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

    最后一道铃响,将寒窗苦读十几年的种种都划上句点。有学生冲出校门,一头扎进等在考场门口的父母怀中,泣不成声,有人则压抑不住脸上的笑容。

    种种喜乐如山海起伏,姜乐平静地从中穿过,仿佛她并不是这场战役中的一员。

    考场门口自然没有等她的人,她毫无负累地回了家。

    考试的题目很快有了答案,所有学生重新回到教室,最后一次听老师讲题,带着大家估分。

    其实姜乐根本没必要来这一趟。仍在考场上时,她刚刚做完题,便对自己能拿多少分、能上怎样的学校心中有数了。

    可也不知为什么,她仍是随着大流回到了学校,与这同班三年却无甚交集的同学们再见上最后一面。

    对完题后,田密密很明显沮丧了一会儿。姜乐在一旁觑着她的神色,还没来得及想出该如何安慰,她便自己收拾好了心情,在脸颊上拍了拍,自顾自的笑道:

    “不管怎么样,总算解脱啦!”

    姜乐笑了笑,没说话。

    田密密见她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问她:

    “一会儿有同学聚会,这是最后一次了,你不来吗?”

    姜乐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我不爱凑热闹”,她又笑着在田密密脑袋上揉了揉,“你有我联系方式,以后有什么事直接打电话找我就行,走了。”

    说罢,她转身就要走,却又被田密密拉着手腕叫住。

    她抬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她,有些困惑地皱了皱鼻子,问她:

    “可是今天正好是班长的生日呀,大家都打算趁这个机会给他庆生,你也不打算来吗?”

    姜乐闻言动作一顿,目光不由自主地往第一排被人群簇拥的那人身上看去。

    她并不知道今天是周泽的生日,在她心里,这人向来早熟地不像个学生,没想到年纪比她还小几个月,这才过十八岁的生日。

    “我就不去了,你们玩儿吧。”她垂下眼,语气不明地说。

    其实姜乐也说不清自己是不是在逃避些什么。

    考试前,周泽的欲言又止,始终让她的心悬在一处,久久难落下。他当时说“考完试再说”......

    她其实有些害怕听到他要说的话,因为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态度去面对。

    姜乐拎着书包走到教室的后门处,正巧周泽于人群簇拥中抬起头看向她。似乎是因为看到她要走,他脸上礼貌而疏离的微笑淡了下去。

    她不自在地躲开他的目光,一溜烟离开了。

    一打开出租屋沉重破旧的门,强烈的饭香扑鼻而来。

    屋里的单人沙发被挪到了一旁,腾出的空间里摆了一张塑料圆桌,桌子上架着一口锅,如沸地冒着热气。

    姜乐迟疑地走近两步,见锅里滚着热汤,桌子上摆满了各种肉菜,一旁还放着几瓶啤酒。

    “乐乐!你回来了,快去洗手,准备吃饭了!”

    胡桃从厨房里走出来,一只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笑眼盈盈地对她张罗。

    姜乐无奈地笑了笑,依言照做。

    筷子夹着羊肉往滚着红油的锅里一伸,肉片被切得很薄,被烫上几秒,便很快变了色,裹着油亮发红的汤汁往油碟蘸料里滚上两圈,蒜香吊出肉的嫩滑,放进嘴里一咬便是满口咸香。

    天热,两人都被火锅的热气熏得脸红,不巧的是,屋里的空调前两天坏了,这会儿也没法用来制冷。

    好在姜乐与胡桃都是吃苦吃惯的,向来不在意这点热度。胡桃进屋将长久不用的小电扇搬出来,用抹布在积了灰尘的扇面上随手一擦,那陈旧廉价的机器便笨重地开始摇头晃脑,簌簌地送来阵阵凉风。

    大白闻见肉味,扭着肥硕的屁股围着桌子打转,见没人理它,便支起前爪趴在桌子上嗅闻。它现在个子长得大,硕大一个狗头出现在姜乐碗边,一脸急迫。姜乐轻轻在它头上拍了一下,随手夹了两块肉在清水里涮了,丢在地上给它。

    胡桃重新回到座位上时,姜乐已经将桌子上的两瓶啤酒开了盖,递放到她的面前。

    “光我自己喝有什么意思,陪我一起呀。”胡桃笑着接过啤酒,满当当地倒了两个杯子,将其中一杯递给她。

    姜乐扬眉,“我?”

    她点点头,“是啊,本来你成年过生日那天就想让你陪我喝来着,后来想着你还在上学,就算了。我可是一路忍到你考完试哎,总算能有人陪我喝酒了!”

