麋鹿雪橇可以走玩家区的每一个角落,许文年也不是很了解这儿的构造,他现在出门都还需要导航,只有一些重要地点还是记得的。
路过自己住的那条街时,许文年让麋鹿跑慢了些,他指了指一幢独栋,说:“那是贝子念的家。”
刚从副本出来的时候贝子念也累得很,扯了一张纸写上自己的地址啪许文年身上就走了。
木梳路602号。
“他好像想去你的副本?”
许文年说话的时候好像看不出情绪,但清汉女却笑出声,觉得他很有尧南王那种操不完心父亲的感觉。
她转头指挥麋鹿往贝子念家冲:“去看看。”
而在家刚洗完澡从冰箱拿了一罐气泡水出来阳台吹风的贝子念就看到在天空飞着直冲自己而来的雪橇。
他张大嘴眼睁睁看着它停在自己家阳台前面悬着,手上一松易拉罐就掉地上了,幸好他平时精致得不行地上铺了软毛毯。
清汉女招招手,快乐地打招呼:“小孩,又见面啦。”
看来她今天心情真的很好,没有拍死谁还主动聊天——虽然说本来系统就规定鬼怪不能在玩家区搞事情。
许文年很是欣慰,趴在围栏上问贝子念:“来找你玩,不介意吧?”
后者指着那比他阳台还大的麋鹿雪橇吼:“你们不能走正门吗?!而且这样子也不像是要问我意见吧!”
清汉女转头问许文年:“走窗户不礼貌吗?”
她太久没和人相处过,在鬼怪区门、窗户、通风管道任何通的地方都可以作为入口。
以前活着的时候也分什么前门后门,什么不能走什么可以走,清汉女那种身份死了之后就特别讨厌这种规矩,为了不刻意去想,她的住宅就很随和也渐渐忘记这码事。
窗户和门当然不能论同一种处理,只是因为玩家区也有会飞的道具,她不太确定所以问问许文年。
许文年摸摸下巴思考,点点头:“确实有一点。”
然后清汉女立刻把雪橇弄下去,在花园门口找了个不挡路的位置停下来,一气呵成。
等贝子念出来的时候她鞠躬道歉:“今天兴奋过头了,没注意到不好意思。”
她说得太诚恳了,贝子念挺意外的。
怪物也会觉得不对吗?
他跟着元冬的日子里只会知道怪物有多可怕有多杀人不长眼。
刚从《中元》出来的时候他还很恍惚,不确定听到的许家过去是不是真的,所以才想要去清汉女的副本体验一下确认。
贝子念当时都不注意《中元》为什么那么轻而易举就结束了,只觉得自己的观念肯定有问题,为什么跟在元冬身边那段时间会觉得鬼怪就是罪恶?
明明看电视剧看到这种剧情时会觉得说这种话的反派真讨厌,以偏概全,没有灰白地带。
他也变成以前讨厌的人了。
幸好元冬抛弃了他,幸好自己不至于笨得这都看不明白。
贝子念忽然自嘲地笑了下,然后整个人的状态放松下来,他让出路:“进来吧,正好今天做了太多吃的,来帮我消耗一点。”
算是邀请共进晚餐。
清汉女双手赞成,一跃飘进屋:“耶!”
贝子念噎了一下问许文年,颤抖伸手指了指:“她是这种性格吗?”
不是高冷疯批御姐吗??感觉错误???
许文年耸肩,他也头一次知道清汉女放松下来是这个样子,一直以胜券在握形象出现的人有了反差还挺让人吃惊的。
两人一前一后进屋,灯光亮着,关上门后门上的铃铛响动,一种最后的平静蔓延开来。
清汉女坐在沙发上前的毯子上,没有碰任何东西。
面前的茶几摆满了吃食,火鸡、冬阴功、麻辣烫还有寿喜烧。
清汉女感叹他真会做饭,而许文年的注意力却在:“你,世界各地大杂烩?”
