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个小时后,特编小队到达了目的地——C09—T温室小行星,跃迁机停驻在一块绿色高地上,周围的植被被狂风吹拂,纷纷向四边倾倒,露出高坡上一块空地。
柯伯伊先冲出登陆舱,他用一根长杆挑着终端机,仰头看着屏幕,跟直播一样挥挥手兴奋地叫:“老铁们,现在我们已经到了虫潮中央的温室小行星,已经很危险了哈,我给你们看看周围的环境。”
他举着终端机转了一圈,忽然之间口齿变得迟钝,像个大舌头一样囫囵说了几个字,就脚底一歪,脸着地倒在地上,跌得头上脚下,七荤八素。
几个人都眼睁睁看着他,半天没有说话,白茨终于忍不住问:“他怎么了?”
提米科玛滑动着过去,检视了一番,“他发生了低原反应。”
几个人面面相觑,诺里也不明白,“那是什么东西?”
“就是醉氧,这里氧含量过高。”提米科玛测试了空气成分,“他没有经历过基因强化,是个很脆的脆皮人。这样下去就不妙了,如果他进一步恶化成氧中毒型肺炎,他会嘎掉。”
“他也太脆了吧!”西弗.豪斯忍不住惊叫,“连呼吸都会嘎掉,他还能干点什么?”
婓尔卓迅速打量了一遍周围,“先找到驻扎地,把营帐落下来,放置医疗舱,先把人放医疗舱里。”
此刻像是靠近傍晚时间了,C09—T小行星自转周期4.17天,是蓝星的四倍,一天等于蓝星的四天多,阳光充沛,天空湛青,泛着一种粉紫色的奇怪光泽。植被也十分充裕,郁郁葱葱的,这一片丘陵地区长满了肉嘟嘟的卷曲藤蔓植物,结着形似口袋的粉橘色果实,入眼处鲜艳夺目。
西弗.豪斯不情愿地背着人,环.昀替他提着行李,两个人逐渐落在队伍后面。诺里很奇怪,故意走得落后了一些,并行在环的身侧,装作不经意地问他:“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跟我说?”
环别扭地不去看她,“你也没跟我说呀。”
诺里看了看他,把他嘴硬的模样都看在眼里,心里不停地猜来猜去,试探地问:“是不是因为我……我走得太匆忙,没告诉你一声?”
西弗.豪斯在旁边都看不下去了,“你还说?你简直是个大骗子!你先把皇室搞垮了,让我们流落街头,然后把我们骗到你的家族里,就举家搬走了?!你还跑得远远的,到星盟去流浪去!你当我们是什么?流浪狗吗?你把门打开,一脚一个把我们踢出去。不需要!你只要说一声滚,我们就会自己走的!”
诺里沉默良久,实在是没想到他们居然有这么深的怨念,她组织了一下语言,“呃……对不起,当初我身上的麻烦实在太多了,我没顾得上你们……”
“你为什么不肯跟我说?”环满脸忧郁,口气像是责问,“你说你的麻烦太多了,但是你一条都不告诉我。”
诺里狐疑地问:“这样不好吗?不是给你省去了很多麻烦吗?”
“当然不好!”西弗.豪斯抢着说,“是你这个女人让环开窍的,你当年挑逗了他一顿之后,他就一直在等着您女王式的差遣,结果你就把他放在一边晾着了……”
环扑过去捂住他的嘴巴,扑得西弗.豪斯一个踉跄,差点让背上的柯伯伊掉下来。
“你说的什么鬼东西?不会说话可以不说!”这是环加入特编小队以来最激动的时刻。
诺里尴尬地瞅了瞅队伍里静悄悄的气氛,在她死亡射线一样的眼光注视下,走在前面的白茨立马加快了速度,与他们三个拉开了距离。
提米科玛适时地打破了尴尬,“这里就很好,离水源也近,就在这里驻扎,把营帐放下来吧。”
婓尔卓点点头,几个人开始打开随身工具箱,营帐被抽气挤压在魔方形状的小立方体里,只要打开六个面的按键,就会弹出一团迅速充气的塑胶帐篷。白茨已经在拼装医疗舱,诺里走到她身边,询问:“你知道白茗最近怎么样吗?为什么这次行动没有她呢?”
要是换做以前,白茨一定会呛声咒骂一顿,高声宣称自己不比白茗差。但是她似乎已经看开了,平静地回答:“她啊,她眼下在北方,她加入陆地远征中心了,和佣兵团一起扩展联邦的势力范围。”
“为什么?”诺里依然很奇怪,“是她自己要走的吗?”
