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身上的痛楚减轻了好多,腹部上的伤口不再那么撕扯地疼了。
这一觉我似乎睡了很长很舒服,平日里我睡眠并不安稳,大概是与处理手里的奏折见了太多大臣,也可能是政务缠身,使我睡眠不安又浅,经常因为一点动静,就像一根针轻轻掉落在毛茸茸的地毯上,我都能立即醒过来。
由于长时间睡眠缺乏,导致上朝接受百官朝拜的时候,总是会觉得疲惫不堪,甚至因为一点国事不痛不痒的小事,我都迁怒于他们,所以他们在回答我的问题之前,都要考虑很久。
稍不如我意了,我便会将他们革除,或者削去他们的爵位,降低他们的薪俸。
大殿里的宫灯被宫人们摁灭了,从窗户透进来的金光在地板上投下一片阴影,我榻前空无一人,曾经站在那里的人竟奇迹般地消失了。
看着前方空空的位置,我即刻感到惊慌失措顿时慌了神,我拼命想要站起身,却发现自己全身无力,根本站不起来。
“陛下,您醒了?”
苏运从附近及时地走上前来,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满脸挂着欣慰失而复得兴奋的双眼,那里被他激动得热泪盈眶了,走上前凑近到我身旁道:“陛下您可算醒了!”
“苏运,朕怎么了?”从他泪眼婆娑的脸上,就知道我一定睡了好长时间了。
“回陛下,您已经睡了两天两夜了。”他激动得不能自持,浑身发抖,手伸过来搀扶在我手臂上,我能清晰的感受到他的颤抖。
“朕睡那么长时间........”我感叹一声,忽然想起那夜的她,我惊慌失措地往周围延伸至殿内每个角落,急切地寻找,始终找不到她的身影。
“苏运!”我惶惶地反手抓住了他颤抖的手臂,:“姚玉在哪里?人呢?”
苏运弯弯的眉眼因激动到一半,表情呆呆地滞了一下,小心地从哭腔中平稳了语气说道:“陛下放心,姚娘子没走。”
我那颗几乎要失去的心脏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松了口气。
看到我,苏运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敛下眉斟酌出口:“陛下您这两天睡着的时候,姚娘子差一点又要遭殃了。”
我眉毛一凛,瞪向苏运。
苏运了个寒颤,将这两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启禀陛下,您前一夜睡了之后,转天昭贵妃便体力不支地晕在殿外,她晕倒云泉殿的事传到了凤祥宫,皇后带上瑶宸妃一起过来以看望陛下名义,让人先把昭贵妃送回了宫中,并请太医诊治。”
“接着皇后和瑶宸妃入了云泉殿,奴才知道陛下不喜宫妃进去,奴才拦住了她们,可皇后和宸妃娘娘担心陛下得紧,见奴才不放她们进去,皇后一怒之下把王院使叫来了。”
“王院使过来非但不听皇后的话进去看望陛下,还说........陛下身边已经有合适的人诊治陛下了,王院使就跪在那求皇后放他回乡打算养老,他以为陛下不需要他了。皇后质问奴才,为何不把赵郎中叫出来。奴才只好进去叫姚娘子出去,姚娘子知道皇后在外边,她说不想见人,奴才听姚娘子意思,她不想示众于人,奴才也瞧着姚娘子似乎有意想离开皇宫,遂叫奴才把姚镇国公过来。”
听到此处,知道姚玉又想出宫离去,我紧紧攥紧了拳头——她还想抛下我离去!