“我乐意,我喜欢。”贝子念哼了一声坐清汉女对面,眼睛亮亮地跟清汉女介绍自己的杰作,他可太喜欢别人说他做饭好吃了。
他是来了无限世界之后才会做饭的,毕竟没有妈妈给他做饭了,一直买系统的吃食他没那么多钱。
“好厉害啊,下次能做咖喱吗?我觉得如果是你做饭的话肯定会特别好吃的。”
“好……”
贝子念说话的声音忽然卡住,他睁大眼睛,因为清汉女的这句话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在无限世界了。
他对母亲说过同样的话。
过去十来年贝子念没有一刻看得起母亲,或许是母亲常说父亲偶尔回家会帮她做家务做饭是个好男人,所以他一直觉得那就是母亲应该做的,父亲十分善良还帮她。
即便是到了无限世界,他也从未发现自己对母亲的怀念和极度思念仅仅是因为失去她带来了不便。
没人做饭,没人听他哭诉,没人哄他。
父亲从来只做一个经常工作,很久回来一次家,偶尔帮妻子打理家务的好男人,这部分记忆不会出现在他身上。
母亲也工作的,在和父亲不相上下的情况下照顾家培养崽,贝子念从来不觉得母亲付出了更多。
他是把母亲的付出当做理所当然了,也把自己想的过于娇贵。
父母当然是因为自己想要孩子这种个人意愿才有了他,但在明明相同的背景下,他凭什么认为母亲就更‘必须’一点呢。
他之前也自己做饭,为什么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是清汉女带来了什么吗?
贝子念转动眼珠子,和笑嘻嘻看着自己的清汉女对视。
她的笑容那么意味深长,又带着一点牵引的意思。
‘只有认识到自己的过错并忏悔才能活下去。’
清汉女的行为很像以前的贝子念,她可能就是故意那样,想让贝子念想起过去。
他也有夸赞过母亲做饭好吃,但只是因为他知道母亲很爱自己,只要自己说喜欢说爱,母亲就会越来越喜欢做饭,做得越来越好吃。
这么看,他好像和元冬也没什么太大区别。
清汉女一拍手,好像不经意又有点浮夸地将碗里的虾剥开吃掉:“这冬阴功的味道还挺纯正的,你以前去过泰国吗?”
“嗯,去过普吉……”
贝子念刚开口又愣住了,他怎么脑子里出现了一些不太好的画面。
他想起来了,他去过普吉岛的,跟母亲一起。
因为母亲说受不了了要离婚,贝子念想劝她就跟着一起去旅游,结果他拗不动母亲就和她吵了一架,还自己一个人去海边,想装作没事游泳,结果因为心不在焉被卷进去了。
他在绑架母亲。
以第三人看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自己那么恶心。
他因为呛了太多海水昏迷,又故意逃避问题所以忘记,只知道自己是失踪状态。
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将所有过错推给无限世界——都是你们这些怪物害得我跟家人分离!
贝子念一下子就知道清汉女是什么意思了,他捂住有些抽痛的心脏问她:“你、你诱导我想起来?为什么?我是死了才来到这里的吗?”
“死人是不会以玩家的身份来到无限世界的。”清汉女也不掩饰,她就是故意的。
在来玩家区之前她就有换过贝子念的背景资料,反正《嫁衣》已经开始了,她还在《中元》拿了一点积分,所以换了贝子念的信息也没关系。
从她知道贝子念受打击过大自我催眠不愿意想起来后,她就有打算介入。
一个愿意寻找过去的孩子值得她去引导,就像他们所认为所引导的许文年一样——只有完整的人才有记录和参考的价值。
她知道这儿是贝子念的家后主动接近才不是什么玩心爆发,就是带着目的而来的。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清汉女没有明说,只是提示:“你失踪后,你妈妈没有离婚。”
那个女人没有精力再去起诉离婚,她原本是想要带孩子过更好的生活,现在也没必要了。
丈夫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渣男,潜在冷暴力她以前是很在意的,但没有爱情后这些也就没什么需要搬上台面的,甚至她还很开心这男人很有眼力见没烦人。
“当然,你爸爸是爱你的,你的消失对他来说打击也很大。”
但清汉女也很想问,你爸爸是因为失去了继承人而难过,失去了世界上延续的另一半血脉而难过,还是只是为了贝子念这个人而感到难过呢。
她不愿意再问,本来就没想搞什么严肃的氛围,已经提示得够多了,别人的生活终究是别人的。
贝子念有认真听她说话,很敏锐地抓住了她话里最重要的部分:“我没有在现实世界真的死去?”
