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过了一世纪那么漫长,江屿清放开了她。
他哑着嗓子,声音低沉:“对不起……对不起娜娜……”
乔娜只觉得嘴唇发麻,红艳欲滴血,听着江屿清的道歉,瞬间红了眼眶。
从刚才第一眼看到他时,就极力压抑的心酸与委屈被这个吻勾了出来。
她不是不知道内情,现在看到江屿清能好好的站在她面前,喜悦超过了怨恨,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似乎有一道透明的门,她想过去,却始终找不到开关。
江屿清一时慌了神,无措地不知该怎么办,看到储物盒里有抽纸,抽出一张去擦她脸上的泪。
乔娜心烦意乱,别开脸,扭向另一边,正了正声:“我最后再说一遍,请你下去。”
江屿清手顿住了,乔娜看不见他的脸,余光只能看见他慢慢收回手,一句话都没说,下了车。
乔娜立马挂挡,踩下油门,十分无情的走了。
目光落在后视镜上,那个身影依旧站在原地,越来越远……
天空陡然打了一道闷雷,紧接着雨点就砸了下来,江屿清看着乔娜的车灯消失不见,才转身回车上。
司机问他:“江先生,要回家吗?”
江屿清没说话,发梢已经在往下滴水,一颗颗落在脸上,慢慢下滑,顺着修长脖颈流入衣领里。
肩膀也早已湿透,被空调风吹得冰凉,紧紧贴在身上。
他不在意这些,眼皮下垂,靠着椅背,豆大的雨滴拍打在挡风玻璃上,慢慢模糊了视线。
他的世界也在下暴雨。
……
回到家,乔娜反锁房门,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确定没有人看见,才敢放声痛哭,发泄压抑已久的情绪。
可惜放纵的时间没多久,手机铃声陡然响起,强拉着她回到现实。
陌生的本地号码,接通,乔娜抽噎着:“谁?”
“是我啊娜娜,”乔文成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估计雨天信号不好,声音很小,“对不起啊娜娜,刚才是我太冲动了,我肯定不想伤害你的,你长这么大我都没打过你一次,爸爸也是一时糊涂,你不要恨我。”
不知道是哭得太猛了,还是听见这叫话,肠胃严重不适,想吐。
乔娜拿湿毛巾擦干净脸:“怎么?看见你那个前任金龟婿回来了,又想让我去傍他?”
乔文成叹气:“娜娜,你说话别那么难听……”
“那你就别听,挂了。”
“别别别,”乔文成声音听起来很急,“梦言她也知道错了,你能不能原谅她?”
乔娜看着镜子,脸上已经不红了,估计是敷了冰的功劳:“不能。”
乔文成问:“你现在在哪?我们有话当面说,说清楚了好吗?给言言一个认错的机会行不行?”
乔娜本想拒绝,转而又想了想,她好奇乔梦言打算怎么认错:“可以啊,那就到我这来吧。”
报了地址,乔娜换了身衣服去公寓楼下的大堂等着,走道旁边有几个塑料板凳,她就坐在上面,翘起腿,等着看好戏。
过了半个小时,一道刺眼的车灯扫过她面前,横在单元门口停了下来。
司机下车撑起一把黑伞,跑到后座旁边举着,乔文成先下来了,随后是乔梦言。
乔文成脸皮最厚,淋着雨就走进楼里,到乔娜面前,满是横肉的老脸上堆着恶心的假笑:“娜娜,我把言言带来了,我让她亲口对你道歉,你看这样行不行?”
乔娜根本不想看见他,目光放远,乔梦言像个未出阁的少女一样,畏畏缩缩躲在伞下,不敢正眼看过来。
乔娜冷笑一声:“这么没诚意?”
乔文成立马对外勾勾手:“快进来啊,站在外面干什么?”
得到指令,乔梦言才慢吞吞走过来,在离乔娜三米远的距离停下,弯下腰,九十度鞠躬:“对不起。”
乔娜瞬间无语:“……”
这特么的是咒她呢?搞得跟上坟一样。
乔文成在一边附和:“你看,言言多有诚意啊。”
乔娜忽略他的存在,伸出手,纤细手指指向门外:“去那里,跪着。”
“什么?”乔梦言直起腰,看着外面的暴雨,眼睛圆鼓鼓地瞪她,“你疯了?让我去雨里给你跪下?”
