我只希望她平平安安的,别像当初那般鲁莽行事,险些害了她自己。
“那不就得了,何必纠结缠不缠身的话。我一没被那庶公子碰过,反而反手解决了他性命;二来我也保护了我自己想保护的,做到问心无愧。至于缠上人命官司,那些都是后来之事,不过请哥哥放心,这点人命官司难不倒我,证据在我手上,即便被人抓了把柄,我也有办法明哲保身。”
她说的气定神闲,我微松一口气,才恍然当初她偷逃出宫并不是她一时兴起,而是她早就这么想干了。
我默默从衣兜里掏出了瓷瓶子,搁在窗口边框上,道:“我知道你医术精湛,不需要我给你的创伤药,但我带你进宫终究让你受了无端的欺辱委屈,这点药瓶算是哥对你赔罪,领了哥哥的心意吧!”
她静静看一会儿,终于松口地接过:“好吧,哥哥的心意我领了。”
正当她去拿走我手里的药瓶,我使劲握紧没有立时松手还给她,她的手便也在我握着的瓶身上面顿住了。
趁她迟疑一声,我道:“但是你毕竟是我请来的,在我眼皮子底下受瑶宸妃掌掴。你不想追究瑶宸妃那一巴掌,我却好似也被瑶宸妃打了一巴掌一样,瑶宸妃必须受到惩罚!”我下定决心地看着窗口软帘下面露出她月白袖口翻出一截纤细白皙的手腕,还有她握着另一半瓶身。
“哥哥,你知道方才我为何忍那瑶宸妃一巴掌吗?”见我等她答案,姚玉娓娓说道:“从前能一手杀死光禄勋家的庶公子,是因为我没有任何人可以牵挂,不怕缠上官司危及到我身边的人;现在我有了那两个孩子,很多事我不敢贸然出头,若我遭殃,谁来照顾我的孩子,也不希望孩子在这个世上孤零零的,没爹没娘的,不如我忍那口气,挨打就打了,忍那几口气算什么,左右没有我陪伴孩子重要。”
我心里无端感到堵得慌,她说她为何孩子才不与瑶宸妃正面刚,可是我心底里到底没能因为为她出头而感到不甘。
“其实。”她倾身靠近窗口框沿上,看着我灰败沉思的脸,她故作轻松地道:“到底到最后我还是没能忍住。”她胳臂搭在上面,手轻抚了下脸颊上的一圈红印。
我骑着风影,微微控紧了手里的缰绳,与姚玉的马车并步走去,金色阳光洒在她脸颊上,金芒的肌肤上突兀着那一圈手掌印的红。
“陛下喝一点水都会要命吗?”想起瑶宸妃执意喂陛下水,她看起来是有点做作,但她是真的担心陛下,关心则乱了。
姚玉耐心地眨了眨眼睛,点下头,语气缓而耐心地说道:“术后病人胃肠蠕动和消化系统还未完全恢复,过早进食水易导致腹胀、腹痛,还会出现并发症创口感染或出现肠梗阻,到时候我即便成了神仙也救不了你们陛下。”
我点点头,她说得清晰明了,再听不懂的人,比如瑶宸妃就因为听到了陛下说要水喝,她揣着一门争宠的心思执意喂水,这无疑是害了陛下的命。
看着她坐在马车里面,手拿着我给她的创伤药褪下了窗框下面,低声说道:“可惜了,你和他终究错过了。”
姚玉激的猛抬起头透过窗口看我,茫然又蹙眉问:“什么错过了?他........”姚玉要问忽然抿紧了唇,半晌才张口轻声问:“刚才进宫那一路,我没有看到他的府邸。”
我心“咯噔”地沉入海底一般,不知不觉手里握着的缰绳忽然发紧,惹得风影不耐地嘶鸣了一声。
看我盯着她看,不言语,姚玉支吾地小心翼翼地问:“他到底在哪?”
“你说谁?”我一时难辨真假,明明她见到了躺在云泉殿里的陛下,她也刚刚亲手救了他一命的那个人,她竟然看不出给他做手术的就是她一直在找的人吗?
