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玉,别吓我。”
寝殿内,我把姚玉放倒在我睡过的龙榻上,接着赶忙坐在榻沿,俯视着她。
直直盯着她苍白的面孔,我心底里惶恐不安,满脑子里想着她这样子会不会永远醒不过来?
心思过了一遍,我心如烧焦,忍不住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待传来一息温热窜过我手指间之后,我松了一口气,提着的一颗心放下了一半,可仍旧不敢完全松懈。
我摸了摸她的脸,触手感到她脸颊冰凉,接着我摸到了她额头上去,不冷不热,虽然能让我放下心来,但我仍旧忐忑不安起来,转头心急如焚喝怒:“王琦怎么还不来!”
苏运连忙上前,回一句话来安抚我道:“启禀陛下,王院使正在路上,马上就过来。”
我听后,转头望着姚玉,好半晌不作声。
我清楚,现在再怎么着急也无用。
接着我开始感到懊恼对姚玉做出了那番冲动。
一只手捂住了额头,我沉溺在快要失去她的极度慌乱中。
“陛下。”苏运小心斟酌地出声,见我没立即暴怒,他适时地开口:“您把姚娘子弄到寝殿里,于规矩不合。待会王院使过来看到,万一此事传了出去,前朝势必拿姚娘子作伐。”
“闭嘴!”我暴怒地甩了长袖,看得苏运浑身一个颤栗,跪倒了下去,我恨声道:“苏运你胆敢拿朝廷来压朕!”
“奴才有罪,奴才不敢!”苏运见我真怒火中烧,嘴里哀哀求饶道:“奴才不说了!”
“朕看你一直胆子挺大的。来人——”我朝外吼叫一声。
钱缪即刻带人走了进来。
我怒声指着苏运道:“拖他下去,掌嘴十下,打板十棍。”
所有人听了都倒抽一口凉气,噤若寒蝉。
苏运吓得脸上白无血色,张口语无伦次求饶,我一挥手,钱缪哪敢再触我霉头,即刻招来两个健壮的太监拖走了苏运。
“钱缪,你留下。”
早在姚玉出现在这里时,我已经察觉到苏运有意无意地为难针对着她,而我早已看不惯了,借此机会狠狠教训苏运一顿,好叫他以后知道除了我是他主子,姚玉不久他也要恭恭敬敬侍奉着,与后宫嫔妃区别对待,也要将她当皇后的位分看待,谁也不许看低了她,去欺负她!
可是,苏运才刚被发落下去罚罪之后,寝殿里不能有主事的太监,我想着让钱缪留下来,替苏运顶着。
王院使提着药箱走进来,跪在我面前,眼角向上掀地扫我一眼。
“微臣参见陛下。敢问陛下有什么不适吗?”
我直勾勾盯了姚玉一眼,心急如煎:“赶紧看看她!”
王院使顺着我的目光,往龙榻上看去,他大吃一惊,呆呆地张嘴问:“陛下,躺在龙榻上的人莫不就是赵郎中吗?”
我缓缓点头,彻底没了耐心,哑声命令道:“梏在那里作什么?还不快过来瞧瞧,她到底怎么了?”
见我急不可耐,大有龙颜之怒先兆,也或许王琦进来之前已经领教了苏运因为反应迟钝,被我下令拖下去罚了掌嘴棍棒之苦。
王琦不想无端受无妄之苦,他也不想触怒我自找苦吃,承应了一声,提起药箱走近榻边,又跪在脚踏边,药箱一落地就先打开备用着,然后朝姚玉脸上看了几许,微一沉吟道:“微臣要把一把赵郎中的脉象。”
他看到姚玉女子装束的时候,王琦瞪大了双眼,他没想到赵郎中竟然是女儿身,微一蹙眉,他蠕动地唇斟酌几番,还是称呼姚玉为赵郎中。
我扫一眼王琦,他正兀自为难地看向姚玉一身雪纺纱衣裳,想必王琦一男人对我女人有所顾忌。
我便吩咐旁人:“拿来帕子盖上。”
钱缪最机敏,应了一声。
随即有宫女上前,我赶在宫女触碰姚玉的时候,先一步伸手进被褥,把她手腕露出被角,宫女见状,连忙把帕子放在了姚玉皓腕上。
等宫女退后站立,王琦才堪堪伸手轻覆在姚玉手腕跳动上,开始闭目诊脉。