乔娜仰起下巴,瞥了眼乔文成:“很过分吗?”
乔文成欲言又止,一个小时前,闹剧结束,江屿清独自一人又回来找到他,明着说了必须要给乔娜一个道歉,他没说不遵从的后果,但是后果乔文成心里清楚,这才立马带着他的宝贝女儿过来道歉。
乔梦言把希望寄予在父亲身上,望向乔文成的目光带着乞求,可怜兮兮的,我见犹怜呐。
乔文成没办法,还是试着说动乔娜:“娜娜,外面雨这么大,言言她……”
“那就算了吧,”乔娜扯着嘴角笑了一下,那两人顿时松了口气,紧接着,乔娜又说,“就当你们没来过,这个仇还在,我永远记着。”
乔文成这才知道让她心软是根本不可能的,他看向乔梦言:“言言,你就委屈一下吧……”
“爸?”乔梦言怎么也想不到,平时万分宠爱自己的父亲,现在竟然叫她去雨里跪着,还是为了一个私生女。
眼泪瞬间就滚落下来:“我妈知道一定恨死你的!”
乔文成低下头,纵使万般不舍得,为了家里的生意,忍这一时又怎样?
他以为乔娜是被抛弃的,毕竟江家是名门世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江家大少爷,怎么会看上她这个普通到如一粒尘埃的人,当初同意联姻,只不过是他身体残疾,加上看乔娜有几分姿色一时兴起罢了。
离婚后,乔娜背了个二婚头衔,更不好找有钱的男人,他以为她会跌在烂泥里再也起不来了……
谁能料到江屿清他好好的回来了?还站在乔娜那边,帮着她出头。
即便他是有些钱,但是在江家面前,简直不值一提,江屿清回来了,必定要接手家族企业,到时候,他只要手指轻轻一捏,乔家就会像蚂蚁一样,根本没有能力抵抗,一无所有,灰飞烟灭……
不,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辛苦得来的一切毁于一旦,乔文成看向乔梦言,语气变严厉:“快去!”
“爸……”乔梦言吓坏了,平时温和的父亲,此刻像变了一个人,陌生到她害怕。
她看向乔娜,那个始作俑者,咬着牙,转身走入雨中,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雨瞬间将她身上的衣物浇透,头发贴在脸上,虽然是夏天,夜雨也冰冷,她瑟瑟发抖,双手死死抱在胸前。
乔文成看着,急得来回跺脚,他再次祈求乔娜:“跪也跪了,雨太大,会淋坏身子的,娜娜,你就让她赶紧进来吧。”
乔娜假装没听见,依旧翘着腿,看着乔梦言那可怜兮兮的模样,心里毫无波澜。
暴雨一般伴随着响雷,浓黑夜空突然破开一道裂缝,亮光蜿蜒着接轨远处高楼,黑暗的世界被短暂照亮了几秒,随后熄灭,恢复黑暗。
几秒后,雷声传来,似乎在脑袋上蒙了鼓,用尽全力猛地敲了下去。
乔梦言被这道雷吓得尖叫起来,乔文成心一颤,双手合十:“乔娜,我求你了,已经够了啊……”
“嘘,”乔娜食指放在唇上,比雨水还冷的,是她的心,“坏人才会遭雷劈,你女儿那么好,不用担心。”
被抛弃这么多年受的苦,和现在乔梦言淋的雨,一点儿可比性都没有。
她的世界一直在下雨,曾经,她也非常渴望有个伟大如山的父亲来帮她撑伞,给她坚实的依靠,可惜,等了好久都没有,只等来了利用和辱骂。
暴雨不会下久,来的快去的也快,当雨势慢慢变小,乔娜站了起来,在乔文成不解的目光中,走向乔梦言。
细雨如丝落在她脸上,汇聚在一起,变成雨滴顺着下巴滚落。乔娜弯下腰,脸凑在她旁边,发出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知道错了吗?”