忽然想起她方才一路上,透过软帘执着地望着外头,一一从她眼前略过的风景和街巷,原来她在找他的府邸。
“诸葛荀啊.......”她声音极轻,如清风喃喃地低语。
我怔然,呆呆地看着,她一脸小心翼翼地希冀从我嘴里知道他在哪的答案,可是事情又似乎回到了原点,有种解释不清地说来话长,又不知道如何跟她解释,当年陛下隐姓埋名,化名诸葛荀混入宫中,一来是为了接应高覃,二来也是为了找到她而利用她,看看能不能从她身上找到对陛下恢复一统霸业上的用处,谁知他后来逐渐不想利用她了,我也才知道他对她有了那么一点心思。
见我许久无言以对凝视着她,姚玉眸光从希冀的光中一点点慌乱:“他死了?”她颤声地艰难问出口。
看着她逐渐瓦解破碎的表情,我旋即摇摇头,心底里莫名有种苦涩,明明知道真相,可是出宫的路在慢慢缩短,我实在无法跟她促膝长谈事情的来龙去脉,可越是这样,我心里越是感到捉急。
万一她知道了真相,会怎样?我不敢想,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出什么岔子。
一道泛白的痕迹撞进我游思的眼里,我视线慢慢向下,逐渐清明的时候,才看清是她的双手紧握着窗框上面,由于太用力,指间都抓在硬邦邦的木板上发白。
我敛起视线,回到她面上,她双唇张了张似有话要问,忽然后面一声马蹄声由远而近地跑过来。
“喂!”那人爽朗桀骜地打马跟上了姚玉马车另一边,才拉了拉缰绳,他让自己的马慢慢跟姚玉马车齐平。
我从马车另一面看到了他半个身子隐藏在那一面里,不用开口问,便知道是谁。
他怎么来了。
我正惊讶之后拧起了眉头,他来的真是........我狠狠地咬住后糟牙,愤恨自己为何带着姚玉出宫路上行动这么缓慢,竟把他捷足先登地踏马过来了。
姚玉听到那人一声“喂”之后,难以置信一瞬间,翻起了白眼,接着听到她“哗啦”一声,倾身几乎冲到另一面软帘,掀开之后,她冷灼的语气满是不屑不满地问:“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我的未婚妻,不成吗?”他看她狡黠玩味地笑,似乎对她,他势在必得一样。
“范统领,你搞错了,你我素昧平生,别再乱用称呼!我不是你的妻,当今长公主才是你的妻!”
姚玉说话比较冲,我听着他们俩不像素昧平生,倒像是打情骂俏里结仇了很久似的。
“我没有搞错,赵妗,找到了你,休想离我半步。你,我是娶定了!”范奕辰信誓旦旦地说着。
“你——痴心妄想!”姚玉听到此处更加激动地嘶哑怒然,她冷冰冰警告道:“你别忘了,我男人还没死!”
“那又怎样,把你抢过来不就好了。”范奕辰根本不屑一顾地勾了勾笑,荡漾着痞气,道:“让我好好弥补你,以你失踪久不露面的男人,他如今的身份也够不到我这个位置,我现在这个位置想要你,易如反掌。”
“魏凌,你......你不要脸!”姚玉几乎气结地险些压抑地嘶吼,她忽而在车内动作极大地响了两声,她掀开了我这方的软帘,脸上早已青筋暴跳地道:“哥哥,帮我,他要抓我入他的府!”
她激动、反常、慌张中充斥着恨意,我看了几眼她灼急中通红了眼,似乎他们的关系比我想象的还要关系匪浅。
她哀求惶恐地用手扒紧窗框,另一只手拍窗框下的车壁,我冲她点头,试图安抚她,岂料由远及近多出来很多马蹄踏在路面上的声响,我才扭头,忽然几道黑压压的两三个身影,我一眼看着范林军腰中挂着蓝色腰带地将我围住了。
“你要干什么?”姚玉看到源源不断的蓝带军兵团团围着她的马车,和我的风影一块“护送”出宫,她声嘶力竭地叫起来。
“范奕辰你这么做岂不是太过分了,竟敢在天子脚下行这卑鄙手段。”我才看清范奕辰是找到我单独带着姚玉出宫的空隙,才悄悄带了他的范林军团团将我和她围住了。
“我不管姚镇国公跟我未婚妻是否真是义兄义妹的情分,她本就是我的人。”他赶马朝前走了一步,从另一个车缝里露出他整个人形,手里攥着鞭子指着我,优哉游哉的状态好不潇洒道:“她今日无论如何都必须随我入范府!”
