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极生物,其实并不需要睡眠。
苏树在地窟内与诸般魔兽厮杀了七天七夜,而闲暇里与魔女日夜依偎,从来没有阖上过眼皮。
然而,现在的队伍里,多出了一只亚托莉雅。
幽邃的夜色中,不宜进行赶路,苏树便与她约好,翌日再去寻她那位走散的兄长。
林间支起的营篷内,金发少女已经沉入了安稳的酣眠,嘴角旁侧,略微淌坠着一丝晶莹的涎水。
口中还在不时地嘟囔着,“阿尔文前辈......好好吃......”之类的呓语。
啧......你这做梦究竟是在吃什么?是在吃我么?
也不知道亚托莉雅在做怎样旖旎的美梦,而且她这神经也是真的大条......显得毫无戒心。
才认识三个小时,就放下了警惕么,亚托莉雅哟,万一我是个很坏很坏的人,你该怎么办呢?
睡成这样,被扒光卖掉了怕是都醒不过来。
苏树有些失笑地摇了摇头,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在少女美梦之外的不远处。
端坐于林间巨木的枝干上,此时此刻的幽夜,正是属于少年与自家魔女的温存时间。
枕着魔女大腿那绵软的膝枕,苏树能够感受到——自己正在逐渐深入摩根的心防。
今夜将她的面纱抚开,他本来都已经做好了会被疏远的准备。
放在以外,依照苏树对魔女性子的了解:摩根大概会羞赧、会躲避、会逃走、会不敢正面回应。
因为她从小到大,一直都被疏离,不能习惯过于亲昵的互动,也很正常。
但,没关系。
因为苏树,会锲而不舍、持之以恒地一层层剥开她的心。
然而,夜晚的月色中......
魔女拥了过来,一切自然而然,如此水到渠成。
「我需要你」这四个字,是毫无保留的真诚宣泄,苏树本来以为,自己能够将其说出口的时机,会更晚一些。
在潋滟的湖水中。
魔女那只有些冰凉的手心,主动贴拢了少年的脊背——魔女居然在吃醋,缥缈的话声中透着幽怨。
关系进展,变得快了。
其缘由......苏树唏嘘地意识到,貌似是由亚托莉雅的闯入,而送出的助攻。
他看得出来——摩根并不喜欢亚托莉雅,很不喜欢。
因为......对方正是她的「妹妹」。
尤瑟王年事已高。
永恒黄金王朝的下一任王座,本该由身为嫡女的摩根所继任。
明明将担任尊贵的阿瓦隆女王,然而她却因为觉醒了诅咒的魔力属性,而被尤瑟驱逐出境。
甚至如今尤瑟也被伏提庚赶成了一只丧家之犬,却也从未想要去认摩根这位女儿。
相反。
尤瑟王用自己黄金的心脏,在贤者梅林的协助下,制造出了亚托莉雅这样一只怪物,妄图将国家夺还。
这令得魔女愤怒而妒恨,来自父亲的蔑视与背弃给予了她重击——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是究极生物会诞生的直接原因。
好!好好好!你宁愿制造出人造的武器、人造的完美之王,宁愿将王国的正统宣称给这么一只非人的怪物,也不愿意留一份情面给你的嫡女。
那我便去协助伏提庚!制造出一件比亚托莉雅还要完美的武器!将你的作品用力折断、踩在脚下!
抱着这样的想法,摩根前往了伏提庚的城堡。
而她现在......已经开始后悔了。
即便被斥作为不详的魔女,但她终究不是尤瑟,终究不是那位冷血无情、有如无心般的黄金之王。
“我说过的,没关系。”
轻轻捏住了自家魔女的掌心,将其贴紧了自己的面颊。
银发少年闭阖着眸子,似是在享受这般亲昵的温存,话声平缓柔和。
“只是,我还是想要请问您——
“「无上意志」究竟是什么?”
作为解锁了《黑环》全成就勋章,游戏时长超过三百个小时的白金玩家。
苏树从来都没有在游戏之中,见到过「无上意志」这个词汇。
他有点懵,哪儿冒出来的设定?
苏树一年间翻阅遍了王城的典籍,也没有寻得任何答案。
有意思,难道自己玩了个假《黑暗之环》?