原以为只过一盏茶功夫,王琦便能辩证出姚玉的病症,可等了须臾,只瞧见王琦脸上忽明忽暗,眉心时而蹙起,面色又时而恍然,时而又急转直下,可见脸色郁郁,大概查出了什么不好病症。
“如何?”我忍不住打断问道,又扫了一眼姚玉苍白面色,突然看到她双片唇瓣有大半红被我亲肿了,旋即心里不免对王琦腹诽,是不是他也看到姚玉唇上红肿那片大概意识知道那上面怎么被我弄得了。
而王琦一个字一个表情没表现出来任何质疑,反而在我出声询问,他连忙收了手。
转向我时,高举齐眉,双手交叠地俯身,恭敬道:“回陛下,赵郎中——”
我又打断纠正他道:“该称呼她俪宸妃。”
王琦立即抬眸,神色惊疑,似是唬了一跳,见我看着他,又立马把双眸归放在他自己交叠手下面,又几近斟酌出口:“是,该叫娘娘。”
“她是朕失散多年苦寻不到的姚氏,镇国公府的嫡亲妹妹。”我淡淡地说着,又柔情怜惜地看向榻上娇人。
王琦低声惊讶了一下,随即道:“恕微臣眼拙,竟不识娘娘,罪过,微臣罪过。请陛下恕罪。”
王琦匍匐跪拜在地。
我叫他起来说话,并免了他的罪。
王琦起身,再次说话小心再小心,斟酌再仔细斟酌,浑然把榻上的人当成了我心尖尖上的宠妃,道:“启禀陛下,娘娘得的是心脾不交、肝气郁结、气血两亏,又心血不足,恐平日里一定积劳之多,又恐因过度劳累,才身心疲乏,并伴有心悸、情绪不稳,才导致今日突然昏厥。”
我听着王琦说着辩证术语,由于心急如焚,见不得姚玉此时闭目不睁,又恐她这般将睡不醒怕失去别个不起眼的良机。
“能说清楚点吗?”我问。
“是,微臣从娘娘脉象上看,猜出娘娘平日做劳过多,重物繁忙,日积月累,到如今她进宫为陛下诊治,又一不小心过度劳累,再加上情绪之上大起大落,恐伤了心脾,又气血双亏跟不上娘娘情绪大幅起落,才导致娘娘突发昏厥。”
劳累过度,心脾气血两亏,情绪不稳定,大起大落,突发昏厥。
几个字令我乍然想起她今日与我在云泉殿后院和荷花池的一幕,她对我敢怒不敢言,全因为我帝王的身份,她才无奈以应对,然后范奕辰过来,引得她生起莫名的愠怒,以及到荷花池阁楼之间,她见我身份忽换,一时惊得心神不宁,来不及消化下去,又在我穷追不舍逼她留下来,她才惊觉心悸不已,挣扎之下立时昏厥。
我低头懊恼地抬手捂上太阳穴,叹息一声,心道我对她太心急鲁莽了一些,只想将她留下来不要逃出宫去,就只这一个念头,却把事情弄成坏事了。
但我不后悔,我怔怔看着她躺在榻上,突然觉得她这般也挺好的,至少现在她就在我眼前,不曾离开过我分毫。
“可治吗?”我拿开了手,看向王琦。
王琦答:“陛下,娘娘的病症能治。”
“那她不醒怎么回事?”我又问。
王琦道:“娘娘现在气血匮乏,微臣给娘娘熬一糖水,先稳住她心神气血,慢慢缓过来。”
“嗯,去办吧!”我点头道。
王琦拿掉姚玉手腕下的脉诊,合上药箱,退了下去。
我慢慢伸手握着她的皓腕,轻轻摩挲了下,腕上肌肤滑腻,触感极好,接着慢慢摸到了她手心,发现她指间和手背上微有一层粗糙,看起来她在宫外曾干过农活落下的茧子。
想起她曾提过她的夙愿,在宫外有一亩水田地,可以种她喜欢的植物,猜到她手上粗糙大概做过农活,而且不是多么省心却比较劳累的农活。
我看向她,喃喃地感叹:“姚玉你这是何必呢!”不免怜惜她因劳累过度伤了她的身体。
“来人。”
钱缪上前:“奴才在。”
“拿来上好的生肌香盒以及所应一概可以保养肌肤的什物,一并拿来。”我吩咐着。
钱缪回道:“上月从西域珀斯国进贡的稀有香料以及护肤养肌的稀罕物,用在娘娘手上,不消几天就能恢复如初。”
我点下头道:“就要这些,全都给她用。”
“是。”钱缪带着宫女下去了。
不多时,自有宫人端来红木文盘,我拿起天青釉,见里面盛着白水,微浅尝一口,尝出里面糖水齁甜味。
