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紧行慢赶,已有月余,待王娢一行人到京时,已是初夏时分了。
京中管家婆子早已经打点完毕,在城门口候着,接她们回府。魏令慎在离京城不远处换了行装,隔着帘子向王娢辞别后,便打马疾行,回自家府邸去了。
“姑娘,琅琊老家那边说,老爷和您要回京,老奴心里总盼着,如今可算是把您盼来了。”回府安顿毕,管家婆子冯家的便过了向王娢请安。
这冯家的一向在京中看守府邸,王娢幼时,母亲掌家,她多在从旁协助,倒也是个忠心的。这几年未见,愈发显得有些老态了,比从前看起来更显得和蔼。
王娢坐在厅中,听闻此言,将手里的茶盅递给身旁婢子,颔首笑道:“府里多亏你打点,我瞧着,你素来是尽心的。况你是大婶婶和母亲手里用惯的老人,做事甚是妥帖的。”
“老奴不敢当,不过是受主子教导提携之恩,还能做些事儿罢了。”冯家的恭敬道。
王娢并不多言,只吩咐着连翘把早早儿准备好的金银锞子赏了下去,冯氏忙扣头谢恩,自是喜不自禁下去了。
王娢自小和母亲学着管家之事,到琅琊后,又和姊妹们一起跟着二夫人学管家,因此到京后,这些事做起来还算顺手。
更何况琅琊王氏百年大族,规矩明了,府中一干杂事不过是因循旧例罢了。又兼着府中主子现下只有两位,大事小情并不算多。几日打点下来,王娢在京中待着,到不似在琅琊上族学时忙碌,兼着无长辈看束,反而更加自在偷闲了。
“姑娘,如今天渐渐热了,您也别镇日歪着,倒是出去走走。”附子边给王娢梳头边道。
王娢对着铜镜,扶着额:“这几日不知怎的,打不起精神来,想是天太热了的缘故。”
连翘道:“奴婢瞧着倒不像,往年这个时候,姑娘也不见如此,还是请个大夫来看看,心里才妥帖些。”
“既如此,那便打发采芹去请了江太医来,当年夫人在京时,他是常来看诊的。”房中刘妈妈忙道。
这边王娢已经梳好了头,附子听了,便打算去吩咐采芹。王娢见了,抬手道:“附子,不必去了。父亲此时还没回京,且又是官家亲自召回,京中眼热的人不少,咱们此时又何必张扬?”
连翘用粉彩瓷杯端了杯水来,闻言,笑道:“这江太医原是咱们家用惯了的,为了您的身子,咱们要请,别人家又敢说些什么呢?”
“你不知这其中的关窍,只按我说的话去做便是了。”王娢就着水漱了口,也不多说。
众人听了,也只好作罢。只是那几个妈妈不放心,执意要采芹去城中医馆请了大夫来。王娢执拗不过,也只好随她们去了。
那边采芹听了,忙带上几个小厮去请大夫。刚拐出街角没几步,便碰上了打马而来的魏令慎。
魏令慎在宫中早领了翊卫郎的职,采芹见了,忙下马拜见。魏令慎颔首受了,正欲说话时,只听身后有人走来。不等他回头,那人便已经上前来了。
他展眼看时,这人正是顾延。二人相见,少不得行礼寒暄一番。顾延与魏家三郎相交甚笃,魏令慎作为家中长子,心中也把他当做自家弟弟一般看待了。
那顾延早已见到了采芹,也是因着这个缘故往这边来,此时与魏令慎寒暄毕,自然要抓住他问话:“采芹,我瞧你方才急匆匆的,是往哪里去?”
采芹一时倒没认出顾延来,只因当年他离京时顾延还是个小孩儿模样,如今倒是个翩翩而立的少年郎了。他当年给林子涵伴读,顾延也在族学之中,与他自然是从小相熟的。
采芹闻言,躬身笑答道:“回爷的话,小的此番是去医馆请大夫。”
顾延听了,蹙眉道:“你们家向来是江太医诊脉,怎么去寻了外头的大夫来?”