“所有玩家都不是真正的死去。”
他忽然激动地站起来,想要拉清汉女的手又觉得冒昧。
这些天贝子念也跟许文年学了很多东西,知道清汉女不喜欢接触就收回手在衣服上擦了擦。
他小心询问:“我、我能再回去吗?”
“没有玩家努力就能回到现实世界的先例。”
清汉女一说这话贝子念就焉了,但她插了口蘑菇喂嘴里后又假装补充:“但是鬼怪可以。”
没有人回去过是因为没有哪个玩家能让鬼怪产生这种‘送他回家’的想法。
贝子念熄灭的火种又燃起希望,他的喜悦难以掩饰。
清汉女冷不丁又给他爆了个信息:“就是我的副本死亡率太高了,听说隔壁《狐狸嫁女》准备进入死亡测试,要是通过了以后参加的副本难度会大大渐小,不知道人满了没呢。”
这种信息玩家只有推测但从未有人确认过,贝子念立刻懂了她的意思,站起身就往外走,家都不守了。
没有这种知道自己有机会回家的感觉更好的了。
他已经不需要去《嫁衣》确认什么了。
“我现在就去报名!你们慢慢吃,我就不招待了。”
然后直接啪关门跑掉。
清汉女笑了声继续埋头干饭,刚刚一直没出声的许文年问了句:“帮助人类会对你产生影响吗?”
“是个复杂的流程。”清汉女没有明说,她也无法跟许文年说清其中关系,但如果贝子念是个值得的孩子,那用这不死的灵魂帮他一把又能怎么样。
“快吃快吃,这虾真不错。”
清汉女转移话题,许文年也就不问了。
吃过饭两人坐上麋鹿雪橇享受它最后的时间。
现在已经很晚了,人类不睡觉不休息的话是会出问题的,清汉女也该回去了。
许文年问她:“距离副本开启还有时间,明天你会来吗?”
“不会。”
清汉女眯着眼睛吹风,说得十分果断坚持。
她来这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没有必要再添加更多的情感去牵绊自己。
要是许文年真的死在自己副本还没有执念无法收容的话,清汉女希望自己想起来的时候没有那么多东西让自己痛苦。
许文年尊重她的决定,他跟清汉女聊了很多东西,抓紧时间拥有更多的交集。
麋鹿雪橇一到两人重新回到地面,清汉女转身眉眼弯弯:“再见。”
她往后一跃消失在面前,无影无踪毫无痕迹。
许文年在原地站了很久,看热闹的街道听音乐和吹过的风。
时间重新在他感官里流逝起来。
许文年收回目光转身离开了集市,去找三轮车回家。
他之前在系统上续过费了所以车还在,可当他找到车看到上面东西的时候又呆呆站着很久,似乎在消化什么情绪。
许文年好像知道为什么人总说人鬼殊途了——他无法证明这个人真的存在,也无法证明自己和她相处的东西是发生过的,或许只是他的幻想。
毕竟什么也没留下,她吃过的东西都会变回原样静悄悄地躺在白色三轮车上。
他是一个人来这里的吗?他自己买给自己的食物吗?
许文年感觉得到自己的情绪波动有点大,但还在控制范围内。
他真想现在就进入《嫁衣》,不是对副本和杀戮有多感兴趣,只是想见到清汉女这个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