“陛下。”宫人惴惴结舌轻叫道,惊慌无措地看我口刚离了碗口边沿。
平日里我的吃食,向来先让宫人先试毒尝口,我才能吃正餐。
现在我直接浅尝一口没人试过毒的糖水,宫人自然惴急不安起来。
我装看不见,挪着朝床头那去,离姚玉的头靠过去,一只手捞起她后脖颈,头靠在我胸膛上。
待我要喂她喝,宫人又奉上了汤匙。
我拿汤匙舀了一下,送到姚玉唇瓣中,抵着两瓣唇喂进去。
喂进去的水,有大半从她嘴中溢了出来,顺着嘴角往下流,湿了她脖颈和她的衣襟。
“玉儿,喝一点,甜的。”我轻哄一声,只是她犹自闭目不睁,浑不知世事,仿佛死人一般。
喂了她两口,都是半个湿了下巴,滴的她衣襟都湿透了,我赶忙从另一宫人手里递来的银织帕子给她擦干净嘴。
盯着碗里有大半没喝,我也顾不得宫人太监在前伺候,端着天青釉仰头喝了一大口,俯低头对着她嘴,另一只手捏着她下颚,她微一张口,我含着水渡了过去。
分开之际,我在反复渡她嘴去,殿内宫人太监们全都低下头去,不敢偷看去。
等嘴对嘴喂了大半,碗底见浅的时候,钱缪带几个宫人太监走了进来,他们一字排列站着,每个人手里端着都珍盘,盘里齐整放着各色香料香盒等养肌护肤一干用品。
钱缪站在最前头,微往斜面朝我走过去,双手承上一张写满字的报纸道:“陛下,王院使已写好了药方,一式分两次。”
我把天青釉放在顶旁下的几子上,伸手接过来,一目十行地看过去。
钱缪在旁说这两个方子的用处:“头一份是调女子补气血的,另一份则是调理娘娘情绪的。”
我淡淡“嗯”了一声,看完就还给了钱缪吩咐道:“好好收着。对了,王琦有说吃药吃几天?”
钱缪顿一下,方道:“回陛下的话,王院使嘱咐这两份药先喝十来天,再过来看看。”
我再次点头,道:“着人下去煎药去吧。”
钱缪应了一声是,只把药方子交给宫人,又令嘱咐宫人带人先煎了药速速送过来。
我看着钱缪办事,心里没有面对苏运时急躁不爽了。
然后钱缪又说姚玉用的香盒也送了过来,我吩咐现在就给她用上。
钱缪招了招手,很快上来两个宫女拿了珍盘上的花漆和剔彩等的香盒,挨个开了盖子,里面俱是香膏细腻香脂,走到龙榻边,一边一个掀起被褥一角,又轻轻托住姚玉的手,沾了一点膏抹上均匀。
钱缪站在一旁几步数的距离说道:“陛下,这生肌香膏需得涂上三天才好。”
我点头,往钱缪看过去赞许道:“你办事利索,不像苏运,苏运这人办事总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越发大胆,都直接看人下菜碟办事了,总让朕感到不爽。”
钱缪看清苏运对谁下了菜碟,才惹了我不快,他笑笑地低头道:“奴才是陛下忠仆,陛下所想所做便是奴才所想所做。”
“嗯,从今开始你就顶替了苏运主管的位置,好好管理云泉殿的一干事宜吧!”
钱缪感激地跪下来道:“谢陛下恩典,奴才会尽心尽责,成为陛下的眼珠子,绝不听信旁人的眼珠子怠慢惹陛下不快。”
“你有这份心很好。”接着我拿起茶几上的天青釉给他。
钱缪接了空碗,等宫女给姚玉抹完膏脂退下了,钱缪还没走开。
“还有事?”
钱缪道:“方才外头有人说苏运已经惩戒够了,正趴在长条子上打到一半的棍仗就受不住昏过去了。”
我没心思理会,只草草打发道:“既然昏过去了,就算了,着人把他抬到他屋子里去吧。再叫童医诊治他皮外伤,其余就别拨了太医院里的了,只着眼紧着俪宸妃,只待俪宸妃醒来。”
钱缪听出了我的决绝的意思,应了一回,又请示问一遍:“不知陛下如何定苏运职位,可否还以大总管看待?”
我道:“朕已决定提你做云泉殿大总管了,就别管苏运的了,你明日派人到凤仪宫去,告诉皇后,叫皇后代替告知容嬷嬷,苏运这人朕用着不称手,还是看凤仪宫那里缺不缺人吧!”
