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雾是被欧蔷沁着樱桃酒味道的吻唤醒的。
怀孕之后,他越发慵懒,仿佛一只成日酣眠的布偶猫。欧蔷看着自己的爱人软乎乎地躺在床上,吐息均匀,总忍不住用撸猫的手法揉上一揉,亲上一亲。
窗外曦光明媚,镀给他白皙的眼皮一层金色,海雾低声道:“你喝酒啦?”
“早餐喝了点樱桃杜松子酒,度数不高。”欧蔷亲昵地把他抱入怀中,“看我发现了什么?我吃完早餐,某只小懒猫还没有醒。”
海雾低声道:“以后你喝了酒别亲我。”
欧蔷却刁钻地凑过去,咬住他的喉结不松口:“就亲你就亲你就亲你。”
海雾在她身上躺了一会儿,忽然声音里带了些许委屈:“我,我有些怕……”
都说怀孕的男人心思细腻,多愁善感,看来海雾也是如此。她的小布偶猫撒娇发嗲,除了宠着哄着,也没有别的办法。
欧蔷轻笑,亲昵地用鼻尖蹭他后颈:“你怕什么?DNA鉴定结果已经出来了,你肚子里的是我们的宝宝,你负责在家好好儿养胎就好了。”
海雾却轻轻推开她,眼眸眨了又眨,有些落寞的模样:“谁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欧蔷把他抱得更紧,指尖轻轻摩挲锁骨,自从怀孕,他的锁骨浅了许多,整个人的气韵都柔和圆润了。她从锁骨抚摸到腰际,指尖触而生温。
欧蔷郑重道:“我爱你共十六年。”
念念不忘,终有回响。
“这十六年里,你一直记挂我,我却不在你身边,也许你爱的,只是你想象中的我。”海雾轻道,“或许,我根本不是你想象中的模样。”
欧蔷道:“自从小时候,你把我从苏德烈共和国的漩涡里拉出来,我这辈子,早就非你不可了。”
海雾微微抬头,望着这个美艳的女人。
她穿一袭落日橘色田园绣花长裙,单单坐在那里,就是一幅画。
“我爱你。”
欧蔷的眼神像月光一般宛转。
管家刚刚端上午餐,欧蔷就接到了云豹的电话。
“有话快说。”欧蔷一边调戏花园里的约克夏(1),一边闲闲道,“你的蔷总现在很忙。”
“打不打《人生履历》?我刚买了新的盒装限量版!快,凑了四个人,就差你了!”
欧蔷笑道:“我可是有家室的女人,下午要陪海雾做产检,跟你们这群单身狗不同!”
“上帝啊,你不会要在三十岁之前结婚吧。”
“Why not?”欧蔷喂给约克夏一块蜂蜜华夫饼,“我孩子都有了!”
云豹惊愕地挂断电话,久久不能接受这个现实。
不知什么时候,披一件浅奶茶色针织毛衣的海雾出现在她身后,他笑道:“你去玩桌游吧,产检我可以自己去的。”
欧蔷随手给约克夏扎了个呆萌的小辫子:“那不行,我要去医院看看,我女儿到底长什么样子,跟你像不像。”
海雾轻轻打她,眉眼中明显有羞赧的意思:“哎呀,不要再折磨这只狗狗了!”
助理林皎驾驶加长林肯行驶于深秋的红枫小路上,郊外灌木丛中时不时探出一两只闲庭信步的梅花鹿。欧蔷和海雾坐在后座,两人一边说笑一边打闹。
欧蔷揉揉自己的胡萝卜毛绒发卡,笑道:“如果宝宝生出来是个绿茶,每天跟我争宠怎么办?我岂不是正宫地位不保?”
这话气得海雾推了她一把:“哪有说自己孩子是绿茶的?有你这样当妈妈的?”
欧蔷细细啃咬男人的耳垂:“哎,你们男人不是都把有心计的人称为绿茶吊吗?我当然担心家里来个绿茶争宠啊。”
见她越说越不像话,海雾揉乱她的鬈发:“不怪家主整天骂你,好好儿的豪门千金,嘴巴一点都不干净!”
欧蔷满足地笑弯了眼睛,仿佛一只讨到肉的小豹子:“好,好,好,听海雾的,我闭嘴。”
下车时,欧蔷贴心地给海雾披上自己的流苏羊绒大衣,怕他被瑟瑟秋风吹到。在医院一众男护士羡慕的眼神里,一行人走入产科。
经验丰富的老医生把玩起黑身钢笔:“欧先生对吧?来,快请坐。产检室在那边,dobby,你带欧先生过去。”
听到“欧先生”三个字,海雾心中有一瞬慌张的熨甜。原来,他们都默认自己已成为欧蔷的丈夫,自然而然为他冠妻之姓。
海雾微微颔首,起身跟随护士走入内室。
向来放浪不羁的欧蔷今日却有些拘谨,她左看看,右看看,轻声问道:“医生,我该怎么做?”
老医生正要说“您安心等待即可”,岂料话未出口,欧葵先一步出现在门口,冷冷道:“你不添乱就不错了。”
欧蔷端起墨绿描金骨瓷茶杯的手停在原地:“家主,你怎么来了?”
