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几日,时节正好,恰逢十五。圣上遂决定前往国寺上香,众皇室子弟皆可携妻眷前往,朝中大臣亦可同去。
钟含初同杨阡坐在马车中,她有些疑惑地向杨阡看去,难不成他不用驾马?
杨阡察觉出她的目光,便笑了笑:“自从在御书房前说定要娶你后,父皇见我便是气从心中起,我又何必在他面前晃悠惹得一身火气。”
钟含初无话可说,今晨她可是起了个大早,生怕遗漏什么以便造成不妥闹了笑话。
杨阡在一旁宽慰她:“今日你起得太早,如今离国寺尚有一段路程,不若先睡一觉,到了我喊你便是。”
钟含初点了点头,也就不推辞,枕在车壁上就睡了。
可她没睡下去多久又醒了,皱着眉头揉后颈。
杨阡脸上露出一抹无奈笑意,揽过她让其枕在自己膝上,钟含初调整了下姿势,侧身继续陷入昏沉梦乡。
不知道过去多久,睡梦中的钟含初便觉脸上发痒,她缓缓睁开眼就发现,造成她脸上发痒的“罪魁祸首”此刻正在捏她的脸。
“醒了?我们到了。”杨阡好笑地看着怀中这只睡得餍足惬意的“猫儿”揉眼,他轻轻拉住她的手腕放下:“别揉眼睛,当心坏了眼。”
杨阡先一步下了马车候在一旁,钟含初在车内整理了下因入梦而有些散乱的衣襟和发髻,随后接过杨阡递来的手下了马车。
她才刚站稳脚,便有一人窜至面前,兴奋地抱住她:“三弟妹!”
钟含初刚睡醒还没多少力气,被来人这么一冲撞,顿时脚步往后退了几下,幸而杨阡扶住,否则怕是要跌在地:“敢问您是......?”
来人这才松了手,但脸上兴奋不减:“忘了和妹妹介绍,我姓张名湘宜,乃是二皇子府上的贤王妃。”
张湘宜倒是自来熟,快钟含初一步握住她的手:“是我的不是,居然这般迟才与三弟妹结识。不过现在好了,总算能见到你,往日我可是听漪淑常提起她有个极好的妹妹,如今见了果然令我欢喜。”
漪淑,长姐?钟含初一愣,未曾想贤王妃居然会认识长姐。
张湘宜说了这么多话,这才注意到身旁还有人在,顿时面色歉意涌现,“太子殿下。臣妇见了含初有些喜不自胜,竟一时忘了向殿下问安,还请殿下赎罪。”
杨阡虚扶了她一把,没放在心上:“二嫂说笑,二嫂能与含初如此合缘,臣弟自然亦是欢喜,何来怪罪一说。”
钟含初向她行去一礼,还未来得及起身便被张湘宜带着向前,她回首去看杨阡,后者极为放心地让她跟着张湘宜。
“三弟。”
待到两个女孩子走远,杨阡这才转身去看身后马车,略微欠身道:“二哥安好。”
杨子由下了马车,看了眼先前二人离去的方向:“内子举止随意,还望三弟别见怪。”
“哪里。二嫂性子活跃,含初内敛,倒是很好二者相合。”杨阡单手背后,扬唇一笑:“只是不曾想二哥今年居然会带二嫂前来,这倒是少见。”
杨子由嗤笑:“三弟不也带了一个妾室?”
杨阡侧眸,绕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旋即抬步朝内殿走去。
杨子由盯着他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而另一边,钟含初被张湘宜带着转了几圈,人都有些发晕,等她晃过神来,她们早就不知在何处了。
她实在走不动,便扶着红柱喘息:“妾身......妾身有些身体不适,能否暂且先歇息片刻?”
张湘宜这才注意到她脸色有些发白,顿时慌了神:“你、你怎么样!?用不用我叫太医?我、我这就去叫!”
“等等!”见张湘宜停住脚步,钟含初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好些:“妾身无事,只是适才脚程太急,妾身自幼体力不比常人来的好,故而如此。王妃不用担心,让王妃受惊,是妾身的不是。”
“这时候了还什么是与不是。”张湘宜见她真的没事了,这才松了一口气:“是我不好,只顾自己乱来未曾注意到你,害你这般......”
钟含初摇了摇头,她靠在红柱上徐徐调整自己呼吸,语气逐渐恢复如常。
“不过你为何称呼我为王妃?你既与太子殿下成了婚,那同殿下一般唤我二嫂便好了呀。”张湘宜一个人干站着无聊,便靠在钟含初右边的柱面,扭头问她。
钟含初无奈:“王妃,含初只是一介妾室,何以唤您二嫂?那不合规矩。”
张湘宜又道:“当时殿下娶你之时可是准备按照正妻规格,再者也是圣上与母妃不愿,这才令你委曲求全成了侧妃。再者侧妃也是平妻,既是妻,那便有资格喊这一声嫂嫂。况且我还不愿让除你之外的人喊我二嫂呢......”