“然后呢?”我用力攥了攥拳头,强忍着心中的惊涛骇浪,嘴里苦涩地问道。
“陛下有令,姚镇国公在没有得到陛下允许的情况下,不得入宫。随后,奴才又向姚娘子转告了您的圣旨,姚娘子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良久,她丢给奴才一张白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她为陛下治疗的病历,让奴才回来一定要送到王院使那里。依奴才看,姚娘子并没有和王院使争夺太医院之位的意思,这才光明正大地将自己为陛下治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写在纸上,呈给了王院使。”
“王院使看了没有?”我问。
苏运轻轻摇头说道:“王院使看也不看,直接说转交给皇后看。”
王院使此举,我也理解,毕竟宫里除了我,就只有皇后有执掌整个皇宫了,每个宫里人也都听皇后的。
“皇后看了一眼,忽然说了一句荒唐就要破门而入。”苏运说道。
我心急如焚,猛地坐起身来。
就在我情急之下,强忍着虚弱,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苏运及时止住地扶住了我,还将我轻轻按回在床榻上。
“奴才按陛下吩咐,任何人哪怕是皇后都不得入内!”他语速很快地说出来,等我不再挣扎了,同他一样焦急地等待最后结果,苏运道:“皇后破门而入的时候,元丞相过来了,他也想看望陛下,拜见陛下,但看到皇后破门而入,又从奴才口中得知陛下任何人不见,元丞相先用上下尊卑的口吻安抚了皇后一顿,然后看了看王院使拒绝分享看姚娘子写的纸,最后说等陛下醒来,再听陛下对姚娘子怎样决定。但皇后担心陛下睡了一整天还未醒,元丞相权衡了一下,向皇后担保若陛下今日还不醒,就与皇后一起审问姚娘子,替陛下决判姚娘子的去处。”
我静静地看向前方,隔着垂挂的纱帘外余香袅袅,偶有白衣倩影朦胧如静若兔子,那是姚玉在另一个侧室里,看不真切她一动不动的白衣联袂在干什么。
“元丰替她想到了什么去处?”我冷声低调地问了一句。
苏运从我身上感觉到了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他的语气也变得谨慎起来。
“启禀陛下,元丞相大约与皇后的想法一样,将她打入地牢,静候审问。”
我一手捶按在榻沿上,眉中闪过一抹寒光,但这寒光一闪而逝,声音也变得柔和起来:“姚玉她在干什么?”
我暂时抛下外边的人,就让他们都在外头耽搁一些时候,唯独她,我不愿意,怠慢一秒,又转而感到失去的感情失而复得的新奇感,给我一种每一天都是温柔小意的新奇。
“回陛下,姚娘子昨夜一夜未眠,一直在忙着捣药忙着写陛下病理备案,还一式写了好几份,似乎不只送到太医院的,也是为了给王院使看,最后就是陛下和皇后写的了,刚刚在陛下醒来的前一个时辰,姚娘子受不住困才趴在桌子上.......”苏运磕巴着,我听出他说的是“打盹”二字,生怕我责怪他没有照顾好姚玉,便改口道:“睡了一会儿。”
昨晚她一夜都没睡!
还为了写这些无关紧要的医案!
还要一式写好几份!
我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又为她的拼命感到不值,还心疼她刚刚才睡了两个时辰。
难道是因为我吗?
我猛地双脚下地,苏运赶忙凑过来,跪下帮忙给我穿好了鞋。
我起身,双足发软,走路像是踩在棉絮上,苏运紧紧地搀扶着我,顺着我目光急切地往侧室走去。
“她也太拼命了。”我转头瞪向苏运,斥声:“你怎么照看她的,不能提醒她不要做这些吗!”
苏运欲哭无泪,皱着眉头不敢直视我:“奴才劝了,可是姚娘子说,若不给陛下和王院使他们写出诊治的医案,怕他们以为姚娘子做的都是空穴来风,不能按照陛下和王院使的医术行事,所以她必须详详细细写好了,若太医院愿意继续用她的方法诊治陛下,姚娘子可以将这份医案交给陛下,陛下也可以放心。”
什么放心,什么空穴来风!
我听到的都是他们对她的刁难!
怕我这个做皇帝的以后只偏心她一个宫外有名无籍的郎中,而不再去理会太医院这些人。
王院使乃是皇后身边的一双眼睛,无时无刻不在盯着我的身体。
“安什么心,朕看他们心有芥蒂,恨不得拔除她!”我甚至也能猜想到,以后他们还会给姚玉安了一个“妖言惑众”的罪名。
“皇后到底在安什么心?”我恶狠狠地说道,然后停住了,回头对着苏运和背后的房门,眯了眯问:“难道皇后知道姚玉存在?”
苏运摇头道:“皇后娘娘暂时不知,只认为是宫外什么都不懂的郎中恐伤了陛下。”
我不屑的撇撇嘴,径直往前走。
苏运又道:“陛下,其实皇后真不知赵郎中就是陛下心中日思夜想的俪宸妃,她之所以对赵郎中有偏见,完全是因为她不知道,难道姚镇国公没有告诉她姚娘子的真实身份?”
