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鸢絮絮叨叨的提了很多问题,在得到辜承平的解释后又推翻之前的猜测,一连说了好几种可能性,外头天光见亮,元斤坐在地上打着瞌睡,辜承平不停的打着呵欠,眼泪都快流出来了,这县主也太能熬了,一点也不疲乏。
“辜大人,我该走了,现在是寅时了,不然待会回去就晚了,不过我还有东西要你送去江陵,这样吧,元斤,把你身上的衣衫给我,我和你身量差不多,待会我假扮你回去,届时我让一人假扮你出来,那我就不用那么早回去了,辜大人继续说。”
听到迟鸢说完辜承平默默叹了口气,看来势必要理清一切了,不然他压根休息不了。
“大人,该用早膳了,”在辜承平不断使眼色下,元斤跑了出去,叫来了厨子送来了早膳,迟鸢一边喝着粥,一边在图上画着什么,等那边辜承平吃饱喝足打着呵欠过来的时候,看见草图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注解。
“县主这是?”
“这是工部的人送过来的重建草绘,有些地方我去过,写了些疑惑,下一页是对周边村落的详细介绍,江南十二府,受重灾的无非青江,广陵,江陵,华容,其余地方程度稍轻,但是米粮仍是缺口,以成会长为首的南方商会捐赠的重建金是万万不能动的,苏侍郎得了陛下首肯,陛下的意思是要在霜降之前把能度过冬天房屋修好,钦天监说今年的雪会比以往更大,现在只有不到五个月的时间,所以我想把这些事情尽快解决。”
“所以县主是想让粮价尽快涨到最高点?还是重建房屋?”
迟鸢点头,“我两个都要,八月不是禁伐期,除了江陵,其他地方草木丰盛,加之各处均有石场,我让我兄长去江陵实则是去都昌,那里以杉木种植为主,也有许多工匠,离江陵也不远,可以大大缓解江陵木材短缺的问题,江陵泥石流是因为禁伐期大肆砍伐树木又毫无节制,山上无草木导致的暴雨走沙,现在我父亲已经让人做了一些固山的措施。”
“粮价的问题我会随时注意,明日估计就有关于官商勾结恶意涨价的消息传出来,你到时候要做的就是推波助澜,假意与宁子桂交好,必要的时候,让他以为你对我以及迟家积怨已久,当然也不要太刻意,等他们进网的时候,就是我们收网的时候了。”
辜承平有些犹豫,“县主您可知,一旦失了民心,可就无法挽回了,更何况,这种方法太过于激进,下官担心此事不但会有损你的声誉可能还会危机你的性命。”
“若我怕死我就不会这样做了,只怕会连累你和我一起被骂了,还有长安那边可能也会出现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迟鸢略带歉意的看着辜承平。
“县主都不怕,我辜某又怎会害怕,愿此战大捷!”辜承平端起桌上的茶敬了迟鸢一杯。
迟鸢同样端起茶水回敬了过去,二人又商讨了许久,在辰时之前装扮好,一起回去了,还没到小院就看见附近时不时溜达着的人。
“县主这里可真热闹,这么多人关照着县主,”辜承平打趣道。
迟鸢低着头跟在他后面,“那是自然,毕竟我现在可是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进了小院,红玉装模作样的把辜承平带进了迟鸢的院子,迟鸢把另一沓信纸交给了辜承平,换了一身装扮,让程米穿着自己来时的衣服跟着辜承平走了出去。
“昨日可有人找来?”迟鸢换上了衣衫沙哑着声音说道。
白玉摇头,“不过院外的人似乎更多了些,除了先前看到的人。”
迟鸢从竹筒里倒了一把茶叶出来,放在小壶里煮着,又加了些菊胎进去,“小姐何时喜欢喝这么苦的茶了?”
“提神,白玉,把前些日子望山送来的嫌犯身份册拿给我一下,还有我从何处拿来的失踪人口卷宗,”迟鸢倒了一杯金黄澄亮的茶汤放在了一边,接过了白玉递来的卷宗和册子仔细看了起来。
白玉看着迟鸢眼底泛起的青黑,有些心疼的说道,“小姐要不休息一下吧,您昨夜就没休息了。”
迟鸢摇头,“哪有休息了一整夜的人还去睡觉的,我自有分寸,你去看看秦行延那边有什么事没有。”
白玉只得摇头走了出去,“对了,小姐,县衙那边说许子莱认罪了,想问您其他人如何处置,这是许子莱的认罪书,还有她写给县主的信。”
迟鸢看了一眼卷宗,恍惚了一下,接过了认罪书和信件,她本以为许子莱是不会认罪的,或者说不会那么容易就认罪,没曾想。
本以为宠爱自己的父母,其实是把自己当血包去为自己弟弟铺路,连名字也是父母为了求得一个儿子,无论自己多么努力如今看来只不过是笑话一场,想必她是哀大莫过于心死。
迟鸢看着认罪书上的字,飘逸洒脱,一笔一划皆有风骨,不愧是当的许家家主的女子,不但承认了当街鞭笞乞儿的事情,连行贿许楷,元江司商管,九江府商司的事情都写了出来,每一笔都有记录,迟鸢暗自感叹,这可给她省了不少事。
看到信时也愣了一下,信上写了所有罪责她一人承担,但请县主殿下放过舍妹许子遇,哪怕让她的妹妹做一个普通人也可以,她死有余辜。
迟鸢叹了口气,她叹气不是惋惜许子莱,而是惋惜父母爱子则为之计之深远,许厚发爱许恩赐,不爱他的两个女儿,即使她们有多出色,她也在叹息那死在墙角的小孩,为人伸张正义被打断了腿的秀才,即使最后大仇得报,那这样的结局是好的结局吗?