采芹见魏令慎在场,也不便把王娢的情况回明,因此只道:“这是我们家姑娘吩咐的,小人也是按命办事。”
顾延听采芹说话,知道王娢应该不是很打紧,心下便有了成算。
“你别听她的话,先回府。”顾延拍了拍扇柄,言语间带着几分少年的意气风发。
“这——这小人怕是做不得主。”采芹语有犹疑。
那顾延却半气半笑道:“你如今连我的话也不听了?放心,我知道你们家姑娘的缘故。你只管回去复命罢了。”
那采芹听了,知道顾延与王娢从小相识打闹惯的,便也应了。
魏令慎一旁瞧着,并不言语,只等采芹走远了,才慢慢开口道:“听云兄今日倒是十分有兴致。”
顾延知魏令慎此言有取笑之意,也不在意,只颔首笑了便罢。二人不过一会儿便各自告别了。
“行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王娢隔着屏风,挥了挥手,示意采芹退下。
“小姐,顾公子这是何意?”附子有些不解。
王娢转着手腕子上带着的玉珠子,言语间有些小女儿娇憨意味:“这个阿延,原以为长大了做事要稳重些,还是这样跳脱。”
连翘笑道:“小姐还说呢,明明自家也是一样的淘气,倒笑话起他来了。当年的顽事儿,多还是姑娘带着顾家哥儿,只是长公主仁厚,向来只责怪哥儿罢了。亏的哥儿好性儿,过后仍一样的跟着姑娘顽儿呢。”
“小蹄子,话竟这样多,那盘子藕糕也塞不住你的嘴。”王娢笑骂,拿着扇子,做势要打连翘。
主仆三人笑闹了一会子,用了午膳,小憩了一会子后,门外便有人通报,说是同昌长公主派人来问候。
王娢听了,忙梳洗打扮去见。来人正是长公主身边一直跟着的兰姑,她是看着王娢长大的,为人很是亲切和蔼。二人相见,倒也十分融洽。
“公主听说姑娘身上不大爽利,特叫奴婢过来瞧瞧。公主不放心,说王大人现下还在路上,您到底没大人家照顾着,叮嘱奴婢明儿接了姑娘到府里去住上几日,调理调理。”兰姑姑言语恳切。
王娢知道,长公主体谅她不便请太医之顾虑,故而请她入府去。想着长公主的慈爱之心,王娢莞尔一笑:“姨母向来疼爱娢儿,既如此说,娢儿便去叨扰了。许久没见姨母,娢儿心中也甚是想念。只是劳烦姑姑跑这几趟。”
兰姑看着眼前笑容天真的小姑娘,也不禁笑了:“姑娘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可心,奴婢瞧着心中可是欢喜着呢。”
兰姑坐了不久,便起身告别。王娢忙命人相送,兰姑自去复命不提。
次日上午,同昌便命兰姑带人去接王娢过府来,只叫她轻装简行,一应大小物什皆给她备好了。王娢在京中时,长公主因着两家的情谊和对她的喜欢,常接了她过府去玩耍。是以王娢听闻此言,倒也习以为常,只笑着颔首答应了。
王府同顾府不过隔着一条巷子,因此马车很快就到了顾府。
顾府宅中,同昌听侍婢通传,便端坐在正厅等着王娢过来。等王娢行过礼,同昌便牵起她的手,细细的看过一番后,便欣慰含笑道:“娢儿到底是长大了,如今出落的越发可人儿疼了。不像延儿那小子,远不如姑娘家贴心。”
王娢闻言,只是俏声笑道:“娢儿是长大了,可瞧着,姨母风华更胜当年了呢。”
同昌点了点王娢的鼻尖,言语之间有些宠溺的味道:“你这孩子,惯会讨我开心,也不枉我为你准备了蒸酥酪。等会儿多进些,只盼着你嘴更甜,我也更受用些。”
同昌此言一出,满厅的人皆笑了。
兰姑笑道:“公主知道姑娘要来,记得姑娘自小喜欢府里的桂花蜜蒸酥酪,特特儿准备好了的。”
王娢边拉着同昌的手,边娇声道:“姨母是最疼娢儿的,为了这酥酪,娢儿也得缠着姨母多住几日。”
同昌怜她自小失了母亲,又爱她人品个性,心内其实把王娢当做女儿来看待。见她虽去了老家几年,与自己还似从前一般亲近,心内也就更加喜欢怜爱了。
“延儿昨天回来,巴巴儿的求了我接你到府里来住。我问他缘故,原来你这几日身子不大爽利,我已经着人去请了江太医,想必一会子也就到了。”同昌摇着团扇,缓缓道。