我斜睨了他一眼,看着他对姚玉的称呼,一口一个“俪宸妃”地叫着,说道:“你倒是比外头那些人更明白朕心里想什么。”
苏运见状释然地松了口气,显然他为最开始对姚玉苛责而在找补偿的机会,怕我醒来对他秋后算账。
他讪笑说道:“陛下,奴才自知愚钝,跟了陛下六年,伺候陛下六年,陛下心里想什么,奴才自然随陛下所想所做。”
讨好的话我听多了,确实苏运不是我从小跟过来的,他是我乳母容嬷嬷推荐的她之前老乡。
“嗯,你别跟朕进来。”
终于走到侧室外门口,我让苏运别再跟着我一起进去见到她了,我想自己进去跟她单独在这里待一段时间。
“陛下外边的人.........”苏运犯难地问,“您若是不想见到皇后他们,奴才叫人把皇后他们请回去。”
叫他们回去不易,因为他们都翘首以盼我康复,但是现在赶他们会引起前朝不满。
我索性甩了袖子,极为不耐地道:“你出去告诉他们,朕已经醒了,也暂时不见他们。他们若执意想见到朕,就叫皇后和元丞相在外头候着。”
听了我的话,苏云战战兢兢地答应了,然后转过身去。
我单手撩拨开纱帘,微微低头,朦胧一团洁白干净的倩影,仿佛剥开了乌云见明月一般,静静地趴在桌子上。
墨发从她臂弯处蜿蜒地垂下,如瀑的发端直到发尾变成了卷起波浪一般的卷发,跟我六年前见到的一样,卷发缠得我心里发痒发颤,一动,□□很快如火一般烧灼着我软肋,让我忍不住想沉溺在她的温柔乡里。
就像六年前一样,抱着她的软香,使她把珍贵的初欲给了我,如同她品尝过我的禁果一般,深深地刻进了她的身体和灵魂。
女子柔弱的身躯,忍不住令人怜悯地疼惜,纱白衣装素裹,颈白细腻,她静静地趴在那里,睡得深沉,仿佛被人遗忘了在这里,在她身上禁不住让人看着她曲线妖娆,或许她自己不知道自己身上让人看着多么迷人,让人忍不住抱着捧着她这种易碎感一点点地拼凑成完美,呵护在手心中。
我喉咙干痒难耐,俯身把脸轻轻凑到她干净皎洁的睡颜上,鼻尖蹭到她肌肤上,细腻柔软,而我又不敢把她弄醒,很快离开她侧脸,辗转到她脖子窝处。
一股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仿佛一闻清香立刻打开了多年前的奥秘,与很多年前一样,我闻到了她身上绿茶混合清香的香气,但是,这一次与上次不同,她身上不止绿茶香味,还有如树如花的香气,宛如她从碧落的丛林里走出来的精灵。
我低头闻着她白颈上的香味,脸上被她卷发蹭得发痒,宛如一根羽毛在我的心脏上划过,让我的心脏变得灼热。
就好像她的手指在我心里搔痒,在撩拨着我,在引诱着我。
心头涌上了一丝悸动,我的手指抚上了她那柔顺的长发,一直延伸到了她的发梢,我的手指宛如进入了她的隐秘之地,四周的藤蔓将我团团围住,让我无法挣脱。
其实是她的层层末端发尾勾住了我几根手指,让我即刻有了她用柔软的抱住了我。
我抓握她层层的卷发,低下头,在她的头发上闻了闻,是一种淡淡的茶味,夹杂着水蜜桃的清香。
姚玉,我一次又一次的在心中默念着,她身上那股沁人心脾的清香充斥着我的鼻子。
她的味道和其他女人不一样,让我感觉到了一种宁静,一种温暖,一种被她抚摸的感觉,让我情不自禁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到了她的气息,感觉到了她就在我的身边,恨不得将她永远绑在我的身边。
对,从现在起,我会想方设法地将她留下来,不管用什么方法,我都会将她永远留在皇宫之中,也要把她困在宫里,让我全心全意去呵护去倾心爱慕着她。
不知道对她身上的迷恋持续了多久,忽然吹来一阵轻风,一张纸飘落下来,落在我脚边。
而我沉醉在她卷发香气中,寻找我和她曾经眷恋的时刻,寻找六年前她趴在我身上拥抱的触感,感受我心跳为她加速炽热,让我感受她的一切都是属于我的。
不过,我记得她彻夜未眠,为我而写的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我心中暗暗感慨,她何必费尽心机,事必躬亲。
她来这里小心翼翼地对我们这里人仰人鼻息,看起来她事事都为皇宫里所有人考虑周到,其实她竟是在明哲保身的法子来保护自己。
我嗅了嗅她的发丝,目光落在了地板上的一张纸条上,我的眼前浮现出了一行娟秀的字,就像她的名字,带着一种女人特有的优雅。
“陛下,男,年龄……..”