“大人,门外来了几个小孩,说要给您送山里的梨子,”侍从在门口恭敬的说道。
迟鸢有些疑惑,但还是走了出去,让红玉去准备好了茶点,把头发束了起来就去了正厅,便看到了方书几人拘谨的坐在凳子上。
“哥哥!”方文扑了过来,迟鸢扶住了他,蹲了下去,“你们今日怎么过来了?”
方静穿着新裁的灰色衣裙站在一边拉着方文,“奶奶说让我们给大人送些山里摘的梨子来,都是今早去摘的,还有奶奶做得药包,可以驱虫的。”
迟鸢接过了那一筐大小不一,表皮上有些许痕迹的梨子递给了红玉,“替我向婆婆说声谢谢,你们吃饭了吗,走了那么久肯定也累了吧。”
方文继续大声说道,“还没有呢!路上我饿了想吃个梨子,姐姐不让我吃,说是给大人的。”
迟鸢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那你们休息一下,我让厨房给你们做好吃的,”说要迟鸢拉着他们坐下了下来,把茶点推到了他们面前,“先吃这个垫垫。”
“小静,今日你来了正好,小猫儿的事情解决了,犯人写下了认罪书,按照律例是秋后问斩,你们作为亡者家属,有什么要求吗,她写了认罪书以后会根据情况和律例来给予一定赔偿的,方婆婆行动不便,我这里事情也比较多,会有衙役陪同你们回去,到时候你们如实把心里所想说出来就好了,”迟鸢一字一句的说着,方静低着头小声啜泣起来,她努力了那么久,还以为小猫儿这辈子的仇报不了了,没想到还有人愿意给一个小乞丐报仇,还愿意帮他们,如果自己能像这个大人一样有权有势,是不是所有事情都会变得简单。
迟鸢默默的把手帕递了过去,方静犹豫着还是接了过去,小心的擦拭着眼泪,手帕上一朵小小的牡丹花栩栩如生,又熏了香,方静好奇的看着手帕,有些不好意思。
“大人,这手帕上的花是真的吗?我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花。”
迟鸢点头,“此花名牡丹,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说的就是此花,小静你喜欢花?”
方静不好意思的点头,“我在山中见过许多花,几次想把它们挖了种在房前屋后,可是我们那小院子种了花会被人嘲笑的,所以我就没有种,但是一到花开的时候,我都会去山中看花。”
“那你想做什么?”迟鸢突如其来的一问把方静问懵了。
方静犹犹豫豫不知如何开口,看见迟鸢笑吟吟的给方文他们倒着茶水,胆子又大了起来,“我,我想照顾好奶奶,送方书他们去读书,想像大人一样,帮助像我们这样的人,不过现在我想只要温饱就可以了。”
“你都是为别人考虑,你有为自己考虑过吗?”
方静看着迟鸢,眼泪唰的一下流了下来,“家人就是我的全部,我想先考虑他们,再考虑自己,我很喜欢花草,有时候想有自己的一个花圃,每日与花草为伴,可是那样会饿肚子,现在有块地让我种地,能有粮食吃就很好了。”
“我倒是认识一个造景大师,皇宫假山奇石,奇花异草多出自他手,不过他不收徒弟,只收种花养草的仆从,虽是仆从,经他一教,出来自立门户也是大有人追捧,不过他常年混迹于深山之中寻觅花草,在花草生长的地方培植成功以后才会回长安,所以他的花圃中缺少侍弄花草的人,如果你愿意,我带你去长安,”迟鸢让人把桌上的茶水撤走给几人上了饭菜,还冒着热气的蒸鱼和时蔬摆在了他们面前。
白玉布着碗筷,给他们添了饭,“快吃饭吧,饿坏了吧,”迟鸢看着这几个小孩,柔声说道。
“多谢大人,但是我想先照顾好奶奶和弟弟们,闲暇时候我也可以自己试着种花种景,有朝一日去长安亲自拜访那位大师,”方静眼里满是坚定,感激的看着迟鸢。
迟鸢点头,“好,既然你想好了怎么做,那便遵循自己的内心,你们先吃饭,等吃完了我派人送你们回去,放开了吃,待会还有炒鸡呢,可不许浪费粮食哦,要全部吃完哦”说完就带着白玉她们走了下去。
“我们看着他们吃得不自在。”
红玉二人点点头,一起回了后院,方静看着迟鸢离开,心中颇有感触,看着狼吞虎咽的弟弟们,笑了笑,“别噎着了,慢点吃,大人今日让人做了这么多好吃的。”
“姐姐!我们是不是可以不吃完,然后晚点用碗装回去给奶奶吃啊,这个鱼好好吃,吃在嘴里像豆腐脑一样!又有肉味!奶奶肯定喜欢,”方书小声的问道。