白茨耸耸肩,“算是吧,白司令一直忌惮她,觉得她会等不及跟他抢家主的位置。白司令的视力在迅速衰退,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他的地位岌岌可危,白茗是最有利的竞争者,所以白茗先自发地请调去远征队了,留下来只会过得更辛苦而已,还不如外面天高皇帝远。”
诺里点点头,算是接受了她的说辞,“那……白司令接下来是怎么打算的呢?既然他马上就要瞎了,也不愿意让白茗接替他的位置,他总是要面对现实的吧?”
“呵……”白茨发出一声冷笑,“恐怕他现在最不想面对的就是现实,你知道每天有多少第二姓氏举家逃亡,想要跑到星盟过流浪生活?蓝星快要被掏空了!流亡的路线还是他当年开辟出来的,新星域可是他力排众议、顶着多方压力建造的,现在倒成了蓝星慢性毁灭的路径了。”
她一边说,一边把柯伯伊塞进医疗舱,在光屏上点击了几下,然后愣住,“应该选择哪一种治疗方式?”
提米科玛滑动过来,“让我来吧,应该选控制性氧疗,并注射茶多酚。你看,还得是我吧!带我来是很有用的。”
白茨也同意地点头,“我觉得带着这个小机器人比什么研究员有用多了,真不明白镜桐为啥塞进来这个家伙。”
刚说完,忽然就听到一声撞击,医疗舱里的柯伯伊诈尸一样坐起来,梆的一声撞在玻璃顶盖。白茨赶紧打开了医疗舱,惊恐地问他:“你干嘛?你疯啦?”
柯伯伊的表情跟疯了差不多,他眼珠子瞪得奇大,瞳孔紧缩,额头青筋隆起,像是两条大蚯蚓爬行在皮肤之下。张口吐舌,发出杀猪一样的嚎叫,“有东西!下面有东西!!”
“有什么?”白茨捂着耳朵,被他吵得快要疯了,“我真的受不了了,不然我先打晕他吧。”
诺里拦住她,靠近柯伯伊仔细观察着他,问身边的提米科玛,“他不可能突然疯掉的,一定有什么缘故!空气?光照?微波?周围有什么异常?”
提米科玛仔仔细细地调查了一遍,依然无果,“没有异常啊。”
诺里又贴近柯伯伊,盯着他紧紧收缩的深褐色瞳孔看,“我可以链接他,直接提取到他的感知。”
提米科玛赶紧阻拦,“但是那样太危险了,万一你也疯了呢?”
“但是我比他能忍,而且我可以随时切断链接。”诺里还是坚持着自己的主意。这下提米科玛也没办法了。
刚才的尖叫把在周围忙着扎帐篷的几个人都集中了过来,西弗.豪斯也处在崩溃的边缘,“他又怎么了?他还有没有完了?”
“也许他身上有我们需要的线索呢。”诺里看着周围,“这里一定藏着什么东西,但是这颗星球太大了,要是一点一点地搜查,不知道要找到哪辈子。现在不是一个绝好的契机吗?”
环皱起眉,“你每次这么忽悠的时候,一般就是闯祸的预兆了。”
“他挺了解你啊。”婓尔卓走近过来,“所以你觉得会是什么?有没有预感?”
“嗯——”诺里猜测着,“有可能是个待孵化的虫巢。”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婓尔卓满意地点点头,“确实很有可能。”
诺里马上变了脸色,“那我不想下去了,如果是虫巢的话,我可能会比柯伯伊先疯掉。”
西弗.豪斯跟着变了脸色,“你要是这么怕虫子的话,为什么要参加这次任务?!”
“那不是因为没有人了嘛,是镜桐求我参加的!”诺里很不服气,“而且我只是有点心理阴影,对付虫子,我的战斗力比你强多了!”
“对此我持怀疑态度。”西弗.豪斯比她更不服气,“上次在北海的记忆还历历在目呢,你跟一只小猫咪一样娇弱,被橘吉三两下打下船,泡在海水里,一回来就死翘翘了。”
诺里沉静地看着,她这幅样子,马上就激起了婓尔卓不妙的预感,果然,他刚喊了半声:“不要……”诺里就用冷冰冰的蓝色眼眸瞪视着西弗.豪斯,瞪得他浑身一僵,直挺挺倒成一根棍状。
他惊得大喊:“姜诺里你干什么?搞内讧啊!”