乔梦言只觉得很冷,连声音都颤抖:“你会后悔的。”
不见棺材不落泪,乔娜抓住她头发,往后一拽,乔梦言没有防备,失去重心摔在地上,手掌按在泥坑里,纯白的裙子沾染上恶心的污渍。
在她如刀的恶毒眼神中,乔娜拍拍手擦去不存在的脏东西:“上次我打了你一巴掌,今天你还给我了,咱们两清。这场雨,算是你辱骂我的惩罚,再有下次……”
她蹲下来,手指甲轻轻划她的脸:“你知道的,我一无所有,没有顾虑,什么都不怕失去。而且我精神不正常,经常发疯,万一做了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我担得起责任,你恐怕不行。”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和你之间没有任何仇怨,男人犯下的错,我不希望让我们女人来承担。你妈妈也是可怜,所以我们不应该受害者之间互相伤害,如果有选择,我一定不会选带着罪恶出生,一定不会选择这样的父亲。”
“你也看见了,你亲爱的父亲,迫于他人的威严,让你在雨里跪着,承受我的侮辱,让我随意践踏你的尊严。在他眼里,是不是亲生女儿又有什么不一样呢?还不是利益最大。”
“不过,乔梦言,我真的很羡慕你,也希望你能拥有很好的人生,不该毁在我这种小角色手里。”
乔梦言愣住了,因为乔娜的身份,即便她没做过任何伤害自己的事,潜意识里也把她当成了敌人,才见不得她过得好,见不得她嫁了有钱人……
说完,乔娜站起来,面无表情路过乔文成,什么都没说进电梯上楼。
电梯门关上之前,还能听见乔梦言后反应过来的嘶吼:“乔娜你就是个疯子!”
乔娜忍不住嗤笑,老实人只会被欺负,发疯才有用。
……
乔文成他们走后,停在远处的一辆黑色宾利亮起了灯,司机好奇:“先生,咱们上去吗?”
车厢内是昏暗的,他看不清后座上的表情,只听见一声很淡的笑:“用不着我们了。”
他怕他不在的时候,乔娜会被人欺负,但就刚刚那副场景,他忍不住高兴,可怜的小猫还知道保护自己,知道反抗,他就放心了。
……
江屿清回国,最高兴的就是江凌远了,吵吵着要给他办一个接风洗尘宴,美名其曰重获新生。请的人不多,都是平时玩得好的几个人。
他选了好几家餐厅,最后定在港口那家,店老板是他的朋友,食材绝对新鲜放心。
江屿清不喜欢聚会,觉得还不如回别墅,让张姨做点家常菜。
江凌远就劝他:“哥,你现在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天天家里蹲,人生毫无意义。”
江屿清摇摇头:“你去社交,我负责工作就行。”
见实在劝不动,江凌远使出杀手锏:“我叫一个很特别很特别的人来,你见到了肯定会很开心。”
“谁?”
江凌远嘿嘿笑:“不告诉你。”
最后在他的坑蒙拐骗下,江屿清终于同意了。
他好奇,那个很特别的人到底会是谁。
……
自从江屿清做了手术后,“那片海”就再也没来过她的直播间刷礼物,乔娜直骂没良心的狗男人。
这天下播,宁宁破天荒的打了视频电话给她。
接起,乔娜正在卸妆,头上戴着悲伤蛙的发圈,指甲抠起一小坨卸妆膏放手心里乳化。
她把手机放在一旁:“怎么了宁?”
宁宁先是数落了她一顿:“你看你那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悲伤蛙在你面前都甘拜下风。”
乔娜搓着脸:“最近睡眠不太好。”
“想男人了吧?”
乔娜没说话。
宁宁继续:“别伤感了,明天姐带你去找男人嗨皮去。”
乔娜不屑:“我想找美女嗨皮,不想看到男人。”
“美女也有,来嘛。”
乔娜打开水龙头,捧起温热的水冲在脸上,直到洗干净才抬头,眼睛眯成一条缝找洗脸巾。
擦干了,她素面朝天对着手机:“我懒,你知道的,下楼拿外卖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没志气,”宁宁骂她,“长这么好看,天天窝在家里,岂不是浪费了这张脸?”
乔娜不理睬,开始抹眼霜,一圈圈点涂,希望这罐小小的却很贵的东西能帮她去掉黑眼圈。
看她兴致恹恹,宁宁拿出榜一的谱:“你不明确拒绝,我就当你同意了,明天一定要陪我来玩,晚点我开车去接你。”
“我不……”乔娜转过头,刚要明确拒绝,宁宁就把视频挂断了。
乔娜欲哭无泪,她只想在家躺着,当个宅女,有什么错?人为什么要社交?为什么要做自己不喜欢的事?让本就坎坷的人生多添许多不顺?