“喂,范奕辰你别忘了你真正的未婚妻乃是当今敏长公主,而不是我!”姚玉怒气冲冲地叫道。
我头一回听出她憎恶无比的声音,她喊得整个空气中都充斥她声嘶力竭的声音,连空中的飞鸟都听到了,本来从头顶慢慢飞过,忽地“嗖”一下地飞得无影无踪。
“哟,玉儿你怎么不叫回我表字了。”
我蓦地睁大了眼睛,睁睁看到范奕辰低头靠着她的窗框旁,笑得痞气,似在有意挑逗。
范奕辰刚刚叫她什么——玉儿!
在我怔愣的时候,范奕辰笑得轻声,有床畔低语叫人听了脸上忍不住发红,道:“我还是喜欢你叫我表字,我表字就叫魏凌!”
听闻范奕辰之前表字不是这个字,最近不久前,也就是从战场上回来之后,忽然改了表字——原来是因为她,他才随她叫的改了“魏凌”的字。
他的字很怪,因为带了异性“魏”,而姚玉突然不再叫他“范奕辰”,每次生气的时候,却破口大叫他“魏凌”。
看来她和他的关系果真不一般。
范奕辰无视她的怒意通红的脸,笑嘻嘻地道:“无论如何,我都不肯再丢你不管了,上辈子的教训吃一次就够了,这辈子我定要好好弥补回来。”
姚玉咬紧牙关,似在咬碎了银牙地恨意道:“我不要你弥补,你最好离我远一点,否则我不知道要对你做出怎样残忍的事来!”
“嗯,死在牡丹下,做鬼也风流!”说完,他看着她狂笑起来。
“杀你,我还怕脏了我的手!”姚玉愤愤地从牙缝中挤出了不愉的声音。
“好,乖玉儿,好好看着我怎么把你娶进我府上,这回我不会再丢下你了。”
“魏凌,你无耻!”
她越骂得难听,范奕辰脸上笑意璀然,温软又宠溺着。
“镇国公在此,我看谁赶碰一下!”我手即刻摸腰上刀鞘,拔出了剑,银光亮闪一晃,周围将我困在里面的范林军动作稍缓,他们离我几寸距离,谁也不敢头一个过来控制我。
“镇国公你省省力气,我来就是为了拦住你,她,我带走了!”范奕辰用脚蹬轻碰一下马肚子,贴近马车窗框旁,他一只手打在窗沿上,把紧了,头探到掀开一半的软帘里,柔声蜜意地对她说道:“玉儿,你的两个孩子也在我手里。”
姚玉本欲掰开他抓着窗沿的手指头,听到他提到“孩子”,她即刻停止了挣扎的动作。
“魏凌,你想把我的孩子怎样,若你敢碰他们一根手指头,我定要杀了你!”
灵儿和循儿成了她的软肋。
“玉儿,你放心,我绝对不动孩子一根手指头,相反我会视他们如已出。”他轻柔地说道,手上宠溺地在她手背上抚过。
“谁要孩子跟你姓,他们永远姓诸葛!”姚玉又恨又气,狠狠地瞪着他笑得桀骜痞气,搁在窗沿上的素手渐渐攥成拳。
“哦,诸葛亮,你前夫的姓挺三国的!”他笑得邪肆。
“喂,你没听明白吗,魏凌?我有过男人了,你还看不懂吗?”姚玉指着他怒骂道。
他笑得不为所动,仿佛她说的都与他无关要紧的话,道:“玉儿,我说过,只要你还在我手里,不管之前你跟过哪个男人,现在你依然是我魏凌的女人!”
姚玉“呲”地一声鄙夷,气结地指着他:“你真是疯了......幼稚!”她厌恶地别开脸,只要他在她眼里占一席位置,姚玉都觉得恶心极了。
原本马车周围几个范林军骑马护送,不多时忽然走过来更多的宫中禁军,层层把马车和两个将军包围住了。
范奕辰看自己身边范林军随从后面多了好多面生的面孔,便问:“你们打哪来的?”
那禁军手握着缰绳控制着马跟在范奕辰身边,道:“回范统领,陛下有令,镇国公和赵郎中今日不得出宫,需得回宫听候发落。”
“陛下,又怎么了?”范奕辰说的时候,越来越多的禁军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范奕辰只得答应一声,随即手拍在车窗下的车壁上道:“玉儿,下车!你放心,无论陛下怎样发落你,我都会好好保护你!”