    姜乐懒洋洋地支着头看她,笑道:“我可不知道我酒量如何,这屋子可承受不起两个酒鬼的折腾。”

    “不说这个,你放心,今天是庆祝你顺利毕业,我肯定不会醉。”胡桃连连摆手。

    啤酒是冰镇过的,杯壁上凝着水珠,看着倒是清凉。姜乐没尝出这东西有什么滋味,只觉得满嘴若有似无的金属味,不过这酒水凉滋滋的,与热辣的火锅配在一起,倒是解腻。

    两瓶啤酒见了底,饭菜还有半桌没动,胡桃猫着腰进了厨房,神秘兮兮地抱着一个东西出来,往桌子上一搁:“咱们换个颜色喝怎么样?”

    姜乐看清桌子上那东西,竟然是一瓶被炒得价高的白酒。她有些意外,也觉得有点好笑。

    看来这人早有预谋,还知道先用啤酒给她做铺垫,真正的主角这才拿出来。

    胡桃似乎看出她在想什么,二郎腿一翘,豪爽地在桌子上拍了拍:“这酒是我刚进社会打拼那段时间买的,攒了好久的钱,我自己都没舍得喝,藏了好多年呢!”

    说着,她支着头俯身靠近,对着姜乐眨了眨眼,蛊惑道:“陪我尝尝味呗,我一直好奇这东西为什么这么贵。”

    姜乐有些嫌弃地将她的脸轻轻拍到一边,笑骂道:“你可真是个酒鬼,搞不懂这些东西有什么好喝的?”

    胡桃笑嘻嘻地将她杯子里的啤酒泼了,又给她倒满了一杯白的,“你还年轻,不懂。等你哪天真懂这东西的好处了,我才要为你哀叹一声。”

    倒完酒,她自顾自地举杯,笑道:“祝我们家乐乐,前程似锦,一路光明!”

    碰杯换盏,酒气裹着饭香在狭小的屋中经久不散。

    胡桃嘴上说着自己不会醉,其实酒意上头,很快还是迷糊了。

    姜乐与她喝得一样多,尚且神智清明,但胡桃这会儿已经支着头,脸色绯红,眼皮沉沉地要闭不闭。

    姜乐伸手将她又要倒酒的手打开,又把那瓶酒的瓶盖盖上,“攒了这么多年的酒,非要一顿喝光?”

    胡桃笑呵呵地躺倒在自己的胳膊上,抬眼看她,嘟囔道:“我高兴嘛......我真的很佩服你们这些学习好的人......”

    她知道这人又开始说胡话了,只是垂眼笑了笑没回她,起身关了电磁炉上的电源,起身收拾残局。

    姜乐走进厨房洗碗时,兜里的手机嗡嗡响,拿出一看,是田密密给她发来的消息。

    发来的是几张照片——聚餐的长桌,热闹谈笑的人群,被分成小块的生日蛋糕,以及神色沉静坐在一旁的周泽。

    姜乐手上的水珠滴在屏幕上,恰好落在照片上那人的脸旁,于是她的目光也跟着水珠凝在那里,要坠不坠。

    “你们今天聚会啊?”身后有人带着酒气走过来,松松地将下巴搁在姜乐的肩膀上。

    姜乐扭头看了一眼肩膀上那张醉意熏熏的脸,默不作声地将手机收回兜里,低头继续洗碗,没说话。

    胡桃枕在她的肩上,扭头沉默地打量姜乐的神色,半晌后开口说道:

    “乐乐,你上次问我后不后悔,我好像还没有回答你。”

    她洗碗的手一顿,知道胡桃说的是她上次醉酒时的事。

    那时候,自己问她,遇见那样的人,有没有后悔过。当时,胡桃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

    姜乐轻笑一声,“原来酒鬼的记性还不错,我都快忘了。”

    她语气随意,想随口揭过这个可能让胡桃感到难过的话题。但胡桃似乎并不在意,只是将手轻轻环在她的腰间,将头扭到一边,轻声说道:

    “乐乐,我从来没有后悔过。你知道的,这辈子没什么人爱过我。跟他在一起时,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是被爱的,即便现在看来,那段日子虚假且短暂,但那时候的每一个当下,我都是真正快乐的。”

    姜乐搓着光洁的盘子,没有说话。

    胡桃小时候被父母丢在孤儿院,从小到大不知道家人是谁。听她自己说,到了孤儿院之后,她虽然心里很孤僻,但学会了如何装得乖巧温顺。后来,有一对年轻不孕的夫妇看她可爱,选择领养了她,她也经历过一两个月看似正常的家庭生活。

    再后来,这对夫妇感情破裂离了婚,没有血缘关系的羁绊,她便成了谁都不想要的烫手山芋。胡桃被判给男方,那人却并不待见她,不仅动辄打骂,还在酒后对她动手动脚。

    她受不了这样的生活,初中一毕业就逃离了家。

    或许正是因为两个人经历相似,一开始,胡桃才愿意对她给予这样多的善意。

    姜乐很少听到她这样自艾自怜,一时间心中有些刺痛,面上却仍是不显,只是嘴里嘀咕着说道:“爱不爱的,有什么重要的,自己爱自己不就够了......”

