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老熟人啊。
一看见她就会想起不好的回忆,山晴被对方这副矫揉造作的语气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这个姐姐太邪门了,还是离远点比较好,直觉告诉她和这个人呆久了铁定会出事。
“走了走了”
她转身拍拍二老的肩膀,小声:“走了走了快走,离他们远点。”
边说还边将不明就里的两个人推上了车。
她刚坐下,还没来得及舒一口气,就听见前座的欧吉桑感慨:“真漂亮啊,那个女孩子。”
“……?”
就连母亲也扶着脸神情恍惚:“对啊,总觉得她有一种不可思议的魔力呢。”
“……”
这么快就中招了吗?
山晴悚然。
“有”
“有晴晴我漂亮吗?”
她眉毛揪起,牵住两个人的手继续追问:“我跟她谁更漂亮?”
“你们之前说的我是全世界最漂亮最可爱的话难道都是骗人的吗,为什么夸她不夸我,说话啊你们说话啊之前说的话到底做不做数,你们究竟喜欢我还是喜欢她……”
在她夺命三连问的追问下,两人的理智终于悬崖勒马、稳稳拉回。
“晴晴更漂亮。”
二老竖起大拇指,铿锵有力地回道,眼神坚定的仿佛要加入某正义组织。
“知道就好。”
山晴这才满意的收回手,重新系上安全带。
这件事毕竟只是一个小插曲,并没有给接下来的安排带了什么实质性的影响,一家人该吃吃该睡睡,歇息了几个小时候又接着整装待发。
但新家,不能说好,也不能说不好,停留在马马虎虎的边缘。
至少山晴是这么想的。
奶奶的老屋在小县城的拐角边边,和周围所有不起眼的建筑一样,朴素又简单,深蓝色的瓦,黄白的墙,阳台上有一些枯萎的植物,庭院的草坪早已发黄,一张早已发霉的摇椅立在上面,被风一吹,就哆哆嗦嗦的乱晃。
这里没有高楼,时尚的百货商场也见不到,更别提什么饮品店啊、星马克啊,倒是大街上卖烤红薯的老人挺多的。
母亲给她买了块烤红薯,她瞅了半响,越看越觉得它圆滚滚的,跟个皮球似的。
“好圆啊。”
她笑着把红薯左右手来回扔,烫的手心都有些发红。
“嘿嘿,妈妈就知道你喜欢这样的,所以才挑了这个。”
“是嘛,谢谢小水姐姐哟~”
“还是这么见外呀,川下妹妹,你这样我可是会伤心的哟。”
她佯装着掩住面,亮亮的黑眼珠透过手缝笑眯眯的看着她。
“哇”
“那就分你一半好了,看在你这么伤心的份上。”
山晴呼呼手,忍烫掰开,豪气的扔了一半给对方,母女俩于是吹着冷风蹲在街角,一起热热闹闹的分享了。
“好吃吗?”
“妈妈买的最好吃了。”
“这样啊……那,晴晴喜不喜欢这里?”
现在又有些刮风了,妇人鬓角的细发粘在脸上,一飘一荡口一张,就吸溜一下往嘴里钻。
呸呸呸!
气得她赶忙吐出来,把碎发别到耳后。
“嗯,怎么说呢,嗯。”
山晴歪头思索了一会,眼睛不经意间扫过晴蓝色的天空。
其实有时候,她觉得不能见面是好事也说不定,因为这样一来,每当她看到相似的事物了,想起对方的概率也会提升。
比如现在,她会觉得悟的眼睛变成蝴蝶飞走了,停在了辽亮的天空上面。
“我其实不讨厌搬家哦,妈妈。”
因为吃的有些急,红薯甜香的热度让她觉得自己好像吞了一块火星子到胃里,到现在还热热烫烫的,有点痛。
山晴眯起眼,“跟吃烤红薯一样,有点难受,但既然是和你们在一起,那也没有那么让人难以接受了。”
“打个比方吧,嗯……就好比我自己一个人坐牢的话,就很讨厌,很痛苦,可如果是我们一起坐牢,不就有趣多了。”
她扬起一张灿烂的笑脸,比了个耶,全然没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多奇怪。
反正就是不讨厌啦,这里的怪物看起来也不是很多,安全就是目前就是最大的优点了,别的待定吧。
山晴张嘴继续哈气,想把嘴里红薯的吹凉些,呼呼哈哈半天,腾起的白雾才一聚拢,复又散开。
“哈哈哈哈”
母亲乐了,觉得自己生的这宝贝丫头还真有意思,她抖着肩闷笑了半天,才喘着气揩去眼角的泪花。
白花花的雾气这下全被捂在了围巾里头了,但一会,又从眼睛里开心的蔓出来。
心头原先堆积的那点阴霾,也因这番童言怪语慢慢散去了。
“真是说不过你啊。”
她感慨。
把掉地上的红薯皮捻起来装进袋子里,又抱着孩子的手搓了搓,小水泉泽觉得自己像揣着一窝热乎乎的小鸡仔儿似的。
“还想吃什么,想吃什么妈妈再给你买。”
山晴擦完嘴,踮起脚拍拍这个小女人的肩,帅气的撩撩头发:“够啦,先收拾行李吧。”
货车司机还没来呢,要收拾只能趁早。
正巧天将亮未亮,这个点起来的一般是老人,很多事带着小狗出来溜溜弯儿,或自个背着手出来散步。
隔壁的大婶正在扫门口的积灰,见了一家人便热情的打招呼:“早啊,是新搬来的吧?”