才看了头几个字,我眉头渐渐皱了皱,通篇字体都与当今与众不同,每个字虽形似当朝的字体,却总是少了好几笔,也有一两个字我约莫还是看得懂得,可是要看一句的意思又都不懂字面的意思。
“啊哈......呼,现在多完时辰了?”身下的软轿如玉的女子身形朦胧地动了动,感觉到我站在她身旁,她带着哈气问:“苏总管,陛下醒了吗?”
她醒来时,慵懒地从桌子上抬起头,双手捂住了脸,轻轻搓了搓,嘴上哈气不停,声音亦是疲惫懒怠。
我手里端着攥张纸,俯视她的头发滑入了她脑后上,我这才看清她头上无一装饰,竟是用了灵巧的手法挽起青丝竟像真梳得垂落如婉月一般。
她双手捧住了脸,嘴上再次张嘴哈气连天,眼角湿漉漉地绷出了泪花来,粉如桃红,让人看着心醉沉迷。
我看着她揉成一滩春水,唇边弯起疏朗的笑容,她一举一动都牵引着我心里侯然一跳。
“苏总管.......陛下?”当她看清楚是我时,她如同一只受到了惊吓的小鹿,眼中的睡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惊讶和难以置信,因为她发现我就在她的身边。
“嗯,是朕。”我面上庄肃带了一点随和笑地低头看她。
“您.......”她漂亮的瞳眸在我身上流转,问:“您没事了,不感觉到痛了?”
“嗯。”我附和地点头,“朕没事了,多亏了你日夜陪着朕,照顾着朕。”
她吃惊地睁大了眼,张着口愣愣看我笑,半晌她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不敢当,都是民女分内该干的事........咦,苏总管不在这里吗?”
她见到了我没有如往日那般拘谨识礼了,也不在做往常那般一见到我就立刻站起来对我行礼。
见她这般没了礼数,我心情忽然愉悦一分,她现在活脱的样子比之前懂礼更生动得令我喜欢。
“苏运不在,朕没叫他过来。”
话落,便听到她深呼了几口气,然我看她藕一般的小手熨向了她的心口处。
“若是你不喜欢朕的殿里有人在,朕通通都叫他们出去不要进来,你看好吗?”
很明显,她刚才在我面前表现的很谨慎,可能是因为我周围有很多下人,所以她才会如此紧张,害怕被下人抓住破绽。
当她看到我独自一人时,她的精神和身体都变得轻松起来,这就可以明白,当她面对我的时候,她是多么的紧张,多么的不自在。
现在她这个洒脱懒散的模样,才平易近人地让我可更容易让我走进她的内心。
她眸光忽然没了笑意,伸手三指捏住了那张纸的一角,抽走了。
我手里被她轻而易举地抽空了,又听她说道:“这张不是陛下看的。”她在凌乱的纸张中抽出其中一张给我:“这张是陛下看的。”
我凝眉,看了一眼她捏着一张纸,纸张飘了我一脸上,生硬又柔和。
上面的字,我看了几眼,却是我认得的本朝的字体。
我一目十行,字迹娟秀,条理分明,她将我的手术步骤说得一清二楚,连器械,原理,药效,都说得一清二楚。
“其实你没必要写这些。”看到第三张,我轻轻叠起整齐对折,攥在手中。
“陛下,民女这么写是为了让太医院的人看了更明白透彻一些,若有些地方不标明,民女怕太医院以为民女的医术与不入行的乡野游医有什么分别,当然民女也是怕万无一失,恐生节外生枝。”她娓娓婉转说道。
我点下头,知道她心中顾虑,言外之意就是她不想平白无故地被人冤枉,还跟我说了一遍,让我明白她的意思。
“朕一直信你的医术,有朕在,太医院以及王院使谁敢质疑你说不呢?”
她笑笑,不置可否,转身对着我蹲身说道:“陛下英明,多谢陛下信任民女。”
“那......”我刚伸手过去,想虚扶她的胳臂道:“你........”
我有很多事要和她说,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所以,我必须走进她的内心,让她死心塌地地和我在一起。
她抬眸,见我伸手的动作,身子微妙地后缩了一下,我注意到了她的闪避,手刚碰到她,她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心骤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难受而又刺痛,她还是要防备我去接近她。
她盯着我伸过来的手,微蹙了下眉头,想起的时候,抬眸一瞬,秀眉只敢愠怒不敢表现地松平下来。
“陛下,民女写的既然没什问题了,而陛下您身体也没什么任何不适了。民女能不能自请出宫?”她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这一次轮到我皱起了眉头,双目隐隐蒙上了一层冷意,深吸一口气,反复三遍地想着她提出自请出宫的话,双眉越来越紧锁,心烦意乱。
她能不能不要总当着我的面提出宫的事,她不想见她的诸葛荀了吗?