他感叹于自己时常Skip,所以现在补课起来麻烦得很,毕竟除了老婆贴贴以外的剧情,苏树全都不看。
黑环还是做了跳过功能的,不至于逼得非剧情党玩家在那欣赏流水线。
作为一款魂系游戏。
就如同老贼之前作品《上古之魂》、《影逝之狼》与《血月诅咒》的风格般——黑环的剧情,同样支离破碎又晦涩无比。
杯中窥影的故事,往往伏设在一条条游戏支线中,潜藏在一个个武器与道具的文字描述里。
与NPC的对话动不动就是什么:传火、苦难、这片大地满目疮痍......
高情商地讲:碎片化叙事。
低情商地讲:谜语人滚出去!
所以,除了那位专研设定的环学家以外,大家一般对于黑环的谜语人剧情,都是直接狂扣空格,快进跳过。
我不知道我是谁,我在哪,我只知道我要大开杀戒!
以及,和我的防火女老婆贴贴!
所以,「无上意志」,这样一个信息量极大的词汇,才会令得苏树感到颇为在意。
这玩意儿听起来就很了不得啊。
苏树的印象尤为深刻——因为伏提庚曾强调过,他想要击败无上意志?
要知道,魔龙伏提庚特么自己就是黑环里迄今最强的隐藏BOSS,七个阶段的复活机制折磨玩家无数。
即便是如今的黄金时代,他亦是当之无愧的天下无敌。
所以说......
天下无敌,天上来敌?
还有高手!
面对苏树的这个问题。
摩根只是幽幽地叹了口气,幽蓝色的美眸里,流露出了难言的无奈与苦涩。
本来在调情时被亚托莉雅打扰,阿尔文还喂给她饭吃、还陪她练剑、甚至邀请她洗浴!
这诸般互动,早已令于暗中窥视的魔女一阵咬唇。
这大晚上的,好不容易把自家阿尔文给占了回来,在湖水里使劲品尝他,如今还搂在怀里睡觉。
而自己那讨厌的妹妹只能在梦里进行回味,想到这里,摩根便颇有一种莉目前犯的愉悦感。
结果,现在要回答这种棘手的问题,真是让人躲不过去呢......
“我,我并不知道真假与否,但......这是一个伏提庚亲口告诉我的秘密。”
既然瞒也瞒不住了,魔女咬唇了一阵,还是决定松口。
“你应该,早已阅读完了永恒黄金王朝的开国传说吧,阿尔文。”
“嗯。”苏树轻轻点头。
摩根的视线,慢慢眺望向了王城的方向,眺望向了那一颗遮天蔽日的黄金圣树。
“黄金树的种子,最初来自于界外的流星,自天际划过的璀璨光芒,为这座阿瓦隆带来了黄金律法,也带来了德斯雷斯不朽的赐福。
“黄金树的光辉披拂而下,令得这片大地的万物生灵都欣欣向荣,名为不朽的神之恩泽,沐浴于整座阿瓦隆岛......”
摩根的轻声细语,像是带有某种尘封的古朴感,述说着于典籍之中所记载的诸般古事。
“所以,这有什么问题吗?
“阿瓦隆上的所有人,应该都清楚这个传说。
“人们往往会为了拔高自己的种族起源,而塑造出有如神明般伟岸的形象。”
苏树知道,很多种族,都会有自家的创世传说。
比如华夏的盘古开天地,北欧的世界树与九界、印度神话的梵天创世、以及最著名的......有关于那只白鸽耶和华创世的典故。
其实这些神话传说,很大程度上是为了给自家文化的源流贴金,彰显出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正统性。
对此,魔女只是轻声问道。
“阿尔文,如此聪慧的你,有曾思考过——阿瓦隆之外究竟是什么吗?”
听到这个问题。
苏树不由愣了一下。
阿瓦隆之外?
阿瓦隆的地图,实在是太大了。
两岁的他,还从未有机会走到过这座岛屿的边界。
至于游戏里,则是设置着空气墙,卡出去直接会跌落到虚空里,浮现出一个「菜」字。
不过,在那些吟游诗人的诗歌吟颂中,这是一处被赐福的天佑之岛,在阿瓦隆之外,则是一片荡漾着迷雾的无尽渊洋。
“是,大海......么?”
“不,我不是指这座岛屿,阿尔文,而是这个世界。”
......世界。
苏树皱了皱眉,试探性的答道。
“世界之外,仍是世界?”