她两步走近,居高临下看着地上直挺挺的西弗.豪斯,气哼哼地开口:“没有人敢穿着装甲在我面前这个样子叫嚣!就算是金眼瑞亚人,穿着轻装甲在我面前,我也把他们捏爆了,跟稀烂的果子一样汁水淋漓的。”
“我……这下我相信了,我信了好不好?!姜诺里放开我,我是你的队友!你清醒一点!!”
她忽然回过神来,就像从一个噩梦里惊醒,看着地上惨兮兮的西弗.豪斯,有点尴尬地放开了对他身上装甲的控制,“对、对不起,我有点失态。”
西弗.豪斯喘着粗气,翻滚了一圈,“你确定是有点?”
“这都是使用光网的后遗症,会引发脑袋里面藏得另一个诺里出现,她比较,呃……强势。”
“你是想说变态吧?”西弗.豪斯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婓尔卓捂着脸,有点头痛,“你太久没有接受心理治疗了,诺里,你还是很需要宁凝老师的。”
“而我,我现在需要医疗舱。”西弗.豪斯还在蠕动着,希望博得一点专注。可惜他的同伴很吝惜分一些关注,环哼一声,很不客气地吐槽:“谁叫你嘴贱,我觉得都是你活该。”
“喂……”看到小伙伴的表现,西弗.豪斯很绝望,“你有没有人性啊,她抛弃你,像扔流浪狗一样对你的时候,都是我陪着你。”
“等一下!”诺里忽然间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周围的人都看着她,只有西弗.豪斯发出绝望的哭嚎:
“我都已经认错了,你还想怎么样?我们现在不应该互相拉拉手,再次成为好朋友吗?”
“下面确实有东西。”诺里蹲下来,手掌轻贴着地面,“谢谢你,因为你故意气我,让我无意间加强了光网的控制范围,我好像能感觉到下面了。”
“……那不用谢,能先让我起来吗?”
“不。”白茨专注地盯着他身下的地面,严肃地说,“再嘴贱一下,气气她,让她探测清楚点。”
“……你有没有人性?”西弗.豪斯这下从绝望的状态变成了麻了的状态,“我身边的小伙伴全部都莫得人性的吗?”
“我能感觉到幽深的空洞、黑暗、微光……但是没有生命体,不对……有微弱的生命回响,但是很复杂。”诺里啧一声,为难地收回手掌,“距离上次使用感官触须已经太久了,我生疏了,况且那次还是在十所圣杰的光网里。”
婓尔卓伸出掌,示意她握着自己的手,“你可以连通我,利用我的能量。”
诺里看了看他的手,婓尔卓身高不算顶高,手也不是很大,指尖甚至算尖细,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连通是一种比较亲密的接触,这几年随着她对光网的使用更加炉火纯青,也不再停留在表面的神交,连通会变成一种极尽缠绵的交融,现在这么做肯定不合适。她想了想,转变了思维角度,“可以用生命回响试试。”
听到陌生名词,最抵触的还是地上横躺的西弗.豪斯,“听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拒绝。”
诺里耐心地解释,“每个种族的生命回响都是不同的,雾族、太空技师族、幻影族、瑞亚人……纷纷都不一样,这是一种类似于声呐的功能,用光网发出波动,就能探测到一定范围内的生物。”
白茨点点头,她有点理解了,“但是你为什么会锻炼这种功能?你探测那些种族干什么?”
诺里耸耸肩,“为了找他们的船啊。在新航道上,商船是很分散的,随机去碰,几个月也不一定能遇到一艘。有这种功能就很方便了,可以迅速锁定神光系经过的船。”
环眨眨眼,又冒出了另一个疑问,“你找其他种族的船干什么?”
沉默中的气氛比较尴尬,诺里一声不发,婓尔卓又捂着脸,不情愿地承认,“我们……做过一段时间的星盗,在星盟流浪的时候。”
白茨变了脸色,她毕竟是正规军的士兵,与强盗天然敌对,“你们打劫商船?”
诺里急忙为自己辩解:“我们只打劫别的星盗!”
白茨不是很理解她的辩解之词,“你打劫星盗干什么?你们很缺钱吗?”