她这最后一句说得悄声,但钟含初还是听见了。顶着对方期盼的目光,钟含初心中打鼓,最终还是无奈一声:“二嫂......”
张湘宜很是欢喜的“欸”了一声,算是应下。
她们两又没七没八的聊了几句打诨,待到钟含初缓过劲了这才起身向前走,这次她们倒是没再疾走,为了照顾钟含初,张湘宜特地放慢脚步配合她慢行。
钟含初虽然不说,但看在眼里,心中对张湘宜的好感又攀升一节。
“放心,从前我好歹也来过几次,会找到路的。”钟含初便点头认同,她原以为要走散,但好在真如张湘宜所说,最终绕过七八道长廊后,她们到了佛堂正殿。
贤王府的小厮来寻张湘宜,她只好拉着钟含初约定午后再聚,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而她刚离开没多久,钟含初转身时杨阡也在不远处,他笑着背手望她,见她看来,抬起右手轻挥。
钟含初也不耽搁,提起裙摆便快步朝他走去。
“这么放心我和二嫂走了?”在杨阡面前站定,她便抬眸看他,目光却是打趣。
杨阡笑了笑,伸手抚开她额前的一抹乱发,“二嫂为人和善,待人友好,且性子活跃,是个好相与的人。你若平日无聊,可以去贤王府递拜帖邀她。”
钟含初想起不久前的场景,倒是无奈笑了:“这倒也是。不过我还听说了一件事......”
杨阡低眸看她:“什么?”
钟含初笑了一下,目光戏谑:“二嫂说你之前要以正妻形式娶我,可是真的?”
杨阡顿时收回手放于唇边轻咳,旋即转身,脸色看上去有点不自然。
钟含初绕过侧身看他,眉目含笑:“嗯,现在我知道了,是真的。”
验证了猜想后,钟含初便不再逗他,她放松了身子靠在一旁的墙上,侧眸看着内殿里的人来人往,语气变得柔和缓慢:“殿下待我真的很好,太好了。”
“只是我如今想知道一件事,尤其是在得知殿下欲备正妻礼娶我后,这个问题就更想知道了。”
杨阡顿时身子一僵,他有种预感,钟含初想知道的事,也许就是他在心底里瞒了许多年的那份心意。
那他要说吗?说了以后会怎么样?
钟含初回眸望他,没有认真却也没有笑意,她只是很放松地看着他,就像随意交谈那般,但杨阡明白,她将要说出口的话绝不如面上那般随意。
“殿下待我,究竟是爱慕;还是因我的身份,责任使然?”
“殿下待我可谓事无巨细,但这有点太好了。难道真就因幼时情分殿下便能为了救钟家,甚至为了这个还特意与陛下抗争也要娶我为正妃?这太反常了。”
钟含初声音渐渐低了,她背在身后的手逐渐绞紧,伴随着心底里的那句话出口,她攥紧的手复而无力似得松开:“殿下难道不是倾心于我,所以才会处处顾及?否则又怎会因一个外人做到如此地步,还要费心费力也想着一个钟含初?”
说到这,钟含初又笑了。
只是这笑中染着讽刺,染着一抹嘲弄:“只是旁人都知你娶我为正妃的心,然我自己却一直以为你是因我有利所图。殿下既倾心于我,那又是何时产生?又为何不早先一步告诉我,却要等到现在?让我以为殿下对我的好......并非爱意......”
杨阡的心一下子像是被人攥紧,生生发疼。
他难得的像个孩子一般不知所措,有口不能言,想说的话到了唇边,却又被他憋了回去。
他说不出口。
因自己的游移不定,因自己的心中忧思,因他不想让钟含初受这份委屈,但到了如今,他还是让钟含初承了这份委屈。
“说不出口吗?”钟含初看着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那让我来说。”
杨阡一滞,神色怔然,未曾想钟含初会知道。
对方站在那,轻轻笑了一下:“很简单得缘由不是吗?因我是庶,你是嫡,我配不上你太子妃的身份。”
“你早就想娶我了对不对。甚至如二嫂所说要以正妻礼,但却碍于我之身份,最终只能以妾室入府,你也因此不敢来看我,甚至不敢告诉我。这就是你为何一直与陛下争执,甚至让陛下为此见到你便想起这件混事而发怒,我说的对不对?”
杨阡彻底瞒不住了。
这桩藏匿在他心中多年的情谊,最终还是在钟含初的面前被摊开。
他看着靠在那儿的钟含初,这是他第二次觉得自己无可奈何,第一次是为娶钟含初为妻之事,那时的他应当再反抗的,或许那样的话事情也可能有别的转机。
也许父皇最终会无奈应允呢?也许母妃虽然会生气,但也还是随了他的心意呢?
说到底,还是自己害怕了。
杨阡深吸了口气,目光深重地看着钟含初,一字一句道:“是,你全猜对了。我做不到这辈子除你之外,还有他人在我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