“是,奴才遵命。”钱缪领下了,退了出去。
我低头看怀里姚玉,喝完了糖水,也不见她醒,但听她呼吸比方才匀称多了,忽然想起她猛拉衣领往肩头盖住丑陋伤疤,我心一紧沉吟片刻,伸手解开了她脖子下的盘扣,衣襟散开后,我慢慢往一侧的肩头拉下去,光洁的脖子和锁骨如剥葱似的暴露出来,露出她肩头匕首刺进去的一圈不能忍睹的疤痕。
大手轻抚一圈狰狞丑陋疤痕,我俯身低下头去,唇贴在粗糙不平的疤痕轻吻,心中止不住轻颤,心想逼宫那日,她深陷古翼以性命威胁时,她为了我逼宫成功竟能把命都豁出去了。
姚玉这回无论你愿意与否,都不能再从我身边离开了。
你的一生必由我心甘情愿去呵护吧。
“陛下,药熬好了,可以让娘娘喝了。”过了半晌,听到钱缪声音,我抬起头来向外看,钱缪端着托盘恭敬候在几步远内。
我招了招手,钱缪才几步上前,弓下腰去,等我伸手往托盘端了一碗药时,钱缪不疾不徐接着说道:“陛下,奴才有事禀报。”
我本意是想抱起姚玉把药喂下去,不想不悦地听到钱缪一句话打断了我的动作。
我没有理钱缪,自顾地抱起姚玉,将她背靠在我手臂上,接着钱缪很有眼色地住嘴了,默默从宫人接过瓷勺又递给了我。
我把一碗药还给钱缪道:“你端着接。”
“是,陛下。”钱缪接过了药碗,端着的看我把瓷勺往碗里舀了一勺,轻吹几口之后往姚玉嘴里送。
我用勺抵开她双唇,另一只手捏她下颚,把药喂了进去,药从她嘴里溢出几许,宫人很快拿了帕子过来给她擦去流淌在她下巴的药汤。
我看出姚玉并不爱喝这碗苦药,对钱缪吩咐道:“药多熬一些,她多喝几口,直到喝了一定的量,才好。”
“是,奴才省得了。”钱缪老老实实地回应。
我这才想起他方才欲言又止的话,问:“刚刚你想向朕禀告什么?”
钱缪依然端着碗弓着身子伺候,一面轻言细语,仿佛怕惊醒了我怀里娇人,才把语气放轻,娓娓地说道:“陛下,凤仪宫容嬷嬷求见。”
我听了没立即说话,执着地盯着姚玉朱唇上灌入一勺一勺的药,宫人一遍又一遍地擦拭她下巴和脖颈。
钱缪顿住半盏茶的功夫,见我不多言也不制止,缓下心地继续说下去:“容嬷嬷听闻了苏运被仗责又被撤下了云泉殿大总管的位置。”
“容嬷嬷来云泉殿就是为了苏运向朕求情?”我眼看一碗药见底了,吩咐宫人:“拿蜂蜜过来。”
宫人应了一声下去,钱缪也撤下了托盘和碗,趁宫人去拿蜂蜜的当,回道:“这自然是容嬷嬷求的其中之一。”
我抬眸看钱缪,眉心微皱问:“她还有别的事相求?”
钱缪低眉顺眼地答道:“凤仪宫皇后身子不适,容嬷嬷说陛下病着这些时日,后宫都是皇后在打理,就连协同皇后身边的元夫人和夏妃两位娘娘都忙不过来了。”
“夏妃她们身子也不适?”我现在特别不想谈后宫的事,心里更加不悦,心底里想给后宫换个人管理了,我再次低头看了看姚玉脸上,她双颊慢慢恢复了一点颜色。
“是皇后娘娘不适,一直照顾着......皇子。”钱缪好好说着话,话说了一半卡着了。
我再次抬头看他,他支吾地抬眸小心地看一眼我怀里的人,又预感到我不悦的目光,垂下了眼睑。
钱缪口中提出来皇子,让我立马就想到了我和姚玉的孩子还在宫外某个地方呆着,心里瞬间凌乱急促不安起来,即刻道:“钱缪你去带御前侍卫出宫去上镇国公府把那两个孩子给朕接回来!”
钱缪愣了一下,低头请示问道:“是否俪宸妃娘娘所出的皇子?”
他问话很识趣,也合了我的心思。
我点头:“朕和俪宸妃曾生育有龙凤胎,皇长子和皇长帝姬都住在镇国公府里。”
钱缪震撼惊喜地眼里发亮,呆了一瞬,连忙躬身答应道:“是,奴才这就去带御前侍卫上镇国公府领回皇长子和皇长帝姬!”说时转身一刹那,回身又躬身恭敬屏息着问:“那容嬷嬷的事.........”
“热——快跑!”
我正开口决定容嬷嬷是去是留之际,怀中的娇人忽然抽搐地全身发抖。
我低头看她,她犹自一脸焦急地眉心攒起,头和脸微微摇摆,一副恐惧的样子,嘴里用尽了全部力气叫道:“有炸弹,所有人都躲......车后头!”
