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周衍中选,吴司正眼里藏不住欣喜,心头不住道:“苍天保佑这孩子往后有大福气。”
吴司正为周衍谋划,若说没有私心那是假的,他无儿无女,将来周衍若得宠,他也算有个依靠。可吴司正却从周衍眸中瞧不出快意,反而尽是茫然,他问了句,“莫不是有些怕?”
李君宜年岁虽尚轻,可到底身处至尊之位,对其生出畏惧之心也是寻常事。
可这只是吴司正的猜想,真正让周衍觉得有些无措的,是他心中并无底气让李君宜对他格外看重,她眸底的骄傲之色与生俱来,今日的戏谑更是随心之举,这样的人真的会垂怜一个身份低微的罪奴吗?
若连这一条路都行不得,那他等了多年,究竟有何意义?倒不如当初便和母亲他们一同流放,即便死在路途之中,他也无怨了。
周衍想的倒也不错,政务繁忙,这几日黎奴没有提及过那几个中选的宫侍,媋熹也不敢擅自安排。若非瑞祥前来相问,黎奴还真的将他们抛之脑后了。
瑞祥笑道:“国事自然要紧,可这件事是太后嘱咐过的,老奴不敢马虎。”
黎奴从案牍中抬起头来,道:“父君何时回来?”
卫渊清的事,瑞祥实在说不准,只能含糊道:“应该快了。”
黎奴神色暗了暗,“父君一颗心扑在江南,那里便那么好,让父君和她都不愿回来。”
这种事旁人实在不能置喙,瑞祥只能听着,黎奴收回飘远的心思,想到瑞祥所请,随口道:“便让那几名宫侍到御前侍候吧,至于侍寝之事,先不急。”
瑞祥笑道:“那老奴便去安排了。”
吴司正等得焦急,便忍不住去了清凉殿求见,瑞祥喝着茶,缓缓开口:“陛下没有安排这几人轮流侍寝,只说到御前服侍。不过,这也是个机会,朝夕相处,未必比不得一夕‖之欢。”
吴司正恭维道:“大人在宫中多年,所思所虑自然是奴才所不及。”
几位司寝宫侍都被安排在了桐庐馆,若要在御前侍奉,礼仪规矩需重新教导,奉茶磨墨更是寻常,可一遍遍去做,任谁都觉得索然无味,而周衍最能沉得住性子,颇得连公公赏识。
与之一同入选的两人,一人名唤锦华,另一人名唤重岚,两人以往便交好,在宫中又从未见过周衍,因而对其十分冷淡。周衍并不觉得奇怪,他们居住在一个屋檐下,却不是为了兄友弟恭的。或许有一日,这交好的二人也会为了帝王的恩宠撕破脸去。
又过几日,瑞祥亲自带了人过来,周衍与其余二人恭敬行礼,瑞祥的手轻抬起,身后的宫人便将东西奉上,周衍掀起眼帘,只见面前的青瓷碗中是黑乎乎的汤汁。
瑞祥缓缓道:“既为司寝宫侍,子嗣之念便可断了,这药汤可是太后亲自吩咐赐下的。”
瑞祥话音一落,那名唤锦华的宫侍身子一颤,瑞祥瞥过来,“怎么,你们不想喝?”
那两人伸出手去将碗接过,可却迟迟不送入口中。周衍将那汤药一饮而尽,那两人见状,不敢再拖延,壮士断腕一般,将汤药喝了下去。
瑞祥赞许地看着周衍,“你倒是懂事得多,宫中最难得的便是你这等本分之人。”
这话似有所指,锦华握紧了手指,心中对周衍生出怨怼。
周衍淡淡开口,“大人谬赞了。”以罪奴的身份入了宫,他哪里还会有子嗣之念。
“不过,方才忘了说,这药只有一年的效用,到时中宫有主,你们的去留还得看陛下和君后的意思。”
瑞祥这话一出口,重岚二人面面相觑,叩首拜谢,瑞祥哼了一声,带着人离了桐庐馆。
一年吗?周衍在心底想道:如今已近十一月,明年三月便是陛下大婚之时,哪里还有一年的时日?
十一月初,周衍与重岚等人一起被派到御前,做起了奉茶宫侍。男女有别,媋熹女史不便直接管束他们几人,便让一名年长的宫侍崔礼带着他们做事。
崔礼在宫中多年,行事稳妥,对锦华的巴结讨好无动于衷,但兴许也不想得罪了这些可能会获宠之人,对他们的要求也尽可能应允。
太后卫渊清对皇帝身边的人看管甚严,为防有年轻宫侍惑乱主上,将御前宫侍的服制都改得宽大,显露不出少年风流身形。
锦华将那宫装换上,又恨恨地脱下,“以往在贤太卿身边时也没穿过这么难看的袍子。”
锦华容貌秀致,比周衍又小了两岁,性情急躁了些,兴许原来常被人恭维,难免有些心比天高。
重岚劝道:“小心隔墙有耳,更何况,这衣袍虽宽大些,但华弟你的容貌出众,自然不会泯然众人。”
锦华一听“隔墙有耳”四字,立刻看向周衍,眸中有些警惕。周衍将衣服换好,又将原本的衣袍仔细叠起,对他们两人的对话充耳不闻。
崔礼为他们三人排了次序,“陛下下朝之后至午膳前常需宫侍服侍笔墨。晌午和晚间也需一人,你们便自己选吧,选好了告诉我便是。”
崔礼一走,锦华便立刻道:“晚间自然是我,重岚哥哥你不会和我争吧?”