我看到禁军,等着他们拦住范林军包围,才下了风影,回头瞭望不远处,几个太监围着中间步辇疾步往这里走来。
姚玉扒开了门上帷幔,范奕辰紧走到马车头,朝她张开双手道:“来,玉儿下来。”
姚玉回头看一眼,慢慢转过头,视线垂下,见范奕辰殷勤的样子,她没好气地别开眼道:“你安什么心,谁要你保护。”头不搭理地往我这边看来,问:“哥,怎么了?”
我眼看明黄卤簿的仪仗越来越近,我大踏步往车头走过去,不想范奕辰还站在她面前膈应我。
趁我没与范奕辰四目相杀,姚玉走前一步地揽住我护腕,问:“云泉殿是不是有什么事?哥,我跟你保证,陛下肠痈只是小手术。”她伸出鸡米粒的两根手指,说道:“绝不会要陛下的命,也绝没有任何后遗症和并发症。”
我看她焦急脸上通红的样子,明白她这回不是担心陛下安危,而是担心自己还不能不能好好离开皇宫。
我安慰地伸手在她肩膀上按了按,轻声道:“别担心,有我在,陛下不会拿你怎样。”只是我心里犹疑不定,我总有预感此番那么大的动静,姚玉恐怕一时半会很难离开皇宫。
要不,为何苏公公小跑过来冲我们甩了浮尘搁在手臂上,对我们躬身恭敬地说:“启禀姚镇国公、范统领,陛下有旨:今日凡进宫的人,任何人都不许离开。”我望着坐在步辇上陛下一脸苍白病容,手捂着刚刚姚玉做完手术的位置,无神的目光落在姚玉身上顷刻间放亮起来,我担心姚玉恐怕不能如她所愿了。
陛下半个身子斜依靠在椅背上,面容苍白憔悴,看到我们三个围在禁军中间跪下来拜见,范奕辰竟然不顾陛下在上,伸手要去拉姚玉的纤细手背握住,姚玉愠怒地翻手脱开,抬头转眼瞪了他几眼,范奕辰不甘地垂头,而被她甩下去的手重新回来,堪堪地挨着她跪姿旁的外袍下摆处。
“臣等参见陛下。”我说完一句,微微抬眸,悄悄去看陛下无神空洞的目光一抹倔强地垂目在姚玉和范奕辰小幅度撕扯的动作上,他脸色忽地暗沉下去,不着痕迹地手捂握着剑唇咳嗽了一声,引得范奕辰退出手去,姚玉最后狠狠撇了范奕辰一眼后,回归地垂眸在自己的双膝下,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
“小民.......参见陛下,请陛下万福金安。”姚玉敛起刚才不好的脾气,重新调整了呼吸,平心静气地说道,然而谁都听出她语气里冷漠疏离又掺杂颤抖。
陛下垂眸盯着我和范奕辰中间,不动声色地伸出手来,苏公公立马机敏地凑上去,举起手臂搭了过去。
陛下手按着苏公公手臂上,下了轿辇之前,又有几个小太监围了过去搀扶着陛下安全落地。
象征皇家色彩华丽,精工绣云龙的靴子缓缓朝中间走踏过去,苏公公一路小心翼翼地搀扶着,陛下手轻轻按着腹部,快走到姚玉身前的时候,他咬了咬牙,褪下那只手,堂堂正正地站定在她面前,又堪堪置气地挡在了范奕辰身前,似乎要把他从姚玉紧挨着的位置挤出去。
我看着他彰显他宣誓主权的举动,他身子挡住了姚玉,用阴影盖住包围住了她周身,看起来他在给她挡太阳,实则他周身充斥着把她禁锢在他的阴影下。
阳光很明媚,照在他脸上泛出金白的光芒,掩盖住了他的病容,就像平常人一样没有任何异常,然而他俯视她头顶的目光阴沉不定,眉宇冷峻如刀,分分寸寸逼视过来,而她却毫无察觉地始终低着头,看着的只是一地他覆盖过来的阴影,与她的娇弱阴影融为了一体。
“姚玉。”他唇微张,唇瓣上沙哑磁性地溢出来,听得人心里嘶嘶地拔凉。
“嗯?”姚玉霍地抬头,直直地撞入他深邃如渊的眼眸中,而他像是深深地攫住了她的目光,毫无顾忌地困住她充满惊愕的面庞。
姚玉疏淡的双眉微微一蹙,她大概猜测又惊讶眼前尊贵的陛下怎么知道她的真名,随之投过来异样的目光也让范奕辰侧头望向姚玉,他大概想不到她赵妗的名字不过是个虚名。
“你........”姚玉沉吟着直视他。
“大胆刁奴,你竟敢藐视陛下,以下犯上,犯了——”苏公公厉声喝起来,“威严”二字还没从他口中溜出来,就被陛下突如其来的举动失声了。
“在朕面前,朕之前对你说过,不会以礼约束你。”他倾身,苍白的脸上因为轻微屈身的动作,他脸上渗出密密麻麻挂上了水珠,但他动作不停,手掌挨了姚玉纤弱的胳臂立马圈进手掌心中不再放开了,将她提了上来站着面对他。
姚玉茫然地抬眸觑着他,胳臂抽了抽,怎么都挣脱不开他,她眨眼睛在他脸上打量,嘴上讷讷:“陛......陛下怎么知道我.......的真名?”她慌张地忘了疏淡疏离,就连称呼都说错了,看来她被他的样子吓到了。
她或许无数次开始怀疑人生:他和她很熟吗?