她双手紧紧揪住了胸前衣料,抓在手里哆嗦剧烈颤抖,双肩缩紧,全身痉挛地仿佛被捆住,但又令人出其不意地看到她头往我手臂上顶着弹了一下,全身也跟着弹动使劲发抖。
“这里有内鬼.......有R国人在害我们........”她兀自剧烈颤抖,说出的话让人心里颤战惊惧,不由得使周围气氛变得诡异紧张起来。
“姚玉!”我紧搂着她,叫她的名字,她还自言自语说梦里的疯话。
“娘娘说什么内鬼,什么国?”钱缪一边观察姚玉满头沁着汗珠一边道:“娘娘该不会被梦魇住了吧?”
“钱缪你先带领侍卫离开宫中去!”我喝一声,钱缪立马垂头应着,赶快退了出去。
我环顾四周对还站着的等待侍候的宫人们,又深怕姚玉说了什么疯话,让在场的人都听出去,多嘴嚼舌的传出去,反而不美了。
遂愠怒地喝道:“你们全都给朕退出去,没有朕的旨意,谁也不许进来!凤仪宫来的人,也要把他们拦在外头去!”
“是。”宫人们哗啦啦地跪地应着,然后又哗啦啦地都鱼贯退出去,退了个干净。
“不好,R国要杀了我们——啊!”她在我怀里哆嗦发抖,手捂紧了她耳朵,双腿蜷起来压在小腹上,形成婴儿的姿势往我怀里拱着缩着。
“姚玉,姚玉!”我双臂紧紧搂住她身子,禁锢起来不让她剧烈抖动,她头紧靠在我臂弯窝里,不停地摆动摇头。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可我不能死!”她尖叫起来,眼泪扑簌簌地落下去,沾湿了她脸颊。
“姚玉你睁开眼,你没死!”她在我臂弯里胡乱挣扎,特别不安分,我差一点被她强烈的挣险些脱出手去,又用了很大力道搂住控制住她的身子。
“不,我必死无疑了,R国已经包围我们了,我们必须得死了........绝不能落入R国人手里,陆教授我们只能殉国,决不能给国家再添麻烦了!”
殉国,从她嘴里喊出,我愕然不已,蓦的怔住了,盯着姚玉脑子里一片空白,内心又无比震惊。
钱缪不是说她被噩梦缠身,魇住了吗?
但看她这副样子又特别真实,仿佛她真的在经历我不知道的恐惧。
一双手忽然抓疼了我手背上,我低头,姚玉却出其不意地咕哝地艰难唤一声:“古特助........”她攒紧眉头轻微颤抖地摇头,脸色又很快变成极度恐惧和不解,嘴里恨意意味尤甚:“魏凌你........”她恨恨地叫过一遍之后,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微张着嘴吸很大的气,却又无法呼吸出来,看着像要濒死的状态。
我咬牙“嘶”了一声地忍下手背上被她抓挠上的尖痛,转到她脸色上,面上无血透着隐隐青色,我暗叫不妙,伸手覆在她额头上,又烫又湿。
我撒开了手,去搓她的双臂,贴在她耳边叫醒她:“姚玉,醒醒,不要睡!”我轻轻摇晃着她,叫着:“没有人害你,在朕身边,不会有人胆敢要你的命!”我一个字一个字咬着牙说着,也一个字一个字把这句话刻在她心里,让她安心能够醒过来。
须臾这般,她这回像断了线的木偶似的,颓然地睡在我怀中,再无任何反应。
“姚玉!”我心口猛被一只手攥紧,轻晃着她,见她不省人事了,我立刻慌了一边叫人:“来人,快来人!”又一边伸手哆嗦地去探她的鼻息,下一秒她微弱呼吸缓慢地拂过我指间中,心里的石头稍微落地之后又很快提起来了。
宫人一直候在殿外,听到我叫喊急促声,全都推开了门走进来,为首管事姑姑走近前来问:“陛下有什么吩咐要奴婢去做的?”
“把王琦叫来,俪宸妃惊厥梦魇,让他赶紧来过治!”我搂着奄奄一息的人,怒悲惶恐不已。
管事的即刻出去上太医院去了。
不多时,菱花隔扇门外头,忽然有人叫一声道:“容嬷嬷不可,您可是陛下亲养的奶娘,可不兴在殿外头跪着!”外间一宫人淳淳劝说,道:“您看这样好不好,待奴婢进去通禀陛下一声,请容嬷嬷先在外头坐着,奴婢这就进去向陛下说通一声。”
须臾,那宫人走了进来,见我在姚玉榻前急得团团转,踱步来回地走,见我始终不得章法,宫人不免怯怯不敢上前。
“王琦来了吗?”我抬头看那宫人止步不敢上前头来,看罢心里一阵烦恶。
“回陛下,陈姑姑正往外上太医院请去了。”
“嗯。”我焦急地点点头,又坐回在姚玉身侧,低头看她脸上一圈,她小脸在喝完药原本有一点润色了,现在又血色全无了。
别是只剩下一口气了吧?