    胡桃趴在她的肩膀上轻笑了两声,起身在她头上揉了揉,转身出了厨房。

    等姜乐收拾完碗筷出来,发现胡桃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大白缩在沙发边上,餍足地打着呼噜。

    她放轻了脚步,进屋拿了张薄毯出来,仔细地替胡桃盖上。她却在此时慢悠悠地睁开眼,拉过姜乐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蹭了蹭,笑了笑,迷糊地说道:

    “乐乐,看到你顺利毕业,我就没什么牵挂了。只可惜,可能见不到你结婚生子的模样了......”

    姜乐只当她是在揶揄自己,曲指在她额头上轻轻一敲,笑道:“是啊,我不结婚,等老了就去缠着你,让你给我养老。”

    只是人已经歪着头睡着了,也不知有没有听到她说话。姜乐也不在意,只将自己的手轻轻抽出来,转身回了卧室。

    大白屁颠屁颠地跟在她身后,乖巧地趴在她的脚边。

    姜乐看着堆了满桌的卷子和教材,一时有些出神。这些东西,多半都是周泽给她的,里面不少的纸张上还留有他的笔记。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成了她生活中沉默却有份量的一部分?

    她想起许多次他的欲言又止,想起两个人在雨天约定考同一所学校,想起他在自己最疲惫的时候,沉默地给她依靠。

    然后,她又想起胡桃刚才醉意熏熏地说“从不后悔”。

    即便没有结果,也值得开始吗?

    ......

    傍晚的夕阳透过狭小的窗照进来,身后的电风扇吱吱地转。

    姜乐垂着眼,久久没有动静,脚边的大白却似乎感受到了她此刻的心绪不定。它抬起头,圆圆的豆豆眼盯着她,尾巴不由自主地摇起来,不知道因为什么在期待和兴奋。

    过了很久,她才低下头,在它的脑袋上揉了揉:

    “走吧,带你出去溜溜。”

    楼下虽是夕阳垂坠,但空气依然闷热,偶有几个人拎着菜上了楼,只剩灼热的太阳孤零零地照着空荡的老旧小区。

    姜乐出了楼栋,一眼便看到树下站着的那个人。

    他总是这样静静的,一副不急不躁的模样。好看而凌厉的眼睛像沁了水一样,温柔而沉静地落在她身上。

    她怎么也没想到,刚刚还在手机照片里的人,此刻像开了任意门一样出现在她面前。

    还没等姜乐反应过来,大白便兴奋地挣脱了牵引绳,甩着尾巴朝周泽跑了过去,两个爪子扒在他的腿上,吐着舌头要人摸。

    周泽弯下腰,眼尾的笑包容却无奈,修长的手在它头上摸了摸,随手拂掉腿上两个灰突突的爪子印。

    姜乐看着他那张玉琢云砌的脸,不知是不是因为酒意上涌,她从耳朵烧红到眼底,心跳也跟着用力起来。

    “不是聚会吗?你来我家做什么?”

    大白仍在兴奋地围着两个人打转,周泽将牵引绳牢牢地拽在手里,抬眼看她,轻笑一声。

    “有人落荒而逃,我只好跟了来。”

    他的声音清冷,却将她的脸烧得更红。姜乐只扭头看着天边的落日,语气别扭地回:

    “谁逃了......”

    手心里被凉凉地舔了一下,她回过神,看到大白正蹲在自己面前,抬着头傻乎乎地看着她,尾巴在地上扫来扫去。

    而他就那样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

    姜乐的心好像漏跳了一拍,她挪开眼,嘴上连珠炮似的便开始进攻:

    “我本来就不喜欢人多的场合,更何况,班里那些女生都爱围着你,急着想给你庆生,跟你说句道别。那么多人里头,也不缺我一个。再说了,我手上还欠着你那么多钱,想不出能送你什么礼物,太便宜的嫌寒酸,贵的我又挥霍不起,去了也是自讨没趣......”

    话说到一半,眼前投下一片阴影,有人俯身下来,裹挟着清爽的薄荷香气,用行动止住了她后续的喋喋不休。

    唇峰上被温凉柔软的触感轻啄、含允,快而轻,像鹅毛拂面,石破天惊地在她心脏上勾起一阵痉挛。

    姜乐突然觉得,原来自己不是酒量太好,而是醉得迟钝。

    她晕晕乎乎地抬起头,撞进他含笑的目光里。

    无休无止的蝉鸣,携着她擂鼓般的心跳声在耳朵里激荡,姜乐看见周泽的嘴一张一合,用近乎叹息的声音对她说:

    “我也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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