我已经算计好,打算今日向她坦白我之前的身份,她就不能再等等。
我一不留神手摸上了腹部,才想起来用什么借口先留住她,免得她这么快就出宫去。
“朕的肠痈上还没拆线呢!是不是等段时间,朕等着你拆线,是不?”我一边说,一边注意到她那张沉稳的脸开始不安起来,她的脸因为焦急而涨得通红。
“陛下——”
我立马按住了太阳穴,双目一闭,身子晃了晃,听到她刚开口的话被我动作逼得没声了。
“陛下!”
感到有人扶住了我胳臂,搀扶着稳住我摇摇欲坠的身形,听到苏运的声音,我心里有一点失落。
“陛下,您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让王院使过来瞧瞧?”
我越来越不理解苏运的脑回路,眼前不是有个懂医的吗?再说了,这次的病也是她治好的,王琦不是也没办法治好我的病了吗?
“朕饿极了。”我强自按捺住心中的怒火,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同时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那就是拖着她吃顿饭,好让她多呆一会儿。
“苏运赶紧备膳!”
苏运赶忙应了一声,随即吩咐:“备膳!”
堂外的人开始鱼贯出去叫传去了。
“陛下——”姚玉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有些紧张。
我听到姚玉逮着机会跟我强调她出宫的事,我立马截断她,温和地朝她招手道:“你也同朕吃一些吧!”我不容她拒绝伸过手去,要拉她的手。
她眸光里慌了神,眼珠子刻意扫过苏运,然后从我的手上挪开,往后退了一步。
我僵硬地看她的动作,心里又熊熊燃起火气来。
“怎么,不想跟朕一同用膳?”我冷冷的声音像是一记重锤,重重地敲在她的心头,眼神逼视着她眯了一条缝。
“陛下,民女身份卑微,不配与陛下一同用膳。”她害怕看到我现在的怒容,低下头盯着地面,缓缓说道。
“哪有配不配,朕请你一起用膳,你还不愿意吗?”我把双手放回背后,紧紧攥成了不甘的拳。
姚玉低声说道:“不敢不愿意,只是——”
“哎哟,赵娘子您就别推托了,陛下说的话,别人听了都感恩戴德,您这是何苦来哉”苏运替她捏了一把汗。
我再想纵容着她,她总是不愿,最后让我很不爽。
“民女恭敬不如从命了。”听得她一声叹息,总算是答应了,不再提宫中之事。
我听了嘴角哼笑一声,转身朝前走几步,把三页纸交给苏运道:“你去拿去给王琦,并告诉他们,朕用过了午膳,会召见他们三个。”
“是。”苏运点头边应承下来,边接过我手中的纸,说道:“启禀陛下,瑶宸妃也来了。”
我的声音很冷,像是在下逐客令:“她过来添什么乱,叫她回去!”
“是,陛下。”
苏运退下后,我才转身对她说:“走,一块吃点东西吧。”
外面的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一丝阳光透过窗缝照射进来,将房间照得一片明亮。
我才发现这里侧室比较暗,不如我寝室那里亮堂,她抬头点头那一刻,我注意到她眼底有一片青色。
她等我走出去,我抬脚往外边迈两步,她才跟着我比我更缓慢地走过去,却不与我并肩前行。
我便走出了侧室,在往前厅的方向,我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盯上她双眼底一团青色问:“昨晚没睡好吗?”