我心一沉,摸着她肩头伤疤往她胳臂上游走到她手腕上,感受到手腕上的心跳隔着薄薄皮肉传到我手掌心处,我这才紧揪着一颗心放松下来。
想着太医院里的人差不多该来了,我转头,见那宫人还站着,便问:“怎么不通传王琦进来。”接着怒喝一声:“梏在那里干什么!”
宫人噗通跪下来,传来膝盖磕地砖上的闷声,却不管痛地说道:“启禀陛下,容嬷嬷见不着陛下,就此跪在殿外不肯走!”
我想起容嬷嬷和苏运之间的渊源,心底里旋即烦躁道:“她过来添什么乱!快快叫人将她抬出去!”
宫人支吾着不肯接令,道:“可容嬷嬷到底是宫中最有资格的老人,她可是陛下的奶娘!”
“朕的话,你也不听了,全凭看外头最有资格的老嬷嬷的脸色行事了?”我凛然地回头瞪不远处跪着的宫人,宫人头一缩,全身打起筛子来,我恨声道:“朕的话在你们这里不管用了?”
宫人垂头摇头如捣蒜。
我眯缝了眼睛,心里早已明镜了,道:“好好,朕知道身边有些奴才始终听苏运他们的话,好好,来人!”
钱缪手下一个徒弟代替听令地走进来问:“陛下有何事吩咐?”说着低头看了一眼不听话跪着的宫人。
“把这个宫女叉出去!”
“是。”他抬手拍了两声巴掌,旋即有两个小太监走进来,一边一个地把宫女拖了出去。
“把容嬷嬷请回去,若她还想跪着不走,就多叫几个人将她抬到别处去跪着!”我心烦意乱地挥手。
那徒弟领命应了一声,转头出去了。
下一秒,管事姑姑带王琦并几个太医院里的御医们站在门口,由管事姑姑通报一声,我点头,王琦才带着两三个御医走进来,跪在我面前。
“微臣参见陛下。”王琦为首道。
“去看看俪宸妃此时怎么了?方才她被梦魇住了之后便不省人事了。”我心急如焚,心道这才刚见面几时几刻,她便撒手人寰似的不理人了,总一直睡着不醒。
“可否让微臣先探一探娘娘脉息?”王琦适时探询着问。
我点头,并未离开床头,始终坐在姚玉上头的床沿边上。
王琦跪着膝行过去,到脚踏边就停了下来,我从被褥里拿出姚玉纤薄手腕,并盖上一方丝帕。
王琦轻手覆上去,指间轻触她手腕脉搏间,屏息开始诊脉。
一二盏茶功夫都过去了,我凝着王琦平静脸上,眉心逐渐攒起竖纹,脸色也跟着凝重起来。
我指腹摩挲姚玉脸颊上肌肤,那里冰凉细腻,再看她仍旧不醒的模样,转头沉声问:“俪宸妃到底得了什么病,喝了糖水和汤药,怎地还不见她醒过来。”
王琦听了,眉心蓦然一舒,看向我的时候,手旋即松开垂在了两侧,垂头拱手说道:“回陛下的话,俪宸妃娘娘先前是不是被梦魇过了?”
我点头,不置可否。
王琦舒展的眉头又换成一脸愁容,沉吟了一瞬,道:“那个梦可见是俪宸妃的心病。”
我本以为她只是做了噩梦,魇着了之后不会留下什么后果,但经王琦这么一说,我疑惑不解:“心病?”
王琦加紧扫了一眼窝在我臂弯处的娇人,眼神旋即收了回来道:“心思劳碌过重,想必俪宸妃心思太重,做了一回噩梦,许是梦里使她得了解不开的心结。”说着,他抬头对着我拱手问:“陛下可知俪宸妃平时因什么事会极度伤感忧愁过的事?”
我仰头想了一回,只记得她之前做余闲的时候,每回病起缠身时,总要说一些糊话,话里说得最多的是她念叨着“爸爸妈妈”,这称呼实在听着有些古怪,我们这里称呼父母都是“爹娘”,独她称呼父母时不同,就连那几句也说得十分古怪,令我一时深感不安和纳罕。
她是梦里想家了?