“我当然知道呀!”她看他灼热猩红的目光刺到了,别开眼,扭动胳臂,而他紧紧抓着她拉近了他面前,他脖子朝她低下去,脸靠在她侧脸,白无血色剑唇近在咫尺地贴在她耳垂上去。
“陛......下,冷静,你.......”她眉心蹙不耐地拧成紧锁的“川”字,嘴里终究忍不住地痛呼出声:“您......抓疼我了!”她疼得脸上不再冷冰冰的,换之她发憷地蓄满了湿漉漉的眼睛。
她无辜地望向他一汪深渊里的海水,他就像漩涡一般把她强制地卷进他黑暗里。
“姚玉,你要上哪去?”他执拗地拉她更贴近他的胸前,感受她纤薄的手臂温温带着清香地贴着他的胸膛,“你还想要上哪去?你没看见,我一直在这里等着你回来吗?你没发现,我站在这里日日夜夜期盼你回来的那一天吗?”
“陛下,你在说什么啊?”
姚玉一头雾水,双目由于胳臂上传来他攫取地用力而痛楚地通红了她眼尾
她很想逃离他的时候,他将另一只手掌捧住了她的脸颊,轻轻地道:“这回我绝不让你再从我身边逃走了,姚玉。”他缱卷呢喃地唤她的名字,俯头用手沿着她的面颊抓握住了她后脖颈,强把她按在他的剑唇中,把她的朱唇包裹在了他唇瓣里,轻轻吻着,又狠狠地鼓起了他腮帮子。
“唔——”姚玉在他热烈的吻里被啃了一声痛,双臂夹在他们胸膛之间,抵着捶着,也无法将他从她身上脖子窝里剥离。
他吻了没有多久,就从她脸上滑向了她的耳垂下脖颈里,姚玉还没来及去推开他,他忽然身子往下沉,整个头眷恋地搁在了她的肩头上,整个身子如大山一般将她纤瘦的身躯压境了下去。
“陛下......陛下!”姚玉叫了好几声,他不闻所动,身躯挂着她,摇摇欲坠。
从我角度看,陛下的脸埋在姚玉脖子窝中,他紧闭上了双眼。
我和苏公公连忙朝她们二人围过去,苏公公一声:“哎哟,陛下晕过去了!”
“陛下怎么了?”不知何时,远处姚萃从轿辇旁经过,疾步走来,看到陛下全身压在姚玉身上,欲落不落。
姚萃神色立刻慌了的连忙吩咐道:“来人,将陛下送回云泉殿!”
苏公公与几个太监和宫内禁军一起把陛下从姚玉身前剥离开来。
姚萃望着陛下昏了的坐回轿辇,回头见到姚玉时,目光骤然犀利地眯了眯,语气威严不善地道:“将他打入牢中,听候发落。”她盯着姚玉一身被陛下弄乱的褶皱的衣裳,硬生生地剐着她。
我连忙上前,劝姚萃说道:“皇后你这么做不妥,她——”
“本宫是皇后,看谁还胆敢替他求情。若陛下有一丝一毫伤了龙体,镇国公你担当得起吗?”姚萃警告地盯我一眼,似在保我又似在为了保我而去牺牲姚玉。
而我一再替姚玉说情,说服姚萃,让姚萃收回把她打入牢狱的决心,姚萃干脆叫来禁军团团把我和她硬生生地分隔开来,我眼睁睁地看着姚玉被禁军们架着要挟着将她弄到黑暗无天的大牢中去。
陛下生死未仆。
姚萃要姚玉顶替了我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