姚玉低着头,跟在我身后,我走得越慢,她就越慢,听我问话,她也没有抬头,只是淡淡道:“民女不累,只是职责所在,这点通宵都是常有的事,请陛下不必放在心上。”
她怕我关心跟她多说几句,她就说这句来堵住我接下来的问话。
我偏不如她的愿,脚步逐渐放慢,背着手看向前方,但眼角余光里总是瞄着身后盯着她看。
“你之前在宫外也是喜欢做些悬壶济世的行头吗?”我倒是挺担心她在外面的日子,就算她能逃出宫门,外面的日子也未必好过。
她沉默了片刻,朱唇轻动:“在宫外民女喜好专注于耕田,并不如陛下所想那么高尚,若有人有疑难杂症在别处得不到法子治的,都可找民女试着去救治。但民女也不是神仙,能力有限,治不得,银两分文不取,治得了的,若对方家徒四壁,民女也会自愿为他们无偿救治,其余的,民女并不经常待在一处,更多的是四处奔走,查看谁家水患,谁家的田地不好,民女便竭尽所能,帮助谁家的田地里,免得遭殃。”
想起很久之前,她曾说过在宫外的愿景就是种地,没想到今日从她口中,她真如她所说的在种地。
“干旱、灾荒。”我轻轻地笑了笑,心里不免对她说的认为以她能力只不过尔尔。
耕田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一切都要看老天的安排,如果遇到旱灾,人力和财力都无法阻止,那就只能看老天的安排了。
“你还会做这些?”我扭头看她几眼,她都是低着头,不敢和我的眼睛接触,像是在刻意的远离我。
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陛下对民女眼光真是独到,的确民女做这些很微不足道。”
从她的语气来看,有顺着我的想法说出我想听的话,可我慢慢琢磨她说的那句话,隐隐感觉不是我所想的那回事,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蹊跷,只是她不愿意完全透露出说给我听罢了。
“在外面干体力活多辛苦啊,你就那么享受当一个田间妇女的乐趣?”我不禁为她感到悲愤。
既然那么累死累活的,她何必逃出宫去,自讨苦吃,还不如留在皇宫中,有我呵护,有我罩着,即便她在宫里种地,我都全部给她。
她为什么非要一个人在我眼皮子底下偷溜出宫去呢!
我越想,心里越愤愤不平,几次岔气地想扭头直接质问她。
我想问她:姚玉你到底有没有心!居然丢下我一个人,竟然丢我一个人在宫里,这种感觉并不是真正的幸福,皇宫之中,没有一个人是真心待我的,他们之所以会投靠我,完全是因为我的身份和权力,如果我没有了这一切,他们又会如何?我的命运,就是被抛弃,死亡才是我的宿命!
“民女喜欢做这些........就不觉得劳累辛苦。”她的声音低回轻柔,每逢我提到这里,她说话的声音开始细声细气的,不像方才语气冷漠拒人千里之外。
我心里替她这番话轻叹了口气,心里认清她真的喜欢种地的事实,而不是我关心则乱地以为种地是她唯一的出路。
姚玉,你真的是让我看不懂你。
慢慢踱步着,我们走到了前厅门口,苏运已经布好了一桌子菜。
我走在最前面,也最先坐在了秀墩上,我抬头看向姚玉,她的目光扫过四周,眉心又是一蹙地不安地垂下头来。
我深怕她在那些宫女和太监面前表现得太过拘谨,反而会失礼,于是我挥了挥手,挥退厅里所有伺候的宫女太监和女官们,只留下了苏运一人伺候。
“过来,吃饭。”我抬手朝她招手。
她蹲身行礼一番,看在我及时叫退厅里所有人,脚步不敢迟疑地朝我走过来,当她走到餐桌前时,却在顿了顿,没有落座。
她左右看了看,目光落在了我身边的座位上,又移到了我的座位上,仔细打量了一下我,然后皱起了眉头。
我坐着朝她昂首地倾身,看着她:“姚玉,怎么了?”顺着她的视线往空着的本就给她留着位置上看,抬头:“有什么问题吗?”
她的目光落在我身边的一个空着的位置上,讷讷地道:“这么靠近陛下,是不是不合规矩?”
我一眼看出她反感的样子,眉眼一片冰凉地转向苏运。
苏运立刻对我投过来的目光心领神会,站出来道:“姚娘子,是奴才安排的,奴才看您诊治好了陛下的病,便说若是陛下有何不舒服的地方,姚娘子就在陛下身边,也好伺候。”
听到苏运的解释,我很满意地看向姚玉,不过她还是一脸严肃,似乎并不相信苏运说的是真的。
我用拳头捂住嘴巴,不停的咳嗽起来。
苏运大惊失色,赶紧上前问道:“陛下,您又哪里不舒服?”
他慌他的,我把胳膊靠在桌子上,用胳膊托着太阳穴。。
“姚娘子,你快过来看看,陛下他又怎么了?”
我本想着她会赶紧凑到我身边,仔细看看我的样子,谁知道她等了足足一分钟,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想要袖手旁观,等我用余光偷偷瞥了她一眼,她这才挪了挪身子,走到我身边,居高临下地盯着我,不停地咳嗽。
她就轻扫了一眼桌上的菜肴,语气永远保持冷静地嚅唇启口:“粥热不热?”