“无法确定,但在这座遗世独立的阿瓦隆之外,或许的确还存在着一方我们尚未探知到的世界。”<div id='gc1' class='gcontent1'><script type='text/javascript'>try{ggauto();} catch(ex){}</script></div>
魔女摇了摇头,话声虚渺。
“伏提庚告诉我说——黄金树的传说并非传说,而是史实。
“黄金树的种子,真的来自于我们的世界之外。
“对于抛下黄金树种子的那位存在,我们无从了解其形象、面貌,于是只能隐晦地将其称之为「无上意志」。
“黄金树,也并非赐福,而是养料。
“所谓的永恒黄金女王,不过是无上意志所挑选出的一具傀儡罢了。
“无上意志将黄金树之种自天外投下,使得阿瓦隆逐渐生机繁荣,达到了鼎盛的黄金时代。
“然而,馈赠往往伴随着代价。
“——如今......代价已然显现。”
苏树听得眉头愈发紧皱,原来阿瓦隆的头顶,居然笼罩着这么好似神意般的存在。
那怎么在黑环的正传里,感受不到一点无上意志的存在感呢?
而且......「代价」。
“——代价是......「猩红腐败」?”
苏树敏锐地察觉到了彼此的联系。
“没错,猩红腐败。”
魔女叹息了一声。
“那些正常死亡的人们,灵魂会回归阿瓦隆的大地,反哺向这座岛屿,使得阿瓦隆愈发繁荣昌盛。
“这无疑是一种良好的循环。
“然而......诸般死于猩红腐败者,其灵魂会被黄金树的根须尽数吸收——它正在汲取这整座阿瓦隆的养分,通过与血月的联系,将其传输到天外。
“阿瓦隆,正在枯槁。
“所以,黄金树也随之半朽。
“在将这座岛屿彻底汲干养分之后,黄金树便也会彻底枯萎吧,因为它已经完成了收割的使命。
“这样的处境,有没有让你想到相似的什么情景?阿尔文。”
面对这个问题。
苏树沉默了片刻,继而慢慢吐出了一个词。
“圈养。”
“嗯......圈养。”
魔女低垂下了幽蓝色的美眸。
“我们看似繁荣的阿瓦隆,不过是处于无上意志圈养之中的一座牢笼。”
这样的真相,的确无比惊人。
银发少年抬眸望向了远方的那颗黄金圣树,伏提庚的说法虽还未知真假,然而苏树却已经有些相信了。
因为,逻辑通了。
伏提庚妄图栽培一颗新的圣树。
那并非属于「无上意志」的圣树,而是属于「阿瓦隆」自己的圣树。
他妄图用自己的律法,重塑庇佑这片大地,令之摆脱无上意志的操纵。
伏提庚成功了?
不......依照黑环正传的故事线来看,他无疑失败了。
中途不知道究竟出现了什么变故,阿瓦隆因而堕入了黑暗时代。
伏提庚栽培圣树失败,亚托莉雅守护黄金时代失败,无上意志在正传的故事里更是不见踪影......
在黑环的神代,到底发生了什么?
“既然如此,父亲为什么不将真相公之于众。”
苏树在叙事间发现了华点。
“阿瓦隆内,应该没有任何人,会喜欢自己被当作圈养的家畜吧。
“如果将真相公开,大家共谋此事,说不定能寻找到一个解决的方法。”
“事实上......尤瑟早就知道真相,不然伏提庚如何会发动叛乱。”
银发少年瞳孔微缩。
在魔女的缓述之中,苏树得知了那个沉默而残忍的囚笼困境。
如今的黄金时代,流淌着半神之血的神民们,活得越久,体内便越容易爆发出猩红腐败,堕落为狂乱的血肉。
这是从一开始,便由黄金律法播洒下的、潜藏在赐福中的诅咒。
如今无上意志的收割已经开始,但这是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至少还会持续好几百年。
阿瓦隆,最终将会迎来万物衰退,但生活在岛上的人们,至少可以迎接平静的死亡。
尤瑟接受了这个结局。
因为,作为极度理智的黄金之王,尤瑟极其深刻地理解到——无上意志是不可能被战胜的。
无上意志,等于是阿瓦隆的父亲。
祂随手所投下的黄金树之种,便赋予了整座阿瓦隆璀璨的神代,如今到了收获的季节,又如何反抗这般伟岸存在?