每天十二点下播,洗漱收拾一会儿,基本都快两点才能睡下。
她睡不着的原因有很多,比如外婆的身体,比如以后的发展,比如自己该作何抉择……
但是现在起码有一件事是让她安心了,就是江屿清变“正常”了。
她一直觉得,像他那样好的人,不该在轮椅上度过悲惨的一生,还好,车祸让他失去了行走的能力,人类医学的力量又让他重获新生。
只不过在看见他那条假腿后,还是为他心痛,温暖有温度的肢体,变成了冰冷的金属仪器,重新支撑着他站起来的,是他的勇气。
可惜乔娜不知道,真正支撑着江屿清度过难关的,是她。
……
宁宁如约到楼下,发语音催她:“哈瑞啊噗!”
乔娜换好衣服,把门窗关好,给胖橘喂了猫粮,回复:“okok。”
天闷热得不行,光是走到楼下,每个毛孔就开始叫嚣着流汗了。
坐进宁大富婆的宝马跑车,乔娜用手扇风:“去哪啊?搞这么神秘?”
“不告诉你,到了你就知道了。”宁宁继续卖关子,点火启动踩油门。
乔娜猜测:“有帅哥又有美女,酒吧啊?”
宁宁不说话,专心开车,乔娜提前声明:“我不喝酒哦,戒了。”
前段时间经常喝,胃不太舒服,虽然天天喊着不想活了,可还是不想早死,老老实实喝牛奶养身。
宁宁说:“放心,都不喝酒。”
乔娜闭上嘴,不再去费脑子猜想。
跟着导航一路来到江边,却不是最繁华的那一段,路过地标建筑,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停在了一处私人港湾。
今夜难得没下雨,江面不少渡轮载着游客缓慢行驶,斑斓灯光显示着大城市的繁华。
小港口处停泊几艘游艇,不对外出租,是老板私人玩具。
乔娜好奇观望着四周,以前只在景点玩过,没曾想下面还有隐藏餐厅。
当然这也不怪她,跟着宁宁进去的时候,她看见门口牌子上写了:非会员禁止入内。
好家伙,真高级。
宁宁报了房间号,在服务员带领下,上了三楼,拐过一道弯,到达目的地。
推开门,里面灯光有点暗,有人在拿着话筒唱歌,周杰伦的《Mine Mine》,没走调,声音挺好听。
被音响放大了的声音有些失真,但还是熟悉,直到一束灯光打在演唱者的脸上,乔娜转头就走。
宁宁一把拉住她:“娜娜,来都来了,玩一会儿再走吧,就当给我个面子。”
江凌远放下话筒,走过来,手很自然地搭在宁宁肩上:“嫂子来啦。”
伴奏还在继续,乔娜往里望,寻找那张和江凌远相似的脸,扫视了一圈,好像没有。
她转回身,没有要走的意思了,宁宁长舒一口气:“来嘛,我们先坐下歇歇。”
她拉着乔娜往里走,找了个双人沙发一起坐下:“喝什么?鲜榨果汁还是可乐雪碧?”
乔娜特无奈地看她:“我真是没想到啊,你和江凌远在一块了,也跟着他一起诓我了。”
宁宁给她递过来一杯橙汁:“你骂他就骂他,别扯上我哦。”
江凌远端了一份果盘过来:“骂谁啊?”
宁宁瞪他一眼:“除了你还有谁?”
“姑奶奶,”江凌远凑到宁宁旁边,坐在沙发扶手边上,“我又哪里惹到你啦?”
宁宁锤他大腿一拳:“是不是你叫我带娜娜来的?你哥呢?”
江凌远看向乔娜,笑嘻嘻讨好:“嫂子你别气啊,不关宁宁的事,是我自作主张让她带你来的。”
乔娜扭开脸,慢慢喝果汁,喝了一口,转过头严厉纠正:“我不是你嫂子,别乱叫。”
江凌远:“知道了嫂子,下次保证不叫了嫂子。”
乔娜:“……”
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关着的门再次被推开,走廊上的灯很亮,把他影子拉得很长,整张脸逆着光隐在黑暗中,脸型轮廓依然能看出长相绝佳。
他穿的很简单,白衬衫黑长裤,却能看出来带着一股天生的贵气。谦和,儒雅,温柔……这些词弹幕一样从脑袋里路过。
长腿往里迈了几步,他好像在寻找什么,最后目光定格在乔娜身上,像是锁定了目标,他没有丝毫犹豫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