重岚讪讪地笑了笑,道:“自然是弟弟为先。”他的容貌比不得锦华、周衍,那日参选本也没报什么指望,谁知陛下竟随手指中了他。他在安太卿身边跟着看过些书,服侍笔墨应不是难事,便抢在周衍开口之前道:“上午便由我来吧。”
周衍并未回答他们两个,转身走了出去。他其实并不怪锦华他们,晚间男女独处,更容易萌发情意,锦华才会不顾一切争取。在这宫中为自己而争,不算是丢脸之事。
重岚便第一个到了黎奴身边侍奉,锦华在偏殿中等了许久,好不容易等到重岚回来,便忙不迭地问道:“陛下可与你说话了?有没有为难你?”
重岚勉强挤出一个笑来,“陛下政务繁忙,我也只是……”只是在殿中站了几个时辰罢了。
与重岚一样,黎奴午膳之后歇息了许久,根本用不得周衍服侍,入内之事皆由媋熹来做。
一连几日都是如此,就连自视甚高的锦华都有些颓然。
以为今日又和往常一样,近不得她半分。可周衍刚到外殿,便被媋熹唤了过去,周衍刚靠近内殿便闻到一阵酒气,掀开帷幔,只见黎奴醉醺醺地躺在榻上。
媋熹吩咐道:“陛下酒量甚浅,太后不喜陛下醉酒,更命近前宫侍多加劝阻。如今离宫,若此事传出去,只怕不少人会受重罚。我只将你唤进来,口风严些。方才已经喂陛下喝了醒酒汤,如今我宫装上也尽是酒气,太过失仪。先回去更衣,你便留在这里替我服侍陛下,我去去就回。”
周衍还来不及开口,媋熹便已经越过他出了内殿,他只能留下来收拾“残局”。
周衍未有照料女子的经验,可服侍主子却还是会的,他怕黎奴口渴,提前备好了茶水,不冷不烫。可兴许是酒意烧灼,黎奴在榻上辗转难安,周衍只得走过去,停在榻前,听见黎奴闭着眼眸低声说些什么,他俯身靠近,可谁知她此刻突然翻过身来,要从榻上跌落,周衍忙用手撑住她的肩膀,黎奴的头靠在他颈窝处,他方才听见她口中唤的是什么?
“热……”
媋熹只为黎奴除了外袍,中衣裹着,实在难以散热。周衍将黎奴扶到榻上,又见她自己拉扯着领口,不得其法。周衍的手伸了出去,又生生停下来,只因黎奴突然睁开了眼,可她神智仍旧迷蒙,烦闷之下竟抓过他的手,狠狠咬了一口。
周衍忍痛,手背鱼际处齿痕渗血,黎奴又将他的手甩开,他赌气一般,偏头将黎奴身上的中衣除去,只留下亵衣。她养尊处优,肌肤细腻,皓腕似雪,周衍脸颊微热,替她将被子盖好。
媋熹正巧回了来,瞧见周衍手中的中衣,“怪我方才忘了嘱咐你,陛下的衣衫该换了。”
在旁人眼中,他如今已经算是陛下的男人,服侍更衣更不算什么,也谈不上逾矩。
黎奴沉沉睡了下去,媋熹让他去殿外歇息,直到晚间他才回了房中。手上的伤口有些深,他从木盒中取出创药,正要包扎伤口,可她那双愠怒的眼眸又浮现在他脑海。周衍低头看着手上的伤痕,将创药重新丢回盒中。
周衍没什么可利用的,唯有自己,那时的她究竟有几分神智?他自己也无法断明,如今不妨赌一把。
次日午间,黎奴留了木丞相在含章殿用膳,午膳后又与她说起匪患之事。
两人说了许久,媋熹以眼神示意周衍重新奉茶过来,周衍点头,从殿外进来,将茶盏放在黎奴手边。如他所料,黎奴往他手上瞥了一眼,可也只是一眼,之后又与木丞相谈起正事。
他放任自己的伤口不管,只为了让她对自己多一份留意,不敢奢求她能记起昨日之事,起什么愧疚之心,更没指望过高高在上的皇帝会在乎一个宫侍的伤。
可让他却没想到的是,木丞相走后,他前去收拾茶盏,黎奴漫不经心地往他脸上瞧了一眼,“昨日照料朕的人是你?”
原来她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