被圈养的牛马,能反抗农场主么?
可以尝试,但必然将会面对更快到来的屠刀。
即便能够反抗,其惨重代价也不如选择接受——被好吃好喝地供着、安详等待屠宰不好么?
所以,尤瑟接受了。
但,伏提庚并不接受。
身为父亲的无上意志,如今要整座阿瓦隆去死,身为子嗣的伏提庚,决定弑父求存。
为了不让黄金树的根须,继续汲取岛屿上人们的灵魂。
有一个堪称暴虐的解决方法。
那就是......「杀」。
“发动战争么......”
苏树一声叹息,低垂下了眼睑。
没错,只要死于战争之中......成为了死人,当然不会再爆发猩红腐败。
相当于在丧尸病毒感染人群之前,直接把人们都给突突了。
堪称残忍,却......高效。
“伏提庚重塑圣树,需要阿瓦隆神民们的鲜血铸造国土炼成阵,他正在将这整座岛屿,变成一座讨伐天意的战场。”
魔女的话声如风般虚渺。
“所以,他发动了篡位的叛乱,在这诸国之间,掀起了纷乱的战争。”
苏树已经彻底理解了,为什么伏提庚没有公布无上意志圈养的真相。
的确......说了也没用,没有意义,只会引起恐慌。
倘若有一间铁屋,是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都要闷死了,然而是从昏睡入死灭,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
现在你大嚷起来,惊起了较为清醒的几个人,使这不幸的少数者来受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你倒以为对得起他们么?
然而......既然有几个人起来,假若能唤醒更多的人,你不能说决没有毁坏这铁屋的希望。
......名为「希望」之物啊。
得知了真相的苏树,讶然地发现。
自己心里,居然十分认同伏提庚的做法。
或许有其父必有其子,他和伏提庚一样,都不是什么会向天意妥协的人。
只是......情理与立场上认同,但苏树必须立刻开始挣扎,因为——他自己特么就是那个祭品。
尤瑟是装睡的人,伏提庚是清醒的人,苏树无意去评判双方的对错,他只希望能与摩根好好活下去。
伏提庚想用大部分人的死亡,而为小部分人挣得存续的生机,令阿瓦隆迎来自由的未来。
只要阿瓦隆的种群,能够获得延续就好,至于是谁活下来,他无所谓。
然而。
谁又愿意当那「大部分人」?
尽管是为了阿瓦隆的延续,但不可能每个人又会有那般慷慨牺牲的决意,大家都不是什么圣人,后来人的事就交给后来人处理吧。
“你是伏提庚的容器,阿尔文,在他重塑圣树后,便会将你当做祭品,与新圣树结合,继而获得久远的生命。
“而他自己,则将会化作笼罩阿瓦隆的新律法,升华为阿瓦隆的天意。”
这般轻声说着。
摩根回想起了自己曾经听到这般秘闻时的愕然与惊骇。
但,当时冷静下来后,她极其果断地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那便是:协助伏提庚。
她毕竟可是魔女,屈服于天意什么的可不符合她的作风。
可惜,摩根如今已经后悔了......为阿尔文的命运而后悔。
她认为,这无疑是自己的过错。
“所以,至少在栽植出新圣树之前,你还不需要担心伏提庚的夺舍。”
“这个过程......需要多久?”
“不知道,但伏提庚已经谋划了足足十年,你不剩下多少时间了,阿尔文。”
魔女苦涩地摇了摇头,轻柔抚着少年的面颊,而感到了愈发的愧疚感。
“没关系......我不过是父亲打造出来的一件好用容器么。”
在摩根有些怔神的表情里,银发少年慢慢微笑了起来。
“只要我比父亲还强。
“那,父亲便是我的一件容器。”
银发少年的视线,瞥向了在营帐里酣眠的亚托莉雅。
选王之仪,旨在选拔出能够讨伐伏提庚的黄金之王......
有趣的事情,要发生了。
那一位将率领圣树骑士团,讨伐向魔龙伏提庚的黄金之王。
其名当为「阿尔文·德斯雷斯」。
把我放出来,即将成为你最应该感到后悔的一件事,伏提庚。
老东西,给我爆金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