方静有些犹豫,端菜过来的厨娘接了话,“自然可以呀,大人还吩咐我们烙了肉饼,待会呀,就让几位小客人带回去。”
几人听完更开心了,迟鸢听见笑声也笑着回去了。
“那县主总为别人考虑,有为自己考虑过吗?”突然的一声传来,迟鸢看见了头发扎得松松垮垮的秦行延站在回廊下。
“抱歉,并非有意偷听,是寻县主有事,所以……”秦行延看见迟鸢脸上的不喜,赶忙解释道。
迟鸢看了一眼白玉她们,二人立刻退了下去,“不知秦公子所为何事?眼下秦公子尚未痊愈,我托秦公子作画一事也不着急。”
“我的二姐比我更擅工笔,今日随从春枝已经来到了元江,行延想让他代替我亲自回去请我二姐,听闻县主为重建忧心,行延这些年游历各地认识许多能工巧匠,倘若能请他们来,想必能事倍功半,”秦行延一边说着一边看着迟鸢脸上的表情。
迟鸢看了一眼秦行延,“别站着了,走吧,”迟鸢走在前面,“我忧心的并不是重建一事,而是各地居高不下的粮价,令尊为盐铁转运使,想必更知晓商市的情况,重建一事固然重要,但是眼下并不是首位。”
秦行延跟在后面,久久没有回答,迟鸢回头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这几日你便待在这里,不要出去,如果有危险我会派人把你带走。”
“那县主有为自己考虑过吗?”秦行延又问了一遍,眼里神色晦暗不明。
迟鸢回头对他笑了一下,“你怎知我没有为自己考虑过?秦公子,有时候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反而会更美不是吗?”
“是行延失礼了,还望见谅,”秦行延停了下来对迟鸢行了个礼。
迟鸢摆摆手,“多谢你的好意,只怕你贸然让二小姐过来有些不太好,这件事本就是我所托,理应是我下拜贴亲自去请才对,不知秦二小姐有何爱好,迟鸢想亲自请她过来。”
秦行延认真想了一下,说道,“二姐她酷爱收集各地彩石,研磨上色用,先前行延去过北境给她带了许多彩石,她爱不释手,还有各种画笔。”
迟鸢听完眼睛一亮,二哥给她带了好多彩石,这不就投其所好了。那日她翻箱子才发现装错了盒子,把一整盒的彩石都带来了,或许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那还要劳烦秦公子的随从替我去送这个拜贴了,秦公子也知道如今我的境地,不能随意出城,所以……”迟鸢看向秦行延。
“没事!不过就是可能要多花些时间了,江淮离这里也不算太近。”
迟鸢让人把秦行延送下去休息,自己认认真真去书房写了拜贴,把彩石整理好以后,又找出来大哥在吴江带来的湖笔,开开心心的包好以后送去了秦行延房中,看着春枝走了以后才回去休息。
早有耳闻江淮秦家世擅工笔,家中不少人是宫廷画师,这一代的秦明知大人做了盐铁转运使,秦大人的妹妹曾在江淮做过画师,不说一幅画值千金,但是也是一画难求,自己也看到过秦明姝的画,栩栩如生,可惜听父亲说后来就嫁人生子了,倘若进了京,做一个宫廷画师也未尝不可。
都昌途中
迟昱仍然为了迟珩的那一耳光耿耿于怀,“我说弟弟,你做做样子不就行了,你是没看到妹妹的脸被打成什么样子了。”
迟珩满脸愧疚,那纸上明明写了重重一耳光,他还是收了力的,“可是妹妹让我重重打的,不然我也舍不得啊,从小到大不是把她当瓷娃娃捧着,生怕摔了,你也不拦着,你就在旁边,她那时候说的话确实很容易激怒人的。”
“好了,等回去好好补偿一下妹妹,不过妹妹大费周章的让我们来都昌就为了杉木?”迟昱骑着马看着旁边的迟珩。
“我觉得不完全是,更像是把我们支开,她好做其他事情,大哥,我有些担心鸢儿,元江鱼龙混杂,她又受了伤,这可怎么办,要不我们让父亲回去?”迟珩脸上有忧愁也有担心。
迟昱摇头,“她那么做自有她的道理,城中不还有辜承平和三皇子吗?总不能让她涉险吧。”
“大哥,你是不是忘了,妹妹一开始受了重伤差点死了不就是为了救三皇子殿下?三皇子殿下的武功还不如妹妹,我怕妹妹把辜承平也支走了,到时候就真的孤立无援了。”
迟昱看着满是忧愁的迟珩,叹了口气,“关心则乱,你要知道,我迟家从不打无准备之仗,你我亦是如此,妹妹怎么说的,我们就怎么做,没有万全之策妹妹是不会涉险的,相信鸢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