我忽然记起来她从头到尾从来没有一句提过镇国公府里的人,因为镇国公府里的家眷才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可是好奇怪,我从未听见她提过他们。
而她嘴里念叨着父母亲古怪称呼从何而来,而我也没见过她身边有另外的养亲的父母。
不过,我也骤然想起了我曾梦见的那个壁上画卷里的梦,那些人穿的白衣长褂,看起来十分古怪不已,而姚玉在我跟前叫过一次老者和酷似我母后样子的妇人激动地叫过“爸爸妈妈”的称呼。
难道说,姚玉心病缘由就在我做过的奇怪的梦里,却是她在这个鼎御王朝里触及不到的另一个怪异的世界,有没有可能她也一样做了我做过的梦。
脑海里百转千回,我思忖了无数个可能,也没找到真实的,仿佛她所思念的在这里根本不存在,凭空捏造的梦境。
见我沉默良久,王琦瞬间没了主意,他回头望了几眼其他御医,他们交换了眼色之后,王琦有了准备地正色拱手道:“陛下,俪宸妃的心病需要心药医,解铃铛还是系铃铛的来解才更快。”
我收回了思路,目光焦距在王琦身上,王琦见我有点反应了,连忙继续说道:“不知俪宸妃平日最思念的那个人是谁?而那个人便是能解开她心结的。”
我骤然想起了宫外两个孩子,忙问身侧候着的宫人道:“你快去外头派人出宫看一看,钱缪出宫到没到镇国公府去,又几时回来!”
宫人应了下去。
“陛下您这是有解俪宸妃心结的对策了?”王琦惊讶了一瞬问道。
我缓缓点头说道:“朕和俪宸妃曾生育了龙凤胎,这两个孩子还在镇国公府里呆着,朕想着俪宸妃一入云泉殿好几天见不到孩子,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她才有了心病,倒睡不醒。朕即刻把那两个孩子接过来,先让他们认了朕这个父皇,再让他们与俪宸妃一块团聚。”
王琦哑言片刻,不知替我感到惊喜还是被别的事吓得惶恐地俯身低头拱手道:“微臣恭贺陛下喜得失踪在外的皇长子和皇长帝姬。”下一秒,他又发出了质疑问道:“不知俪宸妃所生的是否是陛下真正的血脉?”
我凝神黯然地看向他,冷硬地问:“你什么意思?”
王琦慌忙地跪了下去道:“启禀陛下,微臣不是那个意思,微臣是怕陛下一旦接回了俪宸妃所生的皇子帝姬,势必让所有前朝丞相都听到了俪宸妃和皇长子、皇长帝姬的事,万一前朝人质疑俪宸妃所出的不是皇家血脉,陛下该怎么应对?”
一国之君,要认宫外失踪多年的皇长子和长帝姬的确是一桩轰动全国和前朝百官的大事。
也或许以皇后为势力之重的四大家族,岂会甘心认俪宸妃所出的便是皇长子,他们眼里只认皇后所认的大皇子,元夫人所出的孩子,他们势必会为了皇后和大皇子而挤兑俪宸妃的孩子。
我低头看着姚玉,沉思了片刻,心里随即有了底,但还是问向王琦:“以你之见,这事如何弄,才是附和朕心里的两全其美?”
“陛下,微臣以为这事要做出两全其美比较牵强。微臣听闻陛下方才说过,流落在外的皇长子和皇长帝姬都住在镇国公府里,那么这认亲的大事自然就有点好解决了,只需让镇国公府进宫面见陛下和皇后,并与皇后说通了并承认皇长子和皇长帝姬是陛下的血脉,那么对于前朝丞相为首就不会议论质疑陛下和皇长子、皇长帝姬的嫡亲血脉。”
正当我以为王琦后面还有好多话要说,可是他说到这里就适可而止了,只拿眼神征询试探地看我一眼。
而他未说完的话,我也知道了,可我心急,希望姚玉快点醒来,也希望那两个孩子快点回到宫中与我和姚玉团聚。
“来人!”我唤一声。
走过来的是云泉殿后殿里的掌事姑姑,钱缪已经带上侍卫出宫了一阵,这里便由掌事温姑姑代钱缪管理云泉殿主殿的事。
我抬头看向温姑姑问:“怎么是你?没有别的人了吗?”