母亲于是停下手里的活,朝她点点头,笑道:“是啊,从东京那搬过来的,我们家姓川下,以后请多多关照了。”
大婶热情的摆摆手。
“哎呀不必这么客气,邻里间就是要互帮互助的嘛,我原先还想着隔壁空了这么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住人呢,怪冷清的,都没人和我说说话聊聊天,你们来了好啊,多热闹,就是这房子放的也太久了,收拾起来可要费好大功夫哩……”
她说到一半,又急急忙忙的捂住嘴,“啊说了这么多还没来得及介绍呢,真是不好意思,我姓井上,一直都住在这里的,噢你们叫我井上太太就好了就好,其他人都是这么叫的。”
井上太太头圆身子圆,长得有点像俄罗斯套娃,胖胖的又憨态可掬,笑起来时眼睛会眯成两条缝儿,嘴巴也很宽大。
她自顾自的在那说了一通,末了,恍然大悟似的拍拍自己的头,扫把杆往胳膊里一拐,接着朝他们弓了弓腰,弯起眼:“哎呀!我还要去做饭呢,就不聊了,下次再说吧川下太太。”
说完又火急火燎的像颗小球一样窜回了屋里。
“真是个热情的人啊。”
“是啊。”
邻居是个好相处的,那可再好不过了,或者说简直就是皆大欢喜,搬家最怕遇上古怪的邻居或难缠的人,那样别说邻里和睦的,结仇都是迟早的事。
“要带好手套哦,不然手很容易受伤的。”
为了方便,母亲张罗着给每个人都发了一双手套,还戴上了口罩和防尘的头巾,两大一小穿的是有模有样的。
只不过一开门,一家人还是被扑面而来的灰呛得直咳嗽。
太脏了。
十多年没人住的房子,桌子和地板都落了一层薄灰。
玄关窄小,一条细溜的道儿不会够人走三个来回,左边是厨房,厨房对门又是客厅,再往前走几步,廊道的尽头有两间面对着的房间,但里面的布局都大差不大,同样有着一人高的衣柜,同样发黄脏旧的榻榻米。
山晴唰唰唰像小旋风似的在一楼转溜了一圈,又准备去二楼看看。
通往二楼的木梯有些陡峭,其中的第二间梯子看起来还有些摇摇欲坠,脚一踩上去,就发出“吱呀”的一声,有些刺耳。
素白黯淡的墙壁空荡荡,唯有一个被撕到一半的日历,至今还稳稳的挂在木梯边的墙上。
上面的数字还停留在七月。
泛黄的纸面粗糙而卷边,日历的挂钩上还吊着一个手工编织的手链,链子下面垂着一个写着小小的“福”字样的挂袋。
紫色的挂袋不足幼儿巴掌大,像是从寺庙祈来的。但山晴盯了一会,心里莫名腾起一点儿异样的情绪。
“哇,这可真是,大工程啊。”
父亲苦笑着又戴了一层口罩。
所幸是冬天。
不像苦闷的夏季蚊虫那样多,虽然杂物和落灰也不少,但清理一上午,洗洗刷刷到处擦擦,也大致能弄干净。
干到一半,山晴擦了擦额头的汗,直起腰来,不经意间一低头,就见父母还在蹲着吭哧吭哧的干活,动作和两只笨拙的青蛙一样,滑稽又好笑。
她噗噗地笑出声。
“谁在放屁呀?”
青蛙一号抽了一张面纸,团成团,啪嗒一声砸中她的头。
“笑你们像青蛙,还有你才放屁呢,真没礼貌。”
山晴嘻嘻哈哈的捂着肚子,又弯腰把纸扔了回去,正中脑门。
“我们是青蛙,那你不就成了青蛙宝宝了?”
“那就是小蝌蚪嘛。”
青蛙二号垂着眼,不紧不慢的擦着桌角的脏痕,莞尔一笑。
“蝌蚪比青蛙好看多了。”
山晴说。
“哪好看呀,灰不溜丢的。”
其中一个故意逗她。
“你管我。”
她哼哼。
等三个人又收拾出一箩筐的垃圾时,一抬头,才发现已经是傍晚了。
远远的斜斜的望过去,傍晚的天空像一片金黄的一望无际的麦田,滚滚流云如同热浪,吹散了冬日带来的萧条冷意。
“咕噜”
山晴不好意思的摸摸肚子,说:“饿了。”
饿了就得吃饭。
一家人便简单的在新家吃了第一顿饭。
寡淡的白米配上海苔和煎蛋,吃起来干巴巴的,没有多少滋味,但山晴嚼巴了一会,还是从米饭里嚼出点甜蜜蜜的香来。
也是奇了怪了。
她疑惑的将筷子插进煎蛋里,捞起来狠狠要了一大口,复又拿起水杯。
“那么——希望我们家今后越来越好。”
母亲带头举杯,三个大小各异的杯子亲密的撞在一起,碰出零星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