“啊?”苏运一门心思在我身上,突然被姚玉这么一问,他一个激灵没反应过来。
姚玉秀美皱得棱角分明,对苏运的反应很是不满,拿眼抬向桌上,我面前的一碗粥,她一边伸手去贴碗壁一边又说一遍:“粥凉了,来一点温热的,陛下刚刚经历了手术,短时间内别再犯了胃病。”
苏运听清楚了之后,并没有立刻动手,反而弯下腰来,询问我:“陛下,这.......”
我按在额头上的手一松,狠狠地盯着他,苏运慌忙接到我不爽的眼神,连忙对姚玉答应道:“奴才这就赶紧换碗热粥。”
他端着粥就要转身走,姚玉冷声叫住了他,又寒声地敲在苏运心坎上道:“要温热的,太烫会伤了你们陛下的食道管!”
她慢条斯理的说着,语气中带着一丝懒得提,目光落在苏运跟个傻瓜一样呆呆的脸上。
“什么叫食道管?”苏运还不耻下问了,引来姚玉脸色冰霜。
“人吃东西会经过食道管。”姚玉看样子也愿意对苏运上一课,手指着脖子上往下一比划,道:“如果患者在做完手术之后,因为食物过热,导致食管受损,就会出现食欲减退,甚至出现厌食的情况。。”
“厌食症?”苏运茫然地学她说的词。
“所谓的厌食,就是一种长期的饮食失调,会导致拒绝食物,长期下去,还会出现营养不良的症状,简单来说,就是宁可饿死,也不愿意吃饭。”
姚玉耐着性子说了一遍,苏运还是找了个他听不懂的地方,正要开口询问,我却抢先说道:“还不快去换一碗温热的粥来!”
苏运听到我的吩咐,飞快地转过身去。
“等等,她的那一碗必须同朕一样地换了。”
“是。”苏运重新走回来,绕桌子一圈,拿走了姚玉未动的那碗粥。
等苏运走了,我回过头来,她轻浅说一句:“民女僭越了,陛下不要动。”不等我反应,额头上又落下她细腻温软的手心贴上了我额头。
我愣了愣脸色慢慢诧异了一下,感触到她手心里传来的沁凉细腻,我的心因为她的突然举动而变得柔软起来。
“姚玉.......”
她立刻撒开了手,后退一步,蹲下行礼道:“陛下您身子康健,看来从今以后,不用民女继续为陛下治病了。”
我俯视她蹲身规矩行礼的动作,我定定看着她纹丝不动的一直是这个卑微的姿势,好半晌,没叫她直起站起来。
我现在才意识到,与她相处短暂的时光,我发现她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不带感情的木偶一样,尽管她偶尔也会表现出对我的关怀,但是当我期待着她用温暖的目光回报我的时候,总是一本正经地瞪着我,似乎我和她只是一个陌生人甲乙丙,而她只不过是一个路过的人,看见我遇到了麻烦,她就会伸出援手,没有任何情感可言,只会干一些完全陌生的事情。
我由此心里气闷,老大不乐意地寒声问她:“若朕不愿放你走,你又该当如何?”
她既然连一丝感情都不给我,一个含情脉脉的眼神也不看我,她既然能坦荡地提出离宫的事,我为什么要指望自己用自己的真心和行为去挽回她对我的一点好感?