温姑姑扫了一眼我怀里的人,即刻恍然明白道:“启禀陛下,从前云泉殿只有上一任苏大总管调遣人数在这里伺候,除了钱副总管,便是奴婢掌管后殿。”
我搂着姚玉闷声不吭,可刚要启口,温姑姑早就为我想到了并要安排一遍。
“陛下若觉得云泉殿里人手不够,用不用让奴婢亲自去一趟内务府再安排新的掌事宫女太监或者来一个女官也是好的。”
心想姚玉既然来了这里就不需出宫了,好好呆在我身边,便是她最好自在的归宿,也不需她同后宫宫妃们谨守礼仪本分,只需在我身侧安安稳稳伴随一辈子就好。
我点点头:“如此就这么安排吧!等忙完这一时,你再派个人出宫到镇国公府传朕口谕,要镇国公亲自陪皇长子和皇长帝姬进宫见朕。”
我一一说了,温姑姑也一一应了,便下去了。
王琦又开了两张药方端着递给了我,我一目十行地看着,又一面问着方子上的药,又一面细细地问哪个君药治哪个病,可否能让姚玉喝过,何时醒来。
王琦低头,声音严肃认真地道:“回陛下,若运气好的话,俪宸妃将近傍晚就能醒来。”
我等他说运气不好的,结果他说到这,反而沉默地等我问。
“若运气不好,会怎样?”我也懒得怪罪他故意对着我放慢的反应,无奈地问。
“运气不好。”王琦眉心皱了皱,道:“请陛下关注瑶宸妃傍晚会不会高热。”又怕我怪罪下来,王琦连忙解释道:“娘娘得的是心病,这病来得气势汹汹,想必娘娘一直心郁成结,日积月累都集聚在这一天发出病来,傍晚时高热在所难免的。”
“可有药让她傍晚时分不要高热?”我问王琦。
王琦反而摇头,谨慎地道:“这样反而会让娘娘更憋出别的症状。”他话音忽然低下去,又怕我听到又怕我听不到地嘀咕:“恐得失心疯。”
我听见他讷讷的嘀咕声,果然心上有微妙的火气上来,微怒问:“王琦你可是太医院院首,若俪宸妃真得了不治之症,亦得了失心疯,治不好病症,朕第一个办了你,革了你太医院院使的官衔!”
王琦撩起太医院院使官府下摆跪了下来,语气诚恳郑重道:“微臣一定会治好俪宸妃!”说完,他拿着方子退下了,看样子王琦要亲自去给姚玉亲点药材监督药房熬药去了。
等人都走了,殿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而她的呼吸我却怎么都听不到,心底一度慌乱起来,手试探了她鼻息两三次才放下心,松口气地缩回手时,指间在她脖子上的一根红线顿住了。
我怔怔端详她肩头被我拉下衣襟,一半锁骨都露了出来,肩头的刀疤也袒露着,沿着她下颚另一端未被拉下去的另一半衣襟一角里,锁骨上方有红绳三角式的一齐往她胸前沟壑里,仿佛那里挂着她贴身的东西。
由于夏季,她穿了一身雪纺夏衣,穿着却与别的女人不同,她没有穿里衣,而是只罩了背心裹着胸连着双肩,勒着她的双肋上面。
我伸手抚上去,她背心穿得特别精致严实,根本让人无从起坏心思在她身上下手,而我也不是第一次见过她这样穿精致的背心,回想起上一次逼宫之前与她苟合时,她也是这么穿的背心裹住她胸前所有半个身子,而我揭去她背心时比较费力才知道了脱她背心的窍门,实在太紧了,需要使劲拉抻开背心才能让她脱了背心。
这回我没在她身上起缠绵悱恻的想法,食指勾着那根红线伸到她的沟壑里,摸到了温暖生硬的东西,仿佛是暖玉做的,勾红绳的手稍微用力勾出来,一枚玉佩躺在了肌肤胜雪的锁骨上。
那不是普通的玉佩,而是我贴身的龙纹玉佩,是父皇和母后在我册封皇太子时,父皇亲手送给我的。
玉的色泽暖白泛着云黄,与她锁骨雪白分明,而她肌肤上泛着莹白更衬得龙纹玉佩更舔许多柔和光芒,褪去了龙纹之上张牙舞爪的威严气质。
我拿起龙纹玉佩,看着它物归在我掌心中,又瞟了一眼贴我身侧的她,嘴角不禁宠溺地哼哧轻笑道:“还说什么要我放过你,说什么我和你不合适的话。”我轻笑地摇头,看着感受着从她身体里传来的体温和淡淡的清香,哼声道:“说什么口是心非的话,你揣着我给你的贴身玉佩一直戴到今日!”我歪身靠在她头顶上去,舒展自己腰身,抬手去撩拨她额前的青丝,挑逗地缠绕她的发丝,笑里热气扑到她脸上来,道:“还说不爱慕朕,以后你要再敢提离不离朕的话,信不信朕天天在床榻上让你累得想逃也不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