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总是短暂,长袖衫还没来得及多穿几天,闷热的空气就让人不得不换上短袖。
六月,梅雨季节来袭,天空总是隔三差五就阴云满布,酝酿一会儿,倾盆大雨就落下来,淋得人措手不及。
乔娜今天没开车,在超市门口拎着购物袋,站在屋檐下躲雨。
公寓虽然就在街对面,几百米的距离,但就这样跑出去,身上必定没一块干的。
躲雨的人不少,大多从超市出来没带伞的,狭小的屋檐逐渐拥挤,乔娜肩头已经沾上了雨星子,等了快二十分钟,雨也不见小,索性一咬牙,往雨里冲。
走了十多米,一辆黑色奔驰从她面前极速窜过,溅起坑洼里的泥水,全数落在她身上。
“瞎啊!”
乔娜停在原地,冲着车屁股骂。
刹车灯陡然亮起,慢慢倒了回来。
乔娜手撑在额前挡雨,静静看着车退到她面前,放下了拳头大的窗缝。
真晦气,出门见狗屎,后座上的人,上次见她,闹得不太愉快,在她脸上甩了一巴掌。
乔梦言上下打量着乔娜,嘴边露出讥讽笑容:“呦,我当是谁呢,这不江太太吗?哦……我忘了,现在已经不是了。”
乔娜冷着眼看她,没说什么,转身准备走。
乔梦言叫住她:“你等一下。”
乔娜回头,走到车旁边,弯下腰,眼神凌冽死死盯住她:“怎么?还想再要一巴掌吗?”
乔梦言突然觉得背脊一阵凉意,但是现在乔娜已经被甩了,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她怕什么?
“你这脾气也不改改,就你这样,哪个男人敢要你?就算结八次婚,也照样留不住男人。”
乔娜眯起眼睛:“对啊,不像你,这辈子只能靠男人,脑子里只有男人。”
“乔娜你拽什么?”乔梦言又气又恼,“你一个私生女,怎么敢这样和我说话?”
“私生女?”乔娜冷笑一声,“那你得去问你那个爹了,问问他是如何欺骗我妈,骗她是单身,骗她要娶她的?”
她从来没想过要乔家一分钱,也没想过去吃乔家的一粒米,母亲给了她生命,外婆让她延续了生命,乔文成从始至终就像死了一样,可是他还活着,还有家庭,还攀上江家这层关系,真叫人生气啊。
还不如死了算了。
乔梦言自然也知道这些,但她不去计较,因为她才是乔家名正言顺的千金大小姐,她才不会在意那些低等人说的话。
她摆起姿态,仿佛居高临下宣旨:“后天是爸爸生日,你来吧。”
说完,她命令司机开车,车窗摇上之前,乔娜听见她说:“笑死了,现在落魄到淋着雨来和我说话,我看你一辈子都爬不起来。”
雨变小了,可是没有用,身上早就湿透了。
回到家,乔娜去洗澡,脱了衣服站在镜子前,精心化好的妆早已模糊变成鬼,头发一撮一撮胡乱搭在额头和脸颊,还真挺落魄狼狈的。
她自嘲笑了一声,转身投入温暖的水流里,冲干净冰冷黏湿雨水。
洗完澡出来,浑身舒爽,打开窗,雨后的风扑面吹来,带着新鲜的泥草香味。
脚踝传来毛茸茸的触感,乔娜弯下腰,抱起猫,揉揉它的脑袋:“小胖胖,你看你的肚子,我都要抱不动你喽。”
小猫长得很快,不到一年,已经从瘦瘦小小巴掌大的一点,长成了满肚软肉肥嘟嘟的胖橘了。
猫在怀里用头蹭她胸口,呼噜呼噜叫着。乔娜捏捏它的小耳朵,麻木疲惫的日子,它是唯一的慰藉。
……
为了维护名声,女儿离婚的事乔文成没声张,生日这天还是来了不少有身份有地位的人。
乔娜停好车,透过窗户,看着这栋别墅。
上次来,最后被赶了出去,所有人都在笑话她,欺负流浪狗一样欺负她。
时过境迁,现在她可以光明正大走进去了。
拿起放在副驾驶上的礼物盒,乔娜下了车,走进客厅,已经来了不少人了。
比起其他打扮的富贵华丽的贵妇们,乔娜要多简单有多简单,上身穿了件黑色紧身背心,罩着薄款黑色外套,下面是蓝色牛仔短裤,身上最贵的就是那双八百多的阿迪板鞋。
许是太不合群,不少人都注意到了她,纷纷议论她到底是谁。
乔梦言站在她妈旁边,脸上堆着笑和别人说话,转头看见乔娜,她愣了一下。
没想到只是随口说说,还真来了,真是自取其辱。
乔娜对她笑,皮笑肉不笑,深红色的口红,黑直长发披在肩上,乔梦言看得心直发慌,还以为穿越到了恐怖电影里。
乔娜走到一边坐下,她本不想来的,但觉得如果不来,就中了乔梦言的计了,坐实了“见不得光的私生女”、“胆小鬼”这些名号。
叛逆如她,她过来就没安好心,纯粹来恶心人的。
相信乔文成现在看到她这张脸,估计一整天都不会有好心情,还有乔梦言和她妈——老公偷情生出来的孩子就大摇大摆在面前,能吃得下饭才怪。
想到此,乔娜就乐得合不上嘴。
到了饭点,乔娜找了个比较隐蔽的角落,但也不是很隐蔽,隔了几张桌子,正好看见主桌乔梦言的正脸。
乔文成坐在她旁边,自然也看见了乔娜,这顿饭,吃得极不是滋味。
夜深了,酒足饭饱,客人都走了,乔娜依旧坐在桌子旁,无所事事玩着手机。
等外人走完,乔文成终于肯到她面前。
“你怎么来了?”