“陛下,您.......您!”她焦急地抬头,苍白的脸上立时泛起了红晕,看来我的话触碰到了她的底线。
而我不清楚她这焦急难耐的表情如何而来,又何来的底线。
听到她磕在地上的闷响,我睁大了眼睛,身子朝她拧过去,俯身就要对她捞拽起来。
她一头连着半个柔弱的身子单薄地匍匐在地上,一点机会不给我腾出手来制止她跪地求饶。
我并不想让她低声下气地向我求情,我只想让她收回刚才说过的话。
如果她不是一心只想着离开我的话,我一定会在她的宫中,给予她最好的照顾,为她谋得一席之地。
“陛下,民女有苦衷,不想一直呆在宫里,民女的孩子还在宫外,请陛下赐民女一人之身,饶我一命,我不合适……”
“你有孩子?”我打断道,心上蓦然被她的孩子愣的半天脑子混浊空白。
“回陛下,是的,民女有孩子。”她顺着我打断的话继续说下去:“民女不适合在宫中陪伴陛下左右,民女.......民女——”
“孩子是谁的?”我听到自己用一种极为恶劣的口气质问,后发现自己的嗓门越来越大,就像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野兽。。
姚玉身子震了一下,显然没预料到我会用这种震怒的口气冲她低吼一声,整个人愣住了。
但我只是迫切地等着她的回答,却觉得她太过迟钝,于是我渐渐意识到,她肯定是在皇宫之外和别的男子有了私情,还和别的男子有了孩子。
“说,孩子是哪个野男人的?”我忍不住一拳砸在了桌子上。
她惊恐地低下了头,但身体还是在瑟瑟发抖。
“回陛下,息怒。”她深呼吸,抬头,我发现她的眼睛里没有害怕,而是充满了莫名其妙的东西。
“陛下,您好奇怪........”她看到了我愤怒的样子,又认真地说:“民女孩子的父亲不是野男人,他有名字——”
“叫甚名?”我没等她把话说完,恶狠狠地插了一句。
刚才她只是淡淡地说着话,现在被我一次又一次地打断,她开始生气了。
“好,陛下您若执意不肯放民女出宫,民女索性豁出去了告诉你,民女男人的名字,想必陛下有所印象,他叫诸葛荀,曾经在哀帝时期与民女在这里——”她抬起头,扫视了一眼大殿,回过神来看我:“曾邂逅,一面之缘,从此民女与他有过多次接触,他与姚镇国公一样都是为陛下当时的太子做事,而如今民女带孩子过来,虽名义上是进宫给陛下诊治,实则民女遂两个孩子的愿望让他们见一见多年他们日思夜想的亲生父亲!”
她信誓旦旦地铿锵不屈地瞪向我,真有给我一种她不走到桥头去死的感觉。
我也头脑一热,腾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高大的阴影铺天盖地地压向了她单薄的身上。
“好啊,姚玉你怎敢!”我甩手指向她,她那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让我更加恼火。
我仰望顶上天花板,满脑子都是她对我说出每一句话,就如同像刀子一刀刀地捅向了我,直到目光转了一圈,忽然看到那头有个身影不知何时悄悄地站在不远不近的空拱门边儿上。
苏运怀里紧紧端着两碗粥,眼珠子震震地朝我们这里瞅来,当他看到我锐利的目光微眯了眯,他小心地端着托盘跪下来时,不忘把它们放在他一旁的地上,头埋在了地砖上。
他的声音都在发抖:“陛........陛下!”
“你方才什么时候过来的?”我不禁为姚玉刚才的坦诚感到愤怒和后怕。
事实上,即使我知道我知道她在宫外嫁人生子了,我也不会将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就怕万一有人知道了,会阻拦我这个做皇帝的被迫放她出宫。
她想在外面逍遥自在地跟别的男人过日子,怎么能够!
“回.......回陛下,奴才没.......听多少。”从我的语气中,苏运知道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于是,苏运决定将这件事压在心底,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
我心中的怒火越来越盛,死死的盯着苏运颤抖的脑袋,我真想现在就杀了他,让他闭上嘴巴。
回头一看,姚玉依然笔直地站在那里,不屈不挠地昂头直视我的愤怒。
好,好得很,姚玉你想从我嘴里听到你的死期,我偏要让你活着,我要你活着承受我这么多年来的孤独和煎熬,让你感受一下我这么多年来所经历的一切!
“哼,呵呵。”我冷笑道:“朕一定要把他杀了!”
姚玉看到我眼中的杀意,也是神色一动,和我一样杀意凛然,似乎要和我决一死战。
“那个他叫什么来着?”我想恶狠狠地念出她野男人的名字,可是一生气,就把那个和她有过一腿的男人的名字给忘记了。
姚玉可好,不藏着掖着,直接说出了他的名字,与其是告诉我他名字,其实是用一种戏谑的眼神看着我,她的脸上带着一丝冷笑。
“听好了,他叫诸葛荀。”她柔柔软软像一阵轻风呵护地开口说道,仿佛那个人的姓名在她嘴里如珍如宝。
我大怒地感到额头青筋暴露了出来,怒吼一声:“对,朕要杀了那个诸葛荀,诸——”我恶狠狠地重复了一遍,终于,一个无比耳熟的名字出现在我的脑海中,渐渐的,我猛地一甩衣衫,衣衫在即将击中姚玉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然后,衣衫在半空中微微一颤,将姚玉眼中的不甘之色抹去。
我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等我回过神来,我才意识到,在她面前,我就是一个跳梁小丑——我竟然为了我曾经的身份疯狂吃自己的醋,杀红自己的眼。
啊,我忽然发现自己是多么的傻,傻得连站在她面前的勇气都没有,恨不得把自己埋在土里,羞愧地看着她对我露出灿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