欧葵正要点燃一支雪茄,助理Clare却提醒她,这里有孕夫在场,欧葵便抬手将雪茄折断,冷冷道:“我不放心你。”
“有什么不放心的,”欧蔷啜饮一口冰糖柚子蜜,“我二十八了,不小了。”
欧葵冷漠地看她一眼,没有作声。
Clare莫名觉得,家主在二小姐跟前,很像《海绵宝宝》里的章鱼哥,她永远冲在嫌弃二小姐的第一线。一想到此,Clare忍不住想笑,但考虑到家主的威严,再忍不住也要死死忍住。
洁白的房间里散发着医院特有的薄荷香精的味道,护士正在给海雾抽血。忽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海雾垂眸一看,屏幕赫然显示“霁霁”二字。
眼下霁霁应当正在海外的街舞联谊赛,怎么会有空联系自己?
海雾接起手机,试探着问:“霁霁,比赛结束了?”
手机另一边却只有男接线员冰冷的通知声:“请问您是余海霁小姐的家属吗?”
不祥的预感像墨汁一样弥漫起来!
“先生,很遗憾通知您,前天下午十六时左右,余海霁小姐所乘坐的私机于阿訇沙漠中部失事,全机人员无一幸免。请节哀。”
海雾惊愕地颤抖起来,手机几乎都要拿不起来:“你……你是说……我的妹妹……”
“对不起,请节哀。”
眼看海雾双目凝滞,弱柳扶风的身躯颤动不止,仿佛一枝风中摇摆的残花。医护人员连忙问候道:“先生,您怎么了?”
原本海雾就因为怀孕身躯无力,骤然听闻噩耗,他一时站立不稳,仰身摔在地板上!
“先生!先生!欧先生!”
欧蔷听到爱人摔倒的声音,反手扔了瓷杯,像出笼猛虎似的把他抱起来。忽然,欧蔷怔住了,她的手托起海雾的大腿——指尖赫然一抹殷红!
这是流产的征兆。
欧蔷把人横抱起来,一边剧烈地喘息,一边中气十足地往门外嘶吼:“快!来人啊!来人!病人昏厥了!”
欧葵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取出手机拨打772急救电话:“产科203病房,我怀孕的妹夫昏倒了,快派医疗小组过来!没错,三楼的203病房!”
约莫半小时后,医生们安顿好海雾,为他插好自动呼吸机导管,欧蔷看得心如刀绞,只觉得胸膛里一捧邪火无处释放。刚才的电话内容欧蔷听了个大概,仿佛是海霁出了什么事故。
欧蔷愤怒地将号码回拨:“你乱打什么电话?我爱人怀孕了!他现在昏过去了!如果他和孩子有什么意外我饶不了你!”随后她不给接线员辩解的计划,直接把手机扔给林皎,“他不配当政府业务员,让他滚回家去!”
林皎记下他的工号,应声道:“小姐,我记下了。”
与此同时,海雾面色苍白地被推出急救室,长长的羽睫随风颤动,被暗光镀上一层灰意,无端让人想起死去的蝶蛹。他呼吸细若游丝,身下的血染红了白床单。
昏厥中的海雾想起了妹妹。
他此生已见过最后一面的妹妹。
说来可笑,父亲早逝后,同母异父的妹妹反而成为他在余家唯一的依靠。妹妹依赖他、珍爱他、保护他,是余家对他最好的人。
当初母亲为他订婚,妹妹知道他对司雪绘没有分毫的感情,宁愿放弃余家继承人的地位,也凭借着少女的一腔孤勇带他走。
当时兄妹二人躲到冰塔日利合众国,信用卡被冻结,只好租了一栋狭小的公寓,公寓泛黄的墙上布满不知名的白色虫卵,海雾从未见过这么逼仄的房间。妹妹却为了他住的心甘情愿,还去街头滑板社应聘教练的工作,只为了哥哥衣食无忧。
他们在小公寓住了三个月,整整一个飞絮蝉鸣的夏天。这三个月是海雾最难忘怀的三个月。妹妹带他去夜市喝廉价的冰啤酒,偷偷在街头卖掉她珍藏已久的限量款滑板,他第一次尝试坐地铁,连卡都不知道怎么刷。
他也曾悄悄地劝妹妹,我们回家吧。妹妹却说,我愿意为你过一辈子这样的日子。
只可惜余家权势遮天,他们跑的再远,终究被抓了回去,结束这三个月梦一般的时光。
海雾心口剥离般的疼痛,他知道吗,那个说要永远保护他的小姑娘,再也回不来了。
欧蔷坐在白栅栏冬青花坛边,心里千回百转,不得其解。
欧葵习惯地点燃一支乌普曼:“这件事有蹊跷,飞机失事,接线员应该是联系直系亲属,譬如父母。再由海雾的父母联系兄弟姐妹,怎么会一个电话直接打给哥哥?”
“所以我说,这接线员是个沙比。”欧蔷恶狠狠道,“刚刚我查过,阿訇沙漠路段没有雨雪天气,飞机怎么会失事?”
欧葵幽幽吐出烟圈:“听说是因为减震器失灵。”
欧蔷耳边的奶油色滴釉花朵耳环轻轻翕动:“难道是余家的仇人回来寻仇?”
“不一定,”欧葵抬眼望着天际,掐灭雪茄,“也许只是巧合。”
忽有一位胸前斜挂金属听诊器的医生走过来,严肃道:“欧小姐,您的爱人已经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