多冰冷的语气,在这燥热的六月,硬生生让人心发寒。
乔娜笑笑,仰着头看他,看着这个体内流着同样的血,却如此陌生的父亲。
“姐姐叫我来的啊,”她把礼物盒放到桌上,“你放心,我不闹,客人都走光了,你不用怕丢脸。”
话传到乔文成耳中,却变了一番滋味,他觉得乔娜来就是没安好心,不让他过个顺心的生日。
他指着乔娜:“你私自和江家断了关系,让我损失了多少钱?那些知道内情的人都在背后笑话我你知道吗?你还有脸来找我!”
乔娜用天真的眼神看他:“我又不是神仙,哪能管得住男人的心?再说了……男人又有几个好东西,您说是不是?”
话里话外都在刺他,乔文成重重哼了一声,抬手把桌上的礼盒拍掉地上,圆盒子滚了好几圈才停下,露出里面的东西。
也不知道有没有摔坏,亏她还跑了好几个商场才买到合眼缘的。
乔文成说:“早知道你变成这样,我就不该让你妈生下你,生下来就该掐死你!”
“那你怎么不管好自己?把所有错误都推到女人身上?”乔娜站起来,她个子高,几乎与乔文成平行,“你敢做不敢当,怎么?如今看见我这张脸,是不是想起我妈了?所以才想要掐死我啊?”
面对质问,乔文成突然笑了起来:“我不和你争辩,以后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没有良心的人才不会自责,更不会反省,乔娜喉咙动了动,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说出来。
外婆说,母亲在知道真相被抛弃后,就得了抑郁症,靠药物度日。世间良药难寻,花费了所有积蓄,也没让她走出绝境,最后选了一座高楼,爬上楼顶,毫无留念的跳了下来。
她是解脱了,留下她的母亲,和亲生女儿。
乔文成走了,乔娜转身去捡起那块摔落的手表,在衣服上擦擦灰尘,还好,表盘没坏,秒针还在一下一下走着。
此行算是大获成功,乔娜心情不错,准备回家。
走到二楼楼梯口,准备下楼的时候,乔梦言追了过来:“乔娜!”
乔娜回头,只感受到一阵风刮来,吹起刘海,毫无防备的,就被她一巴掌打在脸上。
乔梦言举着用力过猛发麻的手:“这巴掌我还给你,没想到你竟然这么不要脸,叫你来你还真敢来,恬不知耻。”
乔娜捂着脸,好像有火在皮肤上烧,眉头跳了两下,她去拉乔梦言的领口,乔梦言被拉了个措手不及,推搡间差点摔下楼梯,乔娜及时拉了她一把,才没滚下去。
可是乔梦言却不吃这套,反手去推乔娜胸口,乔娜没想到她会恩将仇报,一屁股摔坐在地上。
到底还是老实人吃亏,乔娜立马爬起来,随手摸到走廊墙边摆放着的瓷花瓶,拎起来就砸在地上。
她拿起一片碎片,逼近乔梦言:“你这张脸不想要了是吗?”
乔梦言被逼得步步后退,花瓶破碎的声音引来了她妈妈,妇女尖叫着又引来了乔文成。
乔文成三步并两步走过来:“乔娜!你是要杀人吗?我念着你妈不容易,走之前还给了她钱,你不但不感激,反倒来伤害我的亲女儿?”
“亲女儿?”乔娜觉得好笑,“什么才叫亲女儿?养在你身边的吗?没死妈的吗?”
“你!”乔文成冲上前,扬起手,又是一阵掌风,不过乔娜没想躲,闭上眼,静静迎接这份沉重的“父爱。”
可是预料中的疼痛迟迟没来,乔娜睁开眼,看见乔文成脸色不太好,高举着的手臂上,另一只修长好看的手挡住了他。
“飞机延迟,我好像来晚了。”
身后上方传来的声音,语调平稳,带着些许沙哑,有点熟悉。
乔文成也明显在懵圈中,愣愣收回手,嘴巴张着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乔梦言脸色更不好,看了看乔娜,又看看她身后,默默移动到她妈身后,不敢继续叫嚣。
似乎有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后颈,乔娜心如擂鼓,直觉告诉她,这个声音的主人就是他。
她慢慢转过头,视线上移,离得很近,脸型轮廓,眉目鼻梁,都与脑海中的黑影重合。
鼻息交缠,气温仿佛一瞬间升高,乔娜只觉得眼眶发热,头脑也发热,心脏似乎被放在油锅里炸了一圈,滚烫不安地跳动。
乔文成自然也非常震惊:“你、你的腿?”