王娢刚要说话,却又听同昌说道:“我知道你这孩子的缘故,你小心些是好的。只是自己的身子也是要紧的。直说是给我请脉,顺带着给你瞧瞧便是了。”
同昌长公主向来心思剔透,江太医如今掌管太医院,知道王娢不请他来,是为了不让朝中的人抓住把柄,说自家父亲才升了太子太傅,人还没到京城,家眷便先骄纵起来。
王娢听了,便点头笑应了。
闲话一会子后,同昌便领了王娢去正房后的花厅坐着。花厅中摆设多闲适,在这里倒是自在许多。
因顾府早分了家,府中只有顾庭林一房住着,同昌长公主膝下无女,只有顾延一子,府中多以清净为主。更兼着同昌是个不喜虚浮设宴摆弄排场的,更显得府内清幽了。
此时王娢来了,同昌心里自然欢喜,也不另设别院,只命人把自己正房旁的偏房收拾出来给她居住。
一时,江太医来了,自是请安问脉一番。顾庭林前几日奉命去城郊庄子上巡视田地,今日倒不在。
她二人正闲话时,却听丫头子通传说是顾延从宫中回来了,收拾一会子便过来请安。
同昌笑着颔首道:“如此,便晚些再摆晚膳,等延儿来一起用吧。”
没等多一会儿,顾延便过来给同昌请安。王娢略看着,顾延比几年前长高了不少,人也不似从前的一团孩气,倒更添了几分少年意气。
他此时换了衣裳,穿着一水儿天青色杭缎织锦的长袍正装,眼神清亮,愈发显得潇洒俊逸,气质不俗。
同昌长公主肖似林太妃,而顾延又肖似同昌。因此顾延虽是京都人氏,却生得如江南林家人一般。而江南林家,男女皆生得极好。
这边,顾延虽然向同昌行礼,眼光却也略看着了王娢。王娢比小时也长高了不少,人虽清瘦了些,但却比小时看着更加出尘清丽了。
顾延心里挂念着王娢,故而与同昌行过礼且与王娢互相见过礼之后,便问道:“母亲今日可请江太医来看过了。”
同昌扶了扶鬓边的鎏金镶红宝石坠珍珠的流苏,笑道:“他早来过了。”
同昌知道顾延想问王娢,却依旧逗着他不说此事。
顾延见同昌一时不语,便又问道:“母亲,那江太医怎么说,阿娢的身子可打紧?”
同昌眼角含笑,语气调侃:“原来是问娢儿呀。太医说她是有些不服水土,兼着暑热,所以不太爽利,静静养几日便好了。”
顾延知道自家母亲一惯爱在家中调笑,也不在意,只看了王娢一眼,又笑道:“那便好。我今日本说在家待着便罢了,谁知道四皇子偏拉了我去给太妃娘娘请安。想着早些回来,没成想官家又来瞧太妃娘娘,见了我们,又考校起功课来。因此到这时候才回来。”
同昌笑道:“我说你怎么回来这样晚。今个儿你妹妹过府里来,你倒不在。”
顾延颔首,笑道:“儿子想着,阿娢素爱一品楼的水晶蹄花,回来时给她带了些,添在今日晚膳中,权当赔礼了。”
王娢搂着同昌的手,瞅着顾延,半嗔道:“姨母,您瞧,阿延哥哥变着法儿说娢儿贪嘴呢,姨母可不罚他?”
顾延笑着摇头,用扇柄敲了敲自己手掌,道:“可恨你这丫头从小刁钻,我心里记着你素日喜好,你倒撺掇母亲罚我。到时蹄花儿摆上了桌子,你可一口都不许吃。”
“延儿,你瞧瞧你做哥哥说的话,见了你妹妹,倒又成了个小孩子了。娢儿,你说说如何罚他?”同昌笑骂道。
王娢用手撑着脸,狡黠笑道:“那便罚他明日去六安街给姨母淘些文大家的字画来可好?”
文大家的字画难寻,又素为同昌长公主所爱,同昌当下便应允此言。顾延也只得无奈应了,只好明日费功夫去寻字画罢了。
顾延瞅着王娢,笑道:“这丫头知文大家的东西难寻,今日使了巧宗儿使我去寻,母亲只惯着她吧。”
这边兰姑已经摆好了饭,同昌便携了他两个用晚膳去。王娢一惯爱一品堂的水晶蹄花,因着它清爽开胃,晚膳倒进了不少,身子也似乎松了些。
顾延揣度着她身子不爽利有天气渐热的缘故,因此带了这水晶蹄花儿来。王娢虽取笑,但也知道他的心思所在,因着这个缘故也多吃了些。顾延看了自是高兴不提。
晚膳毕,三人坐着喝了一会子茶后,同昌有些乏了,便打发着身边的侍婢送他二人各自回去休息。
刚走出厅门,只听顾延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