诺里急得跳脚,慌不择言地为自己开脱:“我们才不是为了劫财呢!我们纯粹是为了好玩好不好?我们的维修中心在神光系很有名的,很多星盗都会来修船,然后我们再出门打劫,他们又会回来修船,就形成了一种……永动机式的经营。”
“……”白茨这次沉默了很长时间,“你知不知,你每次为自己辩解,都会把你的形象弄得更加恐怖。”
西弗.豪斯躺在地上,心服口服地赞同白茨的话,并且喃喃自语:“有的人是帅而不自知;有的人是美而不自知;只有诺里,是恐怖而不自知。”
“不要废话了,我要开始回响了。”诺里推开两步,卷起袖管,露出手腕。西弗.豪斯连滚带爬地蹦起来,白茨谨慎地问:“等一下,我们在这里会影响到你吗?”
“不会的,蓝星人的生命回响是最温和的。”诺里的眼光盯着地面,更确切地说,是盯着地面之下。
环好奇地问:“那虫族的呢?”
诺里微微打颤,“虫族的是最恶心的,每次不小心探到虫巢,我都会吐出来。”
“那太好了!”西弗.豪斯做出防备的姿势,半蹲下来,“一会儿我们只需要盯着她的反应,看她有没有吐出来就行了。”
诺里闭上眼睛,心绪沉静下来,光网在内部打开,内部投映开到极限,与光网本身发出嗡嗡的共鸣。她能感受到,表层的黑暗之下,有一片绚烂的世界,波光潋滟,莹莹舞动。但是继续往下,一切又归于沉寂,死气沉沉的空洞里,隆隆声从远处传来,惊动了随处放置的巨型土茧,破陋的壳,还有透明的几丁质虫蜕。
“来了来了!”诺里兴奋起来,看见她的模样,西弗.豪斯凑近过来,“什么东西?是什么来了?”
土石凹陷,忽然间漏开了几个大洞,在纷纷扬扬的尘土里,西弗.豪斯嗖一下子掉下去。他哀哀地嚎叫,忽然间惊见几片巨型的甲壳打眼前经过,无数迅疾挥动的虫脚,金属镰刀一样飞速收割。这是一条体型惊人的爬虫,表层甲壳在黑暗里散发着神秘幽微的光泽。
“啊——”西弗.豪斯撕心裂肺地尖叫,“她不是说遇到虫子就会吐吗?骗人!这么大一条,她怎么没有反应?她是不是骗人?!”
婓尔卓站在坑洞顶上,无奈地嗯了一声,“她只怕没有脚的蠕虫,还有幼虫。这种脚很多的甲壳虫,她反而是不怕的。”
“哇!”白茨惊叹一声,“下面那是什么玩意儿?要干它吗?我看看啊……我这边有热熔迫击炮、反重力矩阵炮、镭射电子铳,但是能量有限……”
诺里打断了她,“你觉不觉得,它跑得很快,比我们手上所有的交通工具都快?”
白茨随口回答,“那又怎么……你不会是想,拿它当交通工具吧?”
诺里打了声响哨,坑洞里狂奔的响动停了。她回过身,朝几个人招招手,“快来吧,多好玩啊!”
白茨吞了下唾沫,“我去过星舰战队,混过佣兵团,也在流民里面呆过,就是没骑过超级大爬虫……但是我不想尝试,这也没有可吹嘘的地方。”
十分钟后,白茨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坐在简易座椅上,这张小塑料椅子由四角的几个吸盘吸在光溜溜的甲壳表面,虫身轰隆隆地往前狂奔,四周景物倏忽改变,悬垂的幽蓝浆果,吸引着周围轻盈翩飞的小飞蛾,坑壁上不时裸露出水晶状的矿物,或者云母片一般灰白的组织。狂奔了片刻后,眼前的一切忽然开阔,是一处空旷的椭圆体空间,周围整齐地堆放着巨大的土茧,里面的东西应该已经孵化,钻出来了,只留下空空的茧壳。
“好奇怪哦,这里的东西我都没见过。”西弗.豪斯看得眼花,他一直四处张望,差点把脖子扭断了,“我在学院的时候,外星生物课的成绩很好的,怎么可能没有一种认识的呢?”
提米科玛啧啧称奇,“不单你不认识,我的数据库里有星盟大百科呢,我也没有核对到已知的品种。这很不正常!”
“这里好大呀!简直像一个王国。你说,这里会不会有文明呢?”诺里看向婓尔卓,却见到他脸色异样,小心仔细地打量着周围,似乎有些心事重重。
“我希望没有,因为文明是由生物建立的,我更希望这里没有生物,有的话,大概跟我们骑的生物差不多。”
诺里低下头,看着座位下拱起涌动收缩的甲壳,脸色乍然变差了很多。
“我觉得……现在我要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