江屿清低下头,像是在对乔娜说:“一切都好了。”
乔娜仿佛被施了定身咒语,就那样愣愣看着他的脸。
江屿清脸上带着笑,看向乔文成,眸子里却是一股冷意:“娜娜是做了什么事?让您这样动气?”
乔梦言的那巴掌属实狠,比她当初扇她的那巴掌还要重,不提不觉得,一提,又开始疼了。
乔娜深呼吸一口气,让大脑冷静下来,越过江屿清下楼。
好像逃离海啸,她奋力奔跑着。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总之必须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到了楼下停车场,她慌乱地在包里找钥匙,好不容易找到了,按下开锁,刚拉开车门,一只手就压在了车窗上,把门按了回去。
乔娜回头,对上那双永远带着温柔的眸子,呼吸变得急促。
“娜娜,”江屿清靠近她,之间只隔一拳距离,视线交织,声音仿佛在脑海里放了免提。
“我回来了。”
乔娜移开目光,垂下眼皮,语气冷静:“哦。”
“哦?”江屿清重复一遍,突然弯腰凑近,幅度太大,鼻尖擦到了她的鼻尖:“怎么了?”
凑近了,才在昏暗的路灯下看到她浮肿的脸,江屿清紧皱眉头,拉住乔娜的手:“过来,我车里有冰块。”
乔娜挣了一下,但那只大手攥得很紧,没挣开,任由着被他拉走。
大雨过后,紧跟着闷热,室外的气温即便到了晚上也下降不了几度。
乔娜额头、脖颈出了密密麻麻的细汗,打湿了头发,又黏又腻,加上江屿清手心传来的温度,身体的各个器官好像在蒸桑拿一样,都快三分熟了。
江屿清没法开车,司机在驾驶座等着,见人来,立马打开自动门,商务车里面宽敞明亮,他先弯身上车,乔娜却不肯,倔驴一样抓住门把手。
江屿清无奈,又拿她没办法,只好一只手在车载冰箱里拿冰块,然后用毛巾包好,出来替她敷脸。
冰冰凉凉的触感被毛巾阻挡,温和了不少,火辣辣的皮肤立马得到舒缓。
两人就那么面对面站着,乔娜眼睛看向别处,江屿清一直在看她。
“脸怎么红了?热的还是冻的?”
不说还好,一说更红了,乔娜拨开他的手,转身要走,江屿清跟着她:“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乔娜声音冷冷的:“没有。”
“可是我有好多想对你说的。”
江屿清伸手去拉她,“你难道不想问问我为什么能站起来了吗?”
“不想!”乔娜甩开他,打开自己的车门坐进去,没想到江屿清趁她发动车子时,坐进了副驾驶。
“下去。”乔娜赶人。
“不下。”江屿清系上安全带。
“……”乔娜欲言又止,他这岂止是腿好了?这死皮赖脸的样子,简直是被人夺舍了。
乔娜打开车内空调,冷风调到最大,实在太热了,连空气都是粘稠的,呼吸到肺里,连气管都要粘住了。
江屿清反而没出什么汗,整个人清清爽爽的,看向乔娜的目光,却带着热烈的情愫。
他慢慢掀开自己的裤腿,车内很暗,只有一旁的路灯,暖色灯光照射在他腿上,乔娜看过去,心却一紧。
入目是一根细细长长的黑色假肢,连接处的圆形金属闪着寒光,不知道是空调太低了,还是看见这样没有血肉的腿,浑身发冷,竟然止不住颤抖。
江屿清放下裤脚,伸出手摸摸乔娜头顶,给她一个安慰的笑容:“别怕,一点都不疼。”
他俯身,抱住乔娜,温热的触感无比真实,仿佛分开的那些日子只是一场荒谬的梦,醒来,她还在身边。
乔娜呆坐着,任由他抱。
她原本以为,都已经离了婚,江屿清腿好了,肯定会选一个家世相等的人,与她再也不相见。
想到之前他的欺骗,乔娜气不打一处来,推开他:“江先生,请你不要骚扰我,我和你早就已经没关系了。”
这个称呼让江屿清心一凉,他松开手,盯住乔娜的眼:“我知道,你肯定恨我,可是当时我的确有苦衷,对不起……”
乔娜闭上眼:“我不想听,下去。”
江屿清不动,乔娜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毕竟是他自己做错了事。
手术成功后,经过三个月的康复训练,彻底适应这副假肢,能正常走路后,他立马赶了回来,打算弥补犯下的过错。
见他不走,乔娜去按开他身上的安全带:“我不想和你说话,赶紧下去,我要回家了。”
她伸手去开副驾的车门,身体歪着,几缕发丝垂下,落在江屿清胳膊上,微电流划过般麻麻的,刺挠得他心痒得很。
打开门,乔娜还没来得及坐正,江屿清就伸出手,手掌托住她